“……” 这一日,风很轻,云很淡。 御书房里,年轻的帝王正垂眸审阅手中的奏折。 “太子殿下,这是御书房,不可……” 听得外头声响,皇帝略略抬头。 眉色如黛,形若远山,眉下凤眼清亮,仿若容纳天光,鼻梁削挺,唇若涂丹,好一位贵气天成的绝色帝王。 只是,这位美人皇帝的表情有那么点……冷。 “皇上……”流帘跟在小太子身后,有点为难。 皇帝摆手,示意他出去。 “爹~” 察觉到周围气温骤然下降,小烯儿忙改口,“父皇~”气温不见回暖,聪明的小太子立马又换新招,双膝跪下,“儿臣叩见父皇!” 气温终于恢复正常。 “平身。” “谢父皇。” “太子擅闯御书房,可有要事?”语气冰冷,似忘了与他对话的人不过是个未到四岁的孩童。 其实,皇帝的记性非常之好。 小烯儿咬了咬唇,道:“娘生病了。” 121.皇后有了! “生病?” “嗯嗯。”小烯儿忙点头,“娘说难受,全身发烫,脸也很红。” 皇帝面色冷淡,“这是御书房不是太医院。” “我要传太医的,可娘不肯,只说要见父皇,所以……”小心翼翼拿眼瞅皇帝。 啪! 奏折摔在桌上的声音。 小烯儿吓了一跳,慌忙跪下。 皇帝摊开另一本奏折,若无其事道:“每隔几日便要生一次病,朕的皇后当真是虚弱得紧。” 小烯儿战战兢兢道:“其实,以前那些病都是装的。” “以前?”皇帝放下奏折,唇角牵出几不可见的细纹,“也就是说,这次是真的?” 小烯儿膝行两步,急切道:“真的真的,娘真的病了,父皇赶紧去看看吧。” 皇帝微眯起眼,“若是假的,朕便以欺君之罪将皇后打入冷宫,太子可有异议?” “没有。” 连冷宫都不怕了,这演技又上了一个层次。好一个皇后,好一个太子! “来人,将太子拖出去!” “父皇,不要啊父皇……别碰我,滚开!你们都是坏人,爹也是坏蛋,娘都生病了也不管他,坏蛋,呜呜——” “皇上,这……” “你们退下。” 遣退侍卫,望向地上的人,皇帝微敛了眉,“起来。” 小烯儿站起来,拍拍衣摆,红着眼瞪他。 皇帝起身,走到他跟前,弯腰抚摸那软软的头发,无奈,“大小一个德性。” “要你管!”小烯儿扭开头上的手。 皇帝直起身,“好,不管,你们要生病还是要哭朕都不管。” “别!”小烯儿抓住他的手,仰头用红红的眼睛看他,“我娘真的生病了。” 画尧确实病了。 太医诊治后说是风寒,很严重的风寒! 也是,在冷水池里泡了三个时辰,就他如今这身子骨,没死是奇迹了。 自熙宁宫突然有了主人,张太医就没少往那跑。三天两头的,总有熙宁宫的人到太医院点他的名。 熙宁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帝他老婆太子他娘住的地方,是皇后的窝! 虽然皇帝未曾提过他有个皇后,但太子唤熙宁宫里的那位为娘,这不是明摆着吗! 那是多金贵的人啊,一个不小心,那可不是掉脑袋就能解决的事儿,是诛九族!诛九族知道吗?那就是断子绝孙全族死光光!这可是毁天灭地的大灾难啊! 所以,这每一次的传唤其实都是阎王爷在挥手绢儿啊! 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不能!有资格体会那又惊又囧的销魂滋味儿的人只有我们的张肖章张太医!这是他的荣幸啊!谁让他有个肖章的名字!听说熙宁宫里的那位不是看中他的医术,是看中他的名字啊!如今整个太医院都以他为荣啊!这真的是荣幸啊是不是! “不是!” “既不是风寒,那就请张太医好好给朕说说,朕的皇后是得了什么病?” 屋里的气温正在不断下降,张太医额上的冷汗亦是不输它。 到底是出卖皇后呢还是欺瞒皇帝,这,是个问题。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确实是染了风寒。” “哦?现在又是风寒了?” 这下,张太医额头淌着的不再是温柔淅沥的小雨了,是极其壮观的瀑布汗! “回禀皇上,其实皇后娘娘他……他有了!” 122.右相是谁? 一句话,有如晴天炸开一道响雷,生生雷醒“昏睡在床”的人。 画尧头昏目眩地坐起身来,囧囧有神的目光隔着九华帐直戳张太医脊背。这张太医也忒糊涂了些,自打入宫当了这所谓的皇后,皇帝便从未留宿熙宁宫,既未留宿,又何来“有了”一说。 这谎,真真是扯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这话音是早就落了地的,皇帝却一点动静也无,表情未变,眸光都不带闪一下的。却见他轻抿了口茶,姿态甚是端庄优雅,良久,方才漫不经心地用茶盏盖儿拨开茶叶,“方才略略闪神,以至未听清张太医的话,劳烦张太医再与朕说一遍。” 画尧替张太医捏了把汗,这谎,着实不大好圆。 张太医谨遵圣旨,启口,一字一句,干净清楚,“皇上,微臣适才为皇后请过脉,证实已怀龙种。” 那厢,皇后亦是“略略闪神”,“你……你再说一遍!” 张太医恭恭敬敬地又道一遍。 “你胡说!我是男人,如何能怀孕!你这是欺君!”