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漠然望著前方,月行天·冰见缓慢地走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上。 衣襟随风而舞,曝露出血迹斑斑的赤裸双足,从破裂的伤口中淌出的血液沾染在土地上,继而转为最为鲜艳的红色,然后渐溶渐淡,最终,渗入干涸的大地,那裂缝便开始动摇,愈合。 『呵,好不慈悲呢,尊敬的月行天大人。』 揶揄之声响起。 回答是毫无感情的漠然:『从华大人何必讽刺在下呢,你我一样同为神守,不过是职责罢了。』 『讽刺?不,只是为您感到悲哀。我,一个普通的火之神守,拥有上神所赐的完整爱欲。而您,却是水之神守的族主——理应无爱无欲的月行天大人哪。不过您瞧,您也逃不脱这‘爱’的行径呢。』光焰凝·从华的笑容是所有神守中最为灿烂的,只是此刻,它却并不像他的姓氏那般耀眼美丽,『我来,是传达上狩大人的旨意。他邀请您到崇光坪相见。』 『所为何事?』 『这我却不知呢。』随之,从华的身影连著笑容一同隐退。 1 ———————————————————— 光焰凝·沧毓,火之神守的族主,所有神守的掌控者——上狩。 此刻,他坐在崇光坪那唯一的宝座上。 『尊敬的上狩大人,我已经将我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您拒绝?』 『是的。』 『原因在于,您不希望与任何事物产生任何方式的情感联系?』 『是的。』 『因为那个关于月行天一族的诅咒?』 『是的,大人。』 起身,踱步至阶下。 上狩沧毓端详著这个清瘦的、满身透著冷意的男子:『如果您能够就此破除诅咒,对于族人来说,也是一件益事呢。』 『我没有把握破除它,也不想因它而伤。』 『假如我保证您不会因它而伤呢?』 『我不懂您的意思。』 『您懂的,月行天大人,聪明如您。』 『……那么您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上狩大人,我拒绝。』 『甚至不在乎违抗神律?』 『在这件事情上我有拒绝的权利。』 『不,您没有。您知道的,我是以上狩的身份命令您,而不是以一个族主的身份请求您。』 返回宝座,沧毓的唇角露出完美的笑容。 『或许,您对自己没有信心?』 『或许。』 『呵,这却不像我所认识的月行天大人呢。』 沉默。 月行天·冰见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流露出一丝波动。 『我不明白的是,您已经拥有相恋的爱人,又为何要我为您孕育嗣子。』 『因为只有同为族主的我们才拥有相近的能力,才能诞下合格的嗣子。更重要的是——我想您是知道的,正因为您的无爱无欲。』倏地一笑,光焰凝·沧毓靠向椅背,『这是上神的意思,您不能违抗。』 『好吧,正如您所说,我不能违抗。但是,既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又能得到什么?』 『至少可以免去一族的劳苦,并且,诅咒可以破除呢。』 『上狩大人,您对我很有信心呢。』 『是对我自己有信心——相信我不会令您爱上我。』 2 ———————————————————— 沧毓啊……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被坚实的手臂如此紧密地拥抱著,青绵却仍旧产生了疑惑。自己没有能力孕育上狩的嗣子,就必须忍受爱人与别人的亲密行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只是…… 不甘心…… 『毓,你醒著吗?……』 『嗯。』 『他已经……受孕了吗?……』 睁开眼,沧毓看向金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笑意。 『我以为你昨日便会问起。』 青绵的神色黯淡下来。 抚摸著对方褐色的长发,光焰凝·沧毓的笑容渐渐扩大:『有诅咒的束缚,他不会爱上我。而我,也不会去爱一个无爱无欲的人。』 『我没有质疑你的忠诚。』 