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医院病房,晨曦刺破窗帘,打落在依然苍白的人脸上,染上一层好看的光晕。床头鲜花刚被插上不久,娇艳欲滴。 仿佛是在无边黑暗里听到了诀别的温言细语,床上人乌黑睫羽抖动,撕心裂肺,在阵阵剧痛下缓缓睁眼。伸出另一只无伤的手挡住光,视线望往不远处正在巡房的人身上:"......楼雨?" "天恒你醒了?......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楼雨贴心拉好窗帘挡去光,走过来坐在床边关切问。 "......这里是,医院?我怎么在这里?"原以为,睁开双眼就会在传说中的天堂......至起码,是地狱。至起码......会有他守在身旁,至起码,能再次触碰到温润如玉的容颜,落入往日熟悉的怀抱。 可是如今,一切都没有。没有天堂,没有他。 "是晓笙送你过来的。还有,他让我转告你,不要去找他,等伤好后回家等他......唉,你们这几年都在搞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惜取眼前人啊......"帮李天恒右手伤口包扎好一圈干净的绷带。楼雨感触油然而生,劝说道。 "我和他......很好,嗯,一直很好。"心不在焉,李天恒任楼雨包扎好伤口,略为舒展身体,已在打算糊弄什么借口离开。 "是了,一会休息好后顺便去做个检查吧,前年肾脏移植后就没见你来复检过几次,幸好现在看来还是挺成功的,不然麻烦就大了。"楼雨处理掉用过的绷带,在旁拿过热水壶倒开温水,点算着大大小小的药片应何时服用。 说者无心,听者却可能整个世界霎时为之改变,楼雨话音未落,李天恒已猛然张大嘴,欲接话却哑然失声,喉结蠕动,良久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什么?!--那一次,肾脏移植?!可是他、他明明一直跟我说只是普通检查,休养几天--不!!!他,他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话到后头,李天恒已是失控,尖叫的声音刺耳打破医院宁静,同房的病人不悦抗议,楼雨连忙上前按住李天恒尚在鬼哭狼嚎的嘴:"嘘......天恒,这里是医院!都几年了,晓笙还是没有跟你说吗......" "几年、几年,这几年都发生多少事了!--楼雨,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都告诉我!我想知道真相,我......"抽噎堵住了话语,已能猜出个大概的事,想知道真相,却更害怕知道真相。 "那年......虽然你自己感觉不明显,可是几次的全身检查结果下来你肾脏莫名的衰竭得厉害......晓笙不想加重你心理压力,一直没有说,也不让我告诉你。再后来......侥幸配型成功,晓笙就将他的换了给你。手术后那段日子......"楼雨尽力回忆,断断续续叙说。 一早就应该猜到的,如果不是太习惯于他的呵护,太习惯于他的照料,如果能稍稍怀疑一次他的话语。如果......蓦然回想起最后一段日子与之痴缠的残躯,斑驳的伤痕间,腹腔上一道黯色的疤淡若无痕,喉间翻滚,热血上涌,艰难按奈下去,捏着白被单的手颤抖到无力:"那次......手术费多少?" "手术费?......因为有肾源,倒也不是太高,也就将近十万吧。"楼雨答道。 熟悉的数目,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些画面,零乱,不堪。 ※※※z※※y※※c※※c※※※ "滚--你滚!周海胤他妈的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至起码,他有的钱是你永远比不上的。至起码,我现在只是答应陪他一年,他已经给了我十万,十万,现金。" "我和你二十几年的感情就抵不过十万?......你他妈的想钱想疯了!你有这么想要钱怎么不去抢劫银行?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抢,要死一起死!" "李天恒,你冷静点!......我们完了,就当是我对不起你,OK?......我这里有一点以前的积蓄,你拿去吧......反正,反正我以后和周海胤一起也不缺钱了。" "拿走你的臭钱!......你喜欢被操,我不拦你!老子没有谁不能活?!谁图得着稀罕你!" "天恒,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z※※y※※c※※c※※※ 喉间鲜血再难压抑,口腔一甜,殷红喷溅而出,染满雪白被单,李天恒死死扯住楼雨衣服,不顾一切哭喊道:"......楼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摇摇晃晃挣脱下床,失血过多的昏眩感涌上脑,身体遵从内心所想,往门外栽去。楼雨猛地扶住李天恒:"天恒,你干什么,你现在身体还这么虚弱,要是晕倒在路上怎么办,什么事也等伤养好再说吧。" "太迟了......太迟了,放手!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晓笙死了,他死了!"泪水如雨倾盘,悔恨交织,深入骨髓的痛钻遍身体每个角落,彻彻底底的伤足以让人疯狂崩溃。不敢回忆,不敢想象。只想立刻找到他,立刻找到他,看那人宽慰的一个微笑,一个温柔的拥抱。 "不可能......我昨天才刚看到他送你来医院,怎么会......"楼雨愕然,出神间,已被李天恒成功逃离,修长身影转瞬消失在眼前。 ...... 医院离家很远,一如当日,即将举行婚礼的教堂离周海胤家的别墅很远。 在不算宽敞的人行道上狂奔,身旁车辆嘶鸣,人群喧哗,听不清了,听不清了。没有尽头,没有终点。上一次,这一次。