别说皇上没碰过他,就算两人真有什么,他也不可能怀孕,虽有“前科”,可那是药物作祟,并非他自身具备那孕子功能,他可是男人!如今却闹出这有喜一说,这不是逼着他承认与人私通吗?这是决计不能承认的! 这张太医,满口胡言,真真该死! 小烯儿脱了小靴子,爬上床,坐到画尧腿上去抱他的腰,撒娇般摇晃,“娘~原来你不是生病是怀了妹妹啊,那你赶紧把妹妹生下来好让她陪我玩,我一个人好无聊~” 就算真的有,也不一定是妹妹,何况这有孕是假,风寒才是真啊! 画尧被他摇得愈发头晕,快吐了,“烯儿,你长胖了,别压我腿上,快些下……”话未完,便觉腿上一轻,旋即身旁的位置凹陷下去,上身一倾,却是一人揽他入怀。 “张太医,以后皇后的身子由你负责调养,再出一点差错势必要你项上人头,你且退下。” 张太医抬手一摸冷汗淋漓的脖子,叩首,“微臣告退。” “父皇……”小烯儿白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瞅着皇帝,生怕他再次拎了他丢出门外。 “你也下去。” “儿臣告退。”一得赦令,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一溜烟跑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早知道泡冷水这么有用,他就该日日泡上个三五回,看那人还理不理他。 “在想什么?”头顶突然冒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想你。” “就为了见朕,所以在冷水里泡了三个时辰?”音量提高,冷气更足。 画尧搓了搓手臂,故作委屈,“谁叫你都不理我。” 皇帝一把将他推开,“你以为这样朕便会理你了?” 画尧现时的状态其实并不大好,只强撑着与他逗几句,是以这一推,便轻轻松松将他推入黑暗了。 皇后病重,皇帝入住熙宁宫亲自照料,由右相代掌国事。 早朝之上,一道圣旨激起了文武百官的八卦之血。 文官一:“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未缺过早朝,此番突然下旨由右相代掌国事,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文官二:“一定是一定是,熙宁宫宣了那么多次太医,唯独这次能留住皇上,想必皇后的病定是凶险万分。” 武将一:“原来皇上对皇后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 武将二:“事实证明这世间亦有患病见真情一说。” …… …… 某某某:“却不知谁来告诉我,右相是谁?” 123.不爽利的皇后 翌日,寅时。 薄暮冥冥,晨露未消,微羲初露。 千盈推开房门,放下洗漱用品,打开窗户,旋即转身走至床边,撩起垂地的浅紫纱帐,“主人,该起了。” “嗯……”床上的人翻个身,将脸在枕头里,不动了。 千盈面容无波,“主人,该起了。” “别吵……” 千盈再次重复,“主人,该起了。” “再睡一会儿……”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 千盈微微启唇,欲再重复,这时,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介入,“这样可不行。” 循声回转,望向门口。但见来人一袭红衫,明眸如水,颀长身姿若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千盈怔了一怔,方垂首,作礼,“千盈见过左相。” 谭容弦略一颔首,“你且退下。”见她视线落到床榻之上,似在犹豫,遂含笑道:“你的方法既不管用,何妨试试我的?” “嗯?唔——” “醒了吗?” “你……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滚出去!” “看来还未醒透。” “唔——唔唔唔——” “现下如何?” “姓谭的!你他妈找死啊!” “怎么,还生气?那日确是我不好,不该那般粗鲁……” “滚!再多说一字把你脑袋拧下!” “好,不说便是。今日须得上朝,你该起了,免得误了时辰。” “凭什么听你的?我偏不上!” “素素,抗旨不好。” “谁准你叫这名的!不许叫!” “好,不叫便是。你既不上,那便由我来上,可好?” “随你!滚!” “嗯,随我便好,在早朝前匀出的时间里来办这事,想必别有一番味道。” “喂!你做什么?” “自是上你。” “啊——混蛋!谁准你直接进来的……” “时间有限,你且忍着点,来,放松些。” “啊!谭容弦!你他妈给老子轻点!” “小声些,攒着点气力,等会还要上朝呢。” “你这……啊——嗯哈——混蛋……啊啊——” 房门闭合,千盈静立一旁,听着屋里传出的声音,面无表情。 熙宁宫。 皇帝望着窝在他怀里作熟睡状的人,轻笑,“你这装睡的本事须得再练练。” 