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不清我的要求麽。" "在下并未负伤。" "我说了,不治死人。" 我猛然抬头: "我不是很明白。" "我不治死人啊。你烦不烦?" 这殷赐说话怎麽这样? 我笑道:"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气。可惜这麽重要的一口气,堂堂行川仙人竟然察觉不出来。" "人家说我是仙人,我确实就是仙人。凡人就是猜不出你什麽时候死。我却能看出。" "望指教。" "明晚。" "何故?" 他挥挥手,又指指楼中央。 我看看周围,挺平静的。看来我找错人了,这殷赐名不副实。本来想再数落他两句,但一想到他,就想到步疏。想到步疏,就想到重莲。想到重莲,我就一股闷气憋著特想发怒。 这个时候,花满楼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豔门重莲!恭喜恭喜!" 鬼母拖著我的领子,把我扔上高台。 众目睽睽,男男女女包围。 我看著底下的人,一个劲拱手微笑。 不错,我林二少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当上花魁,花魁就是美男子。 美男子就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那重莲也不算什麽。 杜炎抓著小手帕,使劲拧著扭著。殷赐已经不知所踪。 "野门的男子向来被称为花满楼男花魁之最,因为同时拥有阴之俊美、阳之刚毅,而这一次,重莲公子却给豔门争了口气,非但美貌倾城,文武双全,重莲公子还拥有最高杆的诱人技巧,折服了......" 开始只是觉得浑身鸡皮。听到後来,我发现"重莲公子"四字的重复几率也高得太惊人了些。於是抢险梨花带雨道: "这乱世红尘总有诸多不幸无奈,沦落风尘,原非我所愿......也多亏了大尊主的忍让,我才重新寻回了当男人的感觉。" 花满楼一下满坐寂然。 我梨花带雨地下台。 在场混江湖的人不少。相信不久的将来,白翎被重莲上的消息会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重莲是何等人物,让白翎和他搭上关系,多少有点不愉快。 刚下台,就主持人拉回去: "好,明天重莲公子便可以随大尊主回天山了!" 掌声雷动。 我惊:"什麽?" "大家一起恭喜重莲公子!" 掌声再次雷动。 我回头,看看二楼廊道上的白翎。他斜倚在大红柱子上,白衣上是烟笼水月的素雅花纹。一把剑夹在怀中。 兴许是灯盏的缘故,总觉得那斗笠下有一双澄澄明媚的眼眸。 不过,他就算生得跟天仙似的也无济於事。 我给人卖了。 正准备用怨毒的眼神杀死鬼母,鬼母却发话了: "重莲,你可能不知道花满楼的规矩。每一年的两个花魁,必须归属天山的任一主子。步疏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你。"她说到这里,仰头对白翎道,"大尊主,这小夥子是我身边的人,你不会抢的吧?" 算她有点良心。 "不会。" 白翎也有点良心。 "不过,大尊主既然特地赶到,这面子还是要给的。"鬼母转而对我,"重莲,今天你就陪大尊主一夜吧。" 白翎道:"一会我还有事。亥时正刻之前到西街的青溪沐浴堂找我,过了这个点,直接来深松阁就好。"一个时辰後,鬼母观。 寻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我如何从花满楼来到这里。豔门出了个花魁,二少我成了民族英雄。一路上不少人点头哈腰,送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到目的地时,林林总总大概十七件。 全是小瓶子小罐子,小棍子,小竹片,蜡烛,奇怪的长绳串铃当,春宫七十二式,角先生...... 我把这些东西集体扔到蝎子堆里,坐在鬼母旁边。 "干娘。" "哦。" 这大妈不是想跟我玩阴的?我捅捅她的胳膊。 她把手臂一抱,特别高深莫测。 "干娘今天真漂亮。" "嗯。" 这大妈还是不懂? "干娘身子不舒服麽,要不要儿子按摩按摩?" "懂礼貌的好孩子,来。" 按摩中。 "干娘还想要点什麽?" "我想睡一会。" 忍耐快到极限。 "今天天气好,干娘怎麽会想睡觉?" "黑黔黔的,哪里好了。" 要怒了。 "这里天气当然不好。" "那我出去走走。" 她刚想站起来,我就先行站起来,一脚踹飞板凳。 "你小子胆儿大了,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大妈凶起来真可怕。我摆摆手:"没有,这板凳不听话,板凳说要让我坐还扎我屁股,不守信用,我就踹了它。干娘又不是这样的人,我怎麽会撒泼。" "你这小鬼啊,早看出你等得不耐烦了。"鬼母长叹一口气,从长椅下抽出一个长袋子,扔过来。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沈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麽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夥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沈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著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麽?"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麽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後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著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著,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麽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麽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著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麽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麽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麽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麽?"