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又是毫无悬念的定了步疏。最后一轮,是砸钱比赛。 往六个花魁身上投钱,谁投得最多,谁就可以包她--当然,不是强制性的,时间也由她定。 有点像拍卖,又与拍卖不同。投出去的银子无法回收。 所以对花魁们而言,这个是最好的赚钱方式。 步疏却不参加。 人们开始叫价。 不是家财万贯的人,都自动退出。 "冉冉,三万!" "冉冉,三万五!" "仙姬,四万五!" "冉冉,七万!" 除去步疏的无价,冉冉的身价一直是最高的。 "一百万,步疏。" 这一声出来以后,再无人说话。 我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就算步疏真卖,也未必能卖到这么多钱。很快步疏的声音响起: "我早说过,没满足条件的,谁也不考虑。" "不满足条件,又如何敢找倾国双成,天香步疏?" "什么?" "什么?" 我和步疏竟异口同声。 鬼母站起来大声道: "什么人?" "重火宫。随珠,荆玉。" 四八、四九 四八 步疏站起来,神情清冷: "想要买我的人,是重莲么?" "正是。" 步疏这丫头确实漂亮。她就这么走两步,就比别的女子抛声炫俏还要有吸引力。 难怪人家总说,这天下美女之多,步疏若说自己是第二,别人不敢自称第一。 她道: "你们让他来见我。" "宫主就在楼外,还请步姑娘随我们一同前去。" 步疏轻轻笑了一下,顿时百花盛开,万物失色: "莲宫主确实是所有女人的梦想,或许是他过于优越,反倒不愿主动追求人,可我偏不吃这套。都是同样优秀的人,凭什么要我去见他?他是男人,我不是。"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重莲在此,步姑娘请随我去吧。" 我一怔,连忙跑出垂帘,看到楼下走进来一个男子。他个子很高,估计跟重莲差不多。这男子长发披肩,水蓝色的衣裳衬得他肤色极白。长得挺文秀,却丝毫不媚气,举步投足的动作,都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此人仙人下凡。 他或许没有重莲那种倾倒众生的脸,绝尘拔俗之气却令人印象深刻。 见多了花满楼的人妖,突然看到这么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一时觉得这世界上再没人比他好看了。 步疏丝毫不惊讶,皮笑肉不笑: "我还道重莲真来了,原来是大仙人。" 果然我的眼光没有问题,连步疏都这么叫他。 "我来你就不喜欢了?步疏姑娘真见外。"谁知道,这大仙人一说话,就变得像个风流公子哥,"重莲确实在门外,只是你们立那个牌子,要别人怎么进来?" "你几时和重莲又认识了?我还道你只认得女人。还有,这里是红裳观,不是烟影城,立了牌子,你们也该找红裳和鬼母说去。" 我回头道:"大妈,那大仙人谁啊?步疏认识他?" 如我所料,一个葡萄皮飞入我的后颈衣领。我抖了半天抖出来,才听到鬼母缓缓道: "殷赐。你听过的。" "他就是行川仙人?" "什么仙人不仙人的?就一个会造药的小大夫,救了几条损命。人就爱夸大事实。"她想了想又道,"一会你可以找他帮你解蛊。" "好。我去找他。" "现在别去。有好戏上演。"鬼母跟出来,对楼下道,"姑娘们,把门口的牌子撤了,给莲宫主陪个不是。" 我道:"这么容易就拆?" "红裳观下写着重火宫不能进。但重莲要进的是花满楼,不是红裳观。你何时见过拒接客的婊子?" 这理由够绝。只是心中难免忐忑。 门口久久不见人,我还在埋头遥望,却听见重莲的声音已在楼下响起: "步姑娘。" 我直接怀疑重莲不止是恢复武功,而是武功大增。我根本没有看见他进门,他已经闪到步疏面前。 步疏看了重莲一眼,又看看二楼中间的大房: "你就是重莲?" "正是。" "我跟你走。" 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场面。 平和,万物平和。 在这短短的瞬间,谁都来不及思考。只是人们的目光都从步疏身上自动移到重莲身上。尤其是女人,简直看到痴呆。 男人越老越有韵味。重莲一张脸从十九岁维持到二十七岁,但十九岁的他怎能跟现在比? 当初他稍微笑一下就会有人休克,更别说现在。 站在重莲身边的一个姑娘脸红得惊人,估计快晕了。 可步疏看到他,除了稍微尊敬一点,没有任何反应。 更诡异的是,艳酒就在隔壁,重莲就在楼下。天山和重火的两大巨头对一块,居然没有任何摩擦。 步疏是艳酒的女人,众所周知。可重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了她。 等他走掉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向鬼母请假去茅厕,风风火火赶出去。 