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怨不了他们态度不好嘛,那麽多人死了,他们害怕是正常的。聆鸠心想,但对此只字未提,只淡淡说道:"没关系。" 没关系......反正也不会痛......这话简直就像钉子,穿透了院长柔弱的内心。 倘他愤怒、伤心、大喊大叫,她反而会好受些。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她怎麽忍心──...... "聆鸠,那个客人,他来自埃拉──埃拉,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吗?......他不是......不是什麽好人啊。" 聆鸠心想,他也不觉得那位陌生的哥哥是好人──不,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好人。 "但,反正我也不会痛。"他又说。"院长嬷嬷,如果他打我,或者对我进行性侵犯,其实也没什麽。我本来就很虚弱,折腾折腾很快就死了。"性侵犯──这是从女性神职者那儿听来的,多麽学术啊,聆鸠想,但他真是不喜欢这三个字。 就在这会儿,院长痛哭起来。 他摸到她的手,他还从来没见她这样伤心过。 那日,聆鸠娇小的身影站在墓地,对同伴做最後道别。 墓地就在建筑後方,阴森凄冷。因为经常清理,这里还算干净,只是最近被埋的孩子特别多,大片土地都不平整了。 凝视简陋朴素的墓碑,硝静静等。 死去的孩子大部分没有墓志铭,更有些连姓名都查找不到。 默默无闻的声,默默无闻的死,被父母抛弃,受种族鄙夷,没有谁希望承认他们的存在......然而,多麽奇怪,他们未必不是幸福的。硝心想,未必不比自己幸福。 "可以了麽?"当那孩子无声息的走过来,他垂下头,问。 "嗯。" 於是,他领他上了飞行器。 几个神职者在建筑周围冷眼观看,孩子们得到很好的救治,大多已恢复健康,他们很高兴他离开了......这样会,安心点。院长则站在大门边,背过身,偷偷抹去泪水。 硝起飞後,菲亦开启自己的飞行器。 起初硝感觉这个家夥在跟著他们,於是加快速度,直到他不见了。 硝将飞行器调到自动驾驶状态,而後抱过聆鸠。 小孩子对他一笑,单纯可爱。 真是太好了,一点都没觉得害怕。硝轻轻抚摸那细软的头发,越发爱不释手。 聆鸠虽瘦,却软软的,骨头一点儿也不突兀。他那张脸儿像是一小团包子,可又那麽匀称好看。翻开特别的雪青色发丝,他的耳朵居然是尖尖儿的──好像传说里的精灵。稍稍碰触,还会动。不但会动,且特别灵活,可以翻开、展平、向四方...... 小孩咯咯笑起来,他觉得痒。 "能找到你太好了。"硝说,"妈一定很高兴。" "妈妈?"聆鸠觉得奇怪,他不知道对方在说谁的妈妈。 "我们的妈妈啊,她叫文鸟,当然。"硝从脖颈上摘下那条银链,搁在盲童柔软的小手中,"你没见过她,她去世了。" 聆鸠呆呆听著,好半天才说出来:"我......很遗憾。"──可,孩子心想,这句话是从大人们交谈中学来的,应该是对无关人士去世的反应,如果他认定文鸟也是自己的妈妈,这麽说就不大好吧?总之,这位大哥哥真不可思议。 "怎麽,你不相信吗?聆鸠,听著,我不是什麽好人,但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你快乐。请你相信我,聆鸠,"硝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他这种亡命之徒平时从不会颤抖,"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硝一遍遍的道。 这反倒让聆鸠不好意思起来── "......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当硝重复了近四十次後,聆鸠终於开口了。他虽是个孩子,但凡事都喜欢慢慢来。 "硝,我没告诉过你麽?" "硝哥哥。" 聆鸠明白,硝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哥哥。他顺著硝说,承认他们是亲兄弟,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或他被洗脑了。他只是觉得硝有点可怜儿。 不过,这种感觉真好......把硝当成哥哥,把死去的文鸟当成自己的母亲......他希望一切都是真的。 "硝哥哥。" 聆鸠想把链子还给他。 而硝说送他了。 "没关系,你留著吧,妈会高兴的。" "妈妈?" "嗯。我帮你带上。"硝让聆鸠换了个姿势,将银链绕到他颈部。 "......谢谢......" "你真好看。"硝瞧著前面透明板上的反射映像,"这衣服破破烂烂的,回头了我给你买些新的。孤儿院根本就是个垃圾回收场。" 聆鸠解释说,神职者们也挺不容易的。 