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麽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後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十里红莲豔酒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麽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著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著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後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著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著我,但那柔舒肌发一看即知,白翎。 白翎猛然抬头,估计很惊愕。我也同样惊愕。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定被一击即中。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腿间有血丝。 而他,正在用一张软巾擦拭那些血渍。 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女,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女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著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後,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为什麽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麽要瞒著我?" "不要再说了!" 我嘴巴上是淫笑,心里却咯!一跳。这白翎竟然真的暗恋我,指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这下子尴尬了。他每每提到重莲,都是一副酸相。不晓得人还当他是暗恋重莲呢。 给不喜欢的男人喜欢上,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遇到这种难缠的家夥,跑得越远越好。 "凰──"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看到了你的命根子。都是男人,有什麽......嗯?你刚才说什麽?" "没事。" 他走到一边,用软巾擦拭发上的水珠。 轻乌帽,长白裘,这小子整体效果真的不是一般好。就是骨架瘦瘦,再少点肉,整个看去就有点弱不禁风。还好个子蛮高,说难听点撑死一竹竿。要矮了,又一姬细腰。 我就不大明白了。这些个人都是男人。而重莲还不算个真男人,宽肩长腿,骨架还相当舒展,怎麽蜕变的? "林宇凰。"白翎忽然转过来。 "别叫这个,我提心吊胆的。"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叫我来,不是有事要说麽。" "本来是想让你陪我睡,但现在好像不大可能。" 这小子说话真不含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菩萨爷爷这麽好心,把他给搞到硬不起来,不然今儿我吃不了兜著走。 "大尊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花遗剑的事,我不帮。"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是这样,我背上被人种了蛊,听说是殷赐做的蛊。他和步疏关系不错,想来和你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你帮我请一下他可以麽。" "在哪里,让我看看。" 我拉开衣服,露出後背:"不是很明显,但有个小豆。" 他走到我身後,把我挪到灯光下。 可能是用冷水沐浴的原因,他的手指很冰凉,跟上次一样冰凉。他手指按在我的背上,有些颤抖。 "嗯,我看到了。" "大尊主啊,你声音怎麽这麽抖?著凉了?" "没......"这话刚一说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後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忍住咳嗽,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咳了。 他飞速抽出腰间的药瓶,倒药丸子,吞下去,咳嗽还没停: "殷赐现在已经走了。你下个月初......到,咳,到少室山找我,我会找解药给你。" 少室山? 缺右眼说的果然没错。天山的弱点是少林武功。白翎来洛阳还这麽忙,肯定是为了去寻找和尚们的弱点。 "可是我走不出洛阳。" "没事,我会......咳咳,会放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背: "唉,你也是个病壳子。" 他愣了很久,忽然重重把我推开: "滚!" 没料到这家夥病不轻,身手也不弱。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家媳妇,我干嘛让他? 白翎还在那里咳嗽。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追上来,咳嗽声还一直跟上来。快到我背後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去: "什麽事?" 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他没有说话。 我赶快溜。 这下惨了,惹了不好惹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种人分三类:一,女人。二,重莲。三,林轩凤。 白翎大爷看上去又是一个很容易"痴情"的人。上苍保佑,他千万别跟我玩真格的啊,他把我当兔儿爷都比跟我动感情好。 前面的已经让我吃不消,再来一个我这老命也别想保了。 一盏茶过後抵达自己的房间。 房内黑暗,我走到窗边,摸索著寻找火折子。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火折子是摸到了,但我站著没动。 时间凝固一般,万物静止。 我捏住火折子,慢慢寻找它的端,另一只手摸到油灯。我把油灯抬起来。 一把剑冲破纸窗,刺向我。 我往後一闪,油灯的尖锐部分扎入握剑人的手背。惨叫一声。竟是女人。我刚想反击,窗口翻倒,一大群女子蹿进来。 原来殷赐说的是这个。 女子们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杀,先折磨一下他。" "把脸划花。" "不,切了他。" 我道:"妓女身上死,宦官也风流。你们鸡奸我吧。" 鸦雀无声。 这些个人里居然还夹了个杜炎,我大叹白翎的崇拜者群真是强大。 "杀了这个淫贼!" "大尊主是怎麽看上他的!龌龊!" 这些女人真的是妓女麽?这种等级的黄段子都不得? 语毕,长剑簌簌刺来。我轻而易举闪躲。殷行川料事能力还不及白公子,妄称仙人。我正想红裳观都是一些草包料的时候,老大来了。 月下一身紫红衣裳,鸢尾花瓣一般豔丽惊人。
3/2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