重莲正搀着步疏,上马车。 我唰地冲过去,撞翻几个水果摊:"你,跟我来一下。" 重莲回头看看我,仿佛不认得我一般: "公子何事?" 我这一日受到的刺激够多,但绝对没有哪一句比这句话更刺激。我在他面前晃晃手: "你失去记忆了?" "为什么这么问?"重莲看看车里的步疏,"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告辞。" "等等--"我把他硬从车上拽下来,拖到一边。又发现看我们的人实在太多,把他拖到树荫底下,"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笑笑,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林公子不是改头换面,不提旧名么。不怕我说出去?" "原来你还记得我姓林。" "自然记得。" "我取了你的名字,很对不住。当初是随口说的,没想到真被他们用了。" "不用在意。没人规定重莲这个名字只能是我用。" 我一时哑然,半天又道:"那还好,我只是想和你说说步疏的事。" "嗯,你说。" "她是艳酒身边的人。" "然后呢?" "没,就跟你说说这个,你小心点。" "多谢林公子。我会小心的。"重莲看看马车,又看看我,"还有事么?" "没了。" 他拱手一笑:"那就此别过。" 重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马车中。 我似乎担心太多。他这么做,想必是通过步疏来牵制天山。 只是,仍然有些诧异。他恢复得很快,才过了没多久,就能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像在街上偶遇的陌生人。 重莲就是重莲,与平常人不一样的。他若不绝情,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突然想起他以前在人群中看到我的模样,根本就是钻进了奶油堆里的肥老鼠,抓着香酥鸡的黄鼠狼。这一会儿,也平平淡淡了。 其实是件好事。 如果他对我稍微有点留恋,说不定我抓着他就私奔去。那样更糟糕。 而且我的火气也够重的,如果步疏是个男的,说不定我已经动手揍人。真没法做到默默相思苦什么的,不管有没有感情,只要霸占过,就想一直霸占下去。男人在这方面真不如女人。 回去以后,巧合得不得了,主持人刚好宣布:"重莲!" 我连忙站上高台,挺胸抬头。 我看到二楼醒目的鬼母大妈。她居然用一只手盖住眼睛,从手指缝里看我。 我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 周围的花姑娘们真跟姑娘似的,腿并齐,双手交叠在腿前或者拨弄头发。而我站得像个东北大汉。 婀娜多姿的他们,野蛮粗俗的我。 我还花魁呢。 不过,据说男子的比赛不像女花魁那样只看外貌,还要能文能武,最好还有点绝技什么的。 据说前几次大赛,男花魁一直都是野门的。因为野门的爷们儿很多,不是爷们儿都有两手武功。 "小黄鸟!"粗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加油啊,小黄鸟!" 我看看缺右眼的大眼罩,脸部肌肉几乎拉伤。他不知找谁写了一个横幅,上题草书"小黄鸟"。 他不爱叫我重莲,叫"小黄"和"小凰"又太像怕给人认出来,于是干脆取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男子数量大不及女子,也就不用分什么组,一个门所有人一拥而上,显得特别嘈杂。考官给词上半阙,小倌们填下半阙。题目如下: 冰霜林发,独压群花,轻烟随火萤。云送清笳,花景晚尽,恰似风听聆。 我一看这题,知道这一回是被踩中死穴了。 杜炎到底是书香世家出生,上来就轻点螓首,放诞风流: "江流曲折,年华冉冉,凌乱摇疏翠。露荷珠缀,岁莫悠悠,但见鸳鸯睡。" 我擦擦额头,鬼母也开始摇头。估计她料想不到我在第一场就会趴下。 其实我已经想到一个,但实在不敢说。 锁春公子不甘示弱,上前一拱手,分外袅娜: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豆雨声中夹。渔舟水影,驿路铃声,彩角吹月坠。" 我到底要不要说? 鬼母在对我做口型: 天鬼神刃。天鬼神刃。天鬼神刃。 纤哥哥也来了: "长空星点,春风月白,快马上青云。天入吟笺,霜落千门,世情贫去知。" 我是死也不想把那首词给说出来。 但,天鬼神刃...... 我站出来,大声道: "疏影横斜,清风皓月,岂料玉床摇。夜深丝竹,春意凰鸣,更引无限情。"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估计是我太亢奋。 主持人鼓掌: "好词,好词!