画尧小心睁开一只眼,立马又闭上,半真半假地作虚弱状,“头疼。” 皇帝微敛了眉,抬手轻揉他额角,边问:“可还有哪里觉得不爽利?” 画尧微仰着头,一本正经回道:“全身都不爽利。” 皇帝顿了顿,放下手,将他揽紧,声音有点闷,“故意冷落你,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再拿自己的身体赌气了。” 嗯,很好,在他面前不“朕”了。这是个好兆头。 可好兆头并非是个能取暖的物什,全身冷飕飕的,画尧只得将身旁那能取暖的躯体抱紧,“我没和你赌气。” 当年翩重笺从他体内强行取出护体神剑,不仅毁去他一身内力,更伤了心脉。虚弱如他,不过是不小心在热水池里睡着了,不过是不小心将热水泡成了冷水亦不过是不小心睡得久了些,而已。他也从来没翻过张肖章给的那些书,更不会知道里头写的那些美人计亦或是苦肉计到底管不管用。 他只知道,皇帝冤枉他了。 皇帝抚了抚他的头发,轻叹,“是,你没和我赌气,是我冤枉你了。” 画尧窝在皇帝心口,恹恹想着:这人哪里是龙啊,分明是蛔虫! “倦了?再睡一会吧,晚些唤你起来喝药。”见他面露倦意,皇帝稍稍挪动身子,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画尧捉住皇帝的衣襟,小声埋怨,“谁让你醒那么早,害我跟着醒。”一想,面前这位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缺过早朝,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每日定都要在这个时间段里醒来,这突然间的便要他戒掉这早醒的习惯,也实在是忒强人所难了些。诚然,画尧是个懂得体恤皇帝的皇后,遂又道:“无碍,我再睡一番便是。”语毕,眼一合,竟是立即就睡了过去。 怀中这人,无论抱了多久,身体总是冷的,回不了暖。皇帝眼神黯了黯,将人揽得更紧些,侧头唤:“魑影。” “主上。”一袭黑衣的男子无声无息跪伏于地。 皇帝轻抚画尧的脸颊,道:“到西黎皇宫走一趟,代朕向西黎国主问声好,顺便借样东西。” 124.东覃有楼,名风月 东覃有楼,名风月。 风月楼中吟风月,风月尽在风月楼。顾名思义,这风月楼便是东覃皇城最大最繁华的风月场所。 虽是风月场所,却非那所谓的青楼,而是男风馆。 东覃国力强盛,市坊繁华,那些个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谁家没几个比女子还要娇嫩的小馆儿伺候着。是以,男风在东覃虽说不上盛行,却也是屡见不鲜。 这日,风月楼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一袭红缎斗篷,宽大的风帽遮住大半容貌,依稀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甫一进门,扔了锭金子在案上,“一间上房。”俨然是将这风月楼当成了客栈。 闻言,歪在美人靠上的紫衣男子悠悠睁眼,犹带朦胧的视线在少年身上缠绕片刻,方朝立在身侧的女子道:“带客人到三楼。” 千盈心下讶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颔首应是,旋即领了少年上楼。 紫衣男子在美人靠里寻了更为舒适的位置,重新阖眼,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没想到被差来讨东西的会是这么个身份尊贵的人物,可惜了,即便是那西黎国主亲自前往,也无法将那已然落入他人肚里的东西要回去。 唉!魑影替皇上问的这声好着实隆重了些,那西黎国主显然是受不起啊。 是夜。 熙宁宫寝殿。 皎洁的月光透过茜纱窗柔柔洒进屋来,隐约映出九华帐后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尧儿……” “休想!” “乖。” “不要!” “听话。” “死都不要!” “今日这药没昨日的苦,你看,颜色都不一样,不信你试试。” “姓枢的!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说不苦,说汤药颜色不同,还说前天用的是釉里红瓷碗昨天的是青花矾红碗,说容器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混蛋!我已经连续喝了六天了,味道都一样!都是苦的!而且一次比一次苦!死人混蛋昏君骗子!你休想再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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