是不是在那头迎接的注定只有死寂与孤独,是不是永远跑不回那个人的身旁。 街边CD铺放的音乐很响,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路过的那间,播的曲子却是同样。中英文夹杂着,纠结在耳边: 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 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 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 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我的世界开始下雪 冷得让我无法多爱一天 冷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地明显 ...... Take me to your heart take me to your soul Give me your hand before I'm old Show me what love is - haven't got a clue Show me that wonders can be true They say nothing lasts forever We're only here today Love is now or never Bring me far away ...... 身体虚浮,每一步都分外吃力,天旋地转的世界,只有前进的念头拖着身体往前爬行。脚步踉跄,膝盖摔在碎石上,幸而伤口已经没有什么血可以流了,只余苍白。风一次次吹干遍布的眼泪,待到达时,早连站立的力气亦已失去。 "莫晓笙,莫晓笙!你给我出来,出来!--他妈的谁准你瞒着我做这么多事!你个疯子、疯子!"声嘶力竭,倒在家中空无一人的地面,再无力移动丝毫,环顾四周捡拾得一尘不染,格外刺目。 半空幽幽有鬼影浮现,李天恒猛地抬头,却在下一瞬复归于绝望。 "唉......"孟绮罗摇头,玉足点地:"老娘收拾好东西要回鬼界了,走之前过来通知你一声,莫晓笙他入轮回道了,你别再痴等。" "不!--"最后的希望被撕裂,太过残酷的答复,李天恒几步扑过去,紧紧抓住孟绮罗,用可以杀死鬼的力道疯狂叫喊着:"我要见莫晓笙!他明明答应过等我的,他岂可这般无情......岂可这般无情!上天下海,若寻不回他,我就在此一头撞死,随他入那所谓轮回便是了。" "你真的......要见他?即使,什么也改变不了?"孟绮罗抵不过李天恒痴缠,无奈问。手亦随之在空中划出光咒,无奈法力接连消耗过度,尚未成像已又幻灭。 "是......即使一无所获,我仍然要,见他。"李天恒毅然回答。 孟绮罗从收拾好的一堆杂物中抛出一块古代仕女梳妆所用的铜镜,鸾凤分别镶于镜框边处。铜镜迎风自行凌驾于半空,两旁鸾凤突然似是被灌注了生命般,绕镜而舞,远远望去,似是一只在不断追寻另一只,即使相碰的永远只是翎尾一角。 "这块烂铜烂铁叫双生镜,镜子里头可以看到你最爱的人,人界冥界通用,瞄两眼看够了可得还我。"孟绮罗托腮,在一旁兴致盎然观赏。半空铜镜里,隐隐约约有了景象,铜镜亦随之猛然扩大,清晰呈现出里头光景,一切如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两个世界的距离。 孽火妖娆,跳跃抖动,火光绚丽间,有人蜷伏在中央,放任看不到伤痕的灼烧蔓延全身。再痛的伤亦已尝遍,早已麻木。焰火绝美,在旁观者眼中看来却是绝顶的煎磨,更甚于自身落入火海的痛。 "不要--"不忍再看,出言欲止,却发现声音早已颤抖得苍白无力。 微弱的声音因铜镜那头略有变化的景象盖了下去,灼热火焰渐消,独留中央蜷伏着的人孤身零落。略为挪动身体,没有回头,那人熟悉的声音带着吃痛的闷哼飘过这头:"......靠,又是寒冰地窖又是烈火炼狱的,你们耍够了没?这般折腾,还不如魂飞魄散来得干脆。" "冥界刑罚素来分明,尤轻生者更甚,我们不过是依惯例行事,少在这里嘟囔。以后少干这种愚蠢的事便不用受这般苦了。刑罚已尽,跟我走吧。吾方才刚处理完一对怨侣,下一位,应是你了。"黑衣女子徒地出现在莫晓笙面前,口气冰冷,行径却非冷漠,伸手撒过些疗伤圣水在莫晓笙头顶,只见其身上由生铭刻到死的历历伤痕顿时全消了,露出光洁白滑的肌肤,完好无缺。 "晓笙!--"眼看黑衣女子欲将地上的人不知带往何处,双生镜这头,李天恒猛然叫唤,生怕下一秒那人又消失在面前。 正欲跟孟婆步往宿命之地,忽然听到早以为再亦无缘听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晓笙呆愣,良久转身,分明也看到了双生镜这边的景象,复想起方才自身狼狈境况,开口不禁尴尬:"......天恒?......呃,我、我没事......嗯,看到你也没事,我就放心了。" 李天恒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人,却只摸到冰冷光滑的镜前,心下凄凉,镜中那人笑容却是欣慰,映着无暇的身躯,格外明媚。"只要你没事......"单纯的愿望,付出的代价却是沉重。百般愧疚悔恨交杂,堵在喉间,只余苦涩无言:"晓笙,我什么都知道了......" "要作最后缠绵也请换个地方吧?除非你很有兴趣再享受一次烈火煎熬。"黑衣女子冷眼往后瞥,恰好看到双生镜这头角落里抱着瓜子等看戏的孟倚罗,不禁暗暗起誓,等解决了这赃事,必定捉那厮回来好好调教。手一勾,带起正含情脉脉望着人界的鬼,往奈何桥行去。 暖汤沸盛,烟雾缭绕,幽幽长路转瞬飘移而至。远方奈何桥无边,不知何处是尽头。任凭你是谁,待那路终,一世爱恨情仇也是不得不了了,一世缘尽。奈何桥下,滔滔波涛翻滚无声,湮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