好风流的词!" 托重莲的福,我顺利度过这一难关。 不过,那主持人此时对这词大加赞赏,还风流呢。若他知道这诗的实际意义,大概会含恨而死。 四九 我刚从台上下来,缺右眼就叫了一帮南客庐的小弟过来,端茶送水按摩捶背,殷勤得不得了。我坐在椅子上,随手抓起一块大西瓜,吃得满脸是汁。 "小黄鸟,老子还看不出你会点文绉绉的东西。"缺右眼在我身边坐下,也只手拿起大西瓜。 "去,二少我优点多着了。" "是么。下一场你该不怕了吧。" "比什么?" "武功。" 不怕才有鬼。我可没有隐藏内力的习惯。自从练了青莲花目,已经完全走了重火宫的武功路线,外加小时候学了些比较不入流的招式,这身份不穿帮都难。 我在这里吃东西吃得倍儿香,便听到不远处杜娘子和他的锁春弟弟等在嚼舌根: "唉,我们这些人,果然就是受欺负的命。" "装什么男人,分明就是个女人脸。" "别,别这么说。锁春弟弟,女人脸是赞美,说明这是俊秀。他那是娘娘腔。"杜炎轻轻拍拍他的肩,替他拾去肩上的断发,"况且,他和曲大侠关系好......" 听到这一"曲大侠",我和缺右眼都抖了一下。 "他们也就是那种肮脏的关系,恶心!" 我和缺右眼对看一眼,捂住胸口,有点窒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刚好我看到他下巴有点肿,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黄鸟,我太衰了。"他用仅剩的左手摸摸脸,"我是刚从京师赶来的。在京师,我遇到了你家小白脸,叫韩淡衣对吧?他看去不大能打啊,哪知我刚一和他提起你,他就转身走掉。本来我想教训他一顿,他把我打伤了。" 凭你个料子,也想和重莲斗? "韩公子武功不弱。" "哪的,上次跟他一起的美女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我看他一个人占两个女人,也太那个了点,谁知他刚走,另外一个凶悍的女人就过来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再欺负我家宫主,我就杀了你,你滚吧!" "哎哟我的妈,你学的调调真他妈太像了。不过原话是‘你再提林宇凰,我就宰了你'!男的也讨厌你,女的也讨厌你,你说,你是不是做了坏事?"缺右眼笑一笑的,不笑了,"你说什么?什么宫主?" "我有说什么宫主么?我什么都没说。" 他凑过来,小声说:"韩淡衣就是你家那位?" "现在已经不是了啊。分了分了。"我道,"可惜你来晚了一点,不然你可以看到他迎娶步疏时的盛况,何其壮观!" 缺右眼半天才憋出一句: "妈的,输给他,我也认了。" 这时,古夏跑过来,替我沏了茶: "莲儿弟弟,快点准备哦,要比武了。" 尚秋把她挤到一边:"我来倒,你过去忙。" "有什么关系,尚姐姐忙一天,一定好累了,让夏儿来做。" "我自己来吧,没有关系。" 我自己倒了,鬼母忽闪而出,抓住我的胳膊就走: "去比武了。" "还没开始呀,等一会吧。" "先去先去。" "他奶奶的!"缺右眼一拍桌,"老子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人身边醋缸子有小黄鸟身边的多。你这厮享福啊。" 尚秋道:"曲大爷,你胡说。" 古夏道:"你还敢说没有。" "说实在的,哪家姑娘都不配我们莲儿弟弟。莲儿弟弟的性格哪是姑娘家能承受的?"习春笑道,"依我看,和莲儿弟弟的人,只有重莲本尊。" 刹那间心眼提到了嗓子眼。 尚秋道:"重莲是男的。" "男子又如何?这花满楼的男风刮得还不够大么。"习春抬头,仔细打量我,"方才莲儿弟弟在外面和重莲有说过几句话吧?" 我看看鬼母,紧张得手心冒汗: "有。" "对啊,这刚开春的天最具风情。你们往那绿嫩芽儿下一站,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真是一幅极美的图。" 伊冬接道:"他们俩只要站一起,就让人觉得好暧昧,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 我给她说的周身起鸡皮疙瘩,但再一看鬼母,又清清喉咙,无限伤情: "倘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君有意,妾无情......" 话说,杜炎的口头禅我剽窃了不少次。 鬼母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什么不学好,就知道学那些女人似的男人?跟干娘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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