此时监测仪发出讯号。 "他又跟来了,呵。" "那个机器哥哥吗?" "对,他叫菲利普。" 哦......菲利普。聆鸠思索道:"我本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不,不是一起的。那个话痨......" 聆鸠喃喃道,真可惜。 "哦?" 他摇头,说没什麽。 硝又甩掉菲。 最终将聆鸠带到他的"大本营"──埃拉星系第四行星。 他在那儿拥有十四个岛屿以及周围整片海洋。 岛的面积都很大,沙滩呈金色,长有高高的棕榈树。 "很可惜,你看不见,这儿景色非常美。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会在浅滩放一张椅子,听著音乐喝果汁,脚下是碧蓝冰凉的水,十分惬意。"硝将飞行器停在中央岛屿的高台,把小孩抱出来。 聆鸠咯咯笑了,"那你的皮肤肯定是黝黑的。" 对,麦色的,十分性感。硝答道。 聆鸠好奇的摸摸硝手臂,又凑过鼻子嗅,似乎想体验什麽是"麦色"。 硝被孩子逗笑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露出那般真挚单纯的目光。 风吹来...... 潮湿,咸咸的。 "我可不可以玩一会儿?"聆鸠请求道,"我好喜欢大海啊。" 硝说好,话音未落,聆鸠已然顺声跑去。 孩子脱了鞋,挽起裤腿,冲到海水里嬉戏,任雪白的浪花儿拍打小腿。 硝在一旁盯著他,时而上前抱他转几圈儿,帮他拣这颗行星上特有的方型贝壳。 聆鸠虽伶俐,但到底是小孩子,碰上喜欢的东西便会痴迷不已。当他终於感到累了,提出想休息,额头已发热。 硝迅速抱他到中央居所──一座拥有六个房间,可以在房子和飞行器之间来回变化的古怪建筑。 擦干聆鸠身体,为他换上睡衣,硝小心检查著,还好不是瘟疫症状──虽然抗生素留著许多,但硝怀疑如若他真的被感染了,即便有药物是否能挺过去......他实在太虚弱了。 接下去好多天,聆鸠都躺在床上。硝很怕他要就此死去,万分责备自己的疏忽。幸运的是,在"兄长"细心关照下,他逐渐好起来。 就算有所恢复,聆鸠仍被要求躺在床上,除了听舒缓音乐几乎什麽都不可以做。他被哥哥小心斥候著洗澡、擦身、梳头发,为避免划伤嘴唇,甚至被禁止碰刀叉。 硝哥哥都不工作吗?一日,聆鸠被喂食时,突然问道。 "我做保镖──专保护所有人都想杀的十恶不赦大混蛋。随时有生命危险,但很赚钱。每接受一次委托,就可以休工很久。" "哦?我也跟你一起做保镖,好不好?"聆鸠抱住硝的胳膊。 硝一愣。 如果他死了,那麽自己一块儿被杀掉也不错。聆鸠心想。 虽没有说出来,但硝意会了,於是无声息的抱住那弱小身体。 聆鸠没听到回答,却也明白硝很感动。不过,哥哥显然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只当这是儿童的天真言语,所以仅仅"感谢"著,并没有真要他参与进来的意思。 聆鸠不多争辩,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不介意再等等,目前硝的心思只在假想的弟弟身上,并没想接受委托吧。 又是几日过去,聆鸠基本恢复了。 硝把他放进浴缸,为他进行了一次标准的泡泡浴按摩服务。之後,快递公司的飞船停靠在外。硝从其他行星邮购了一些东西。 送货人员离开後,硝为聆鸠换上新服装。样式不算奢华,但质量是最好的,手感细腻,材料对身体没有任何损害。 "很舒服。我想也很漂亮吧?"聆鸠微笑著问。 对啊,聆鸠穿什麽都好看。硝回答。 "这里是什麽?......这里呢?"之後聆鸠一个又一个的摸索盒子,很不得一下子都能打开。 硝为"弟弟"买了很多玩具。 既然不会活太久,也没必要怕什麽"玩物丧志"。纵然是丧了,能让其短暂的生命充满快乐,又如何?他一向不喜欢世俗理念。 "......这些抱起来很舒服,这些是模型,迷你天体,仿真情景游戏......"硝一件件为他讲解。 "这是笛子、古琴、古筝以及另一些古乐器......这是架钢琴,你希望它摆在什麽位置?还有提琴,适合不同年龄阶段的都有。以後我会给你请几个有名声的家教,不过,没有强迫你学的意思,只是既然你喜欢音乐,就随便要他们教教。当是玩儿吧,不必想著精通,也不要搞得很累。" 聆鸠不住点头,说自己很喜欢。 "这大箱子里面是什麽?"当所有物品几乎都被拆完,聆鸠忽然问。 "哦,是我自己买的──家用清扫机。上一个使坏了,所以顺便邮购件新的。" "这样。"聆鸠将耳朵贴在盒外侧,从前在孤儿院时,神职者们也用些类似的东西打扫房间,这个却好像不大一样。 "机器未启动,不会有声音吧?"硝笑道。 这个,好像有。聆鸠思索。 正此时,盒子顶端突然破碎。 菲跳出来── "你?"硝眯起眼,心想这家夥究竟有什麽阴谋,竟追著自己不放了? 而菲则深深鞠躬,毕恭毕敬的道:"主人您好,我是您的新清扫机──‘响式'家庭智能管家GE4002。小主人您也好。" 菲单膝跪下,非常优雅的亲吻孩子手背。 聆鸠害羞的咯咯一笑,缩回手去。 "我在另一颗行星把自己卖给一个机械小贩儿,他很仰慕硝你的名声,所以决定改用我这个‘高级人工智能'代替低端清扫机,好让你高兴一把。不用担心,这生意可不赔哦,我不但会清扫房间、会烧六千万种不同特色菜肴,且还是个极其出色的全科医生,最主要的是──能供人聊天。我是无所不谈,无人不能与之交谈──呵呵,话说回来,旅途中不能说话真烦闷──现在总算解脱了,记得我妈妈曾经说......" 眼下的状况让硝有些焦头烂额。r 聆鸠却在想──这恐怕是一日之内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出去。" 菲被打断。 冷峻的男人指著外部,面无表情凝视他。 "不是开玩笑吧,你生气了?我在其他行星听过一些个传闻,每当你盛怒之际,就会有血腥暴力事件发生的。你让我出去倒好,那个把我送给你的家夥岂不是要倒霉?"菲歪过嘴唇耸耸肩,不以为然的。 "他是要倒霉。"硝不紧不慢的说,"是他自作自受嘛。" "手下留情。那人也是因为仰慕你。虽说有些事情不论意图为何,结果都是一样。"菲笑道。 "你若再唠叨下去,我就把你的零件拆开来一个个卖掉。" 让他留下。聆鸠突然说。 这话虽轻飘飘的,却对硝产生了极大的效应。 "哥哥,我喜欢他。" "已经太久了,聆鸠。"硝看向他,"你该休息了,否则又会不舒服。" 说罢,硝抱起孩子,带他回房。 小东西没有挣扎,他当然知道自己无任何反抗余地。他把脸蛋贴在硝肩膀,无瞳孔的双眼朝向菲,似在瞧...... 不过,当然是看不到的。──菲心想。 二人离去後,菲独自在前厅打转。 桌上还摆著吃剩的早餐──想必是硝亲自动手烧的,似乎还不错。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家夥,居然做起居家男人来。 玩具、无微不至的照顾、细心的关怀...... 硝确是非常在意聆鸠的──声名狼藉的恶棍守护者对一个小小幼童有著奇怪的情感,也或许跟早期经历有关? "无论怎样,这终究不干我的事喔。"菲吹了个口哨,他还是一脸轻松,内心里却有些不爽。 他打开门,一只脚踏出去。 "菲利普。" 他回头,硝正在後方。 沈默无声的走近,硝块头很大,即便同样非常高挑的菲,仍不免产生被胁迫之感。 "我该怎样避免他受伤害?菲利普。" "避免?"菲愣了半晌,然後道,"你叫我菲吧。" 硝没理那後半句,直接道:"他有无痛症,你是知道的。据说你医术高明,能解决这个问题麽?" "啊,......啊。我已经准备好了──硝。"菲拿出耳钉似的东西,"为聆鸠量身定做。虽体积非常小,功能却十分强大哦。它拥有周身全局性投射系统。" "那是什麽?" "简单的说,它可以随时监视聆鸠身体周围情况及内部生理活动,如果伤害性刺激接近或他已被伤害,它会发出特定声音,提醒聆鸠注意,并告知其具体方向、内容等等。这样一来,聆鸠不产生痛感的问题可算是基本解决了。" "真的麽?"硝垂下眼,接过来。 "是啊。我尽最大的努力了。" 最大努力。硝心想。......的确,就算可以解决聆鸠的自我保护问题,这小生命还是很难维持太久...... 他是那麽脆弱,即便一次感冒,都可能让他永远离这世界而去。 "你留著吧,算我送个人情,这里有详细使用说明。"菲又递给硝临时存储盘,"至於那机器贩卖者,你就不要杀了。你喜欢血不错的,但起码为聆鸠积点儿德。对了,他是你弟弟?" "是我弟弟。"硝仍然把玩儿著饰物,淡淡的答,"怎麽样。" "呵呵。"菲眯起眼,仰头一笑。 硝有些恼火,但他还不至於想动手──为一个表情的话,未免太没心胸了。 "那我走了啊。"菲道。 硝无言,默思。 "机器。"待菲走出十余步,他又道,"送这个,是你过来的主要原因吧?" "你没必要知道。"菲笑呵呵对他喊。 硝翘起头,勾勾手指,示意菲跟他进去。 "真的要我留下?你确定不会後悔?"返回内室後,菲问道。 "很可能会非常的後悔。"硝走进小厨房,"我要为聆鸠准备晚餐,会刷盘子麽?" "当然。"菲说罢就做起来。不到十秒,所有餐具已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呵,不亏是机器。" "很厉害吧?还有什麽要干的?" "这房子每天都需打扫一次──聆鸠生活的地方不可以有太多灰尘。你不能用消毒液,不能用任何刺激性化学试剂,更不能发出噪音。" "明白,明白,记下了。" "饭我来烧。机器做的东西固然好吃,但营养未必均衡。还有,聆鸠的衣物你也不必洗。"硝感到自己也快变成话痨了。 "好啊,当然。"菲连连点头。 "一会儿聆鸠醒了,你帮他全面检查一下。并且我希望──在保证不损害他健康的前提下,你能定期为他体检。我要你做他的私人医生。" "好的,还有什麽?" "没了。"
3/1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