『不然,是在为我们之间的亲密行为而嫉妒吗?』 『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毓。』青绵的眼神突然被沧毓不曾见过的坚定充满,『即便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族主大人,也不能和我分享你。』 一笑。 沧毓知道他所爱的就是这样倔强的青绵,一个没有姓氏的下等神守,却敢去爱他这万人之上的上狩,而毫不畏惧,毫无目的。只有在他眼中,光焰凝·沧毓,才是一个有情有爱的人,而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工具。 3 ———————————————————— 被贯穿的疼痛还残留在身体内。 他还无法起身。受孕后的两天里他是不能动的,胎卵成形的过程中耗费了他太多精力。直到两天后胎卵才能稳定,他将会被送往上神赐予的那片净土内,在那里守足三年,而后产子,不受外界干扰,哪怕是山河巨变天崩地裂。 月行天·冰见静静地躺著。现在他是享有特权的神守。可以不必再执行神命,不必再违背心意去掩饰那虚伪的慈悲。 想到此处,冰见不由失笑。孕育这孩子并非他所愿,到头来他仍旧不得不逆来顺受。用这大不愿换了小不愿,却也是可悲。 闭眸,宛若如此天地间一切就此与他无关。 风飏远远地望著他所仰慕的人。 那个他从前只能仰望远观的人,此时就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所守护的大殿内,被人受孕。 透过云帐,隐约能看到他衣衫凌乱。 风飏情不自禁地悄然入内。 情爱的气息犹未散尽。 胸口肩头淡淡的痕记令此时此刻的月行天·冰见显得魅惑,尽管周身的气息还是冰冷如初,却已令被苦恋折磨的人乱了心智…… 感觉到有人临近,冰见睁开双眼,却不认识眼前的神守。 『你是谁?』 顷刻间,已回复为那个骄傲的族主。 一惊。不妨他竟是醒著,风飏屈膝下跪:『在下神守风飏,奉先殿的护卫。』 想要起身,却忘了他没有气力。 虚弱的模样落入风飏眼中,令他一阵心动,不自禁地伸手相扶。 冰凉的肌肤令他的心跳得更快。 只吻一下,只吻一下就好—— 在混乱不清的意识指使下他吻上冰凉的唇,之后,再难自已。 不顾那无力的挣扎,也不去想之后将受到的惩罚,所有理智在这一刻倾塌…… 4 ———————————————————— 上狩,光焰凝·沧毓; 火之神守从主,光焰凝·从华; 水之神守从主,月行天·非雪; 木之神守族主,秋彬·临风; 土之神守族主,垄寺·尚; 雷之神守族主,金直轩·曜。 五大族系的首领聚集在崇光坪,这样的事情百年难得一见,而他们正在苦恼的事情更是前所为有: 一个堂堂族主被一个下等神守奸污,并且怀有了他的子嗣。 开天以来最大的笑话! 『毫无疑问,犯下这罪行的人必须接受惩罚。』 『垄寺大人,您在说废话。』不同于其他人的庄重,光焰凝·从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支颐,『我想上狩大人关心的是该如何处置那个意外产生的胎卵。』 垄寺·尚面无表情地听完年少族主的话: 『我说的不是废话。如果不是月行天·冰见自愿,胎卵根本不可能存在,所以两个人都该被处罚。如果上狩大人希望留下嗣子的胎卵,那就等到它出世之后。不过我认为,上狩大人您完全可以另外寻找一个嗣子的孕育者。』 『胎卵成形的过程里,月行天大人必须为稳固它而继续提供卵液,所以才会在被侵犯的时候受孕。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吧,垄寺大人?』事关全族的名誉,月行天·非雪自知不能继续保持沉默。 『我完全理解您是在为族人的名誉着想,但是显而易见,您完全是在为他开脱。』 『我却不这样想呢,垄寺大人。或者是因为您当初求爱不成,所以才想要至月行天一族于死地呢?』微笑着,从华毫无掩饰地攻击尚的痛处。 面对上狩一族的从主,垄寺·尚的愤怒也只能隐忍下来,转为沉默,但是一边老实的秋彬大人却忍不住开口。 『即使非雪大人所说的是事实,从华大人您也不该怀疑垄寺大人的本意。身为从主的您这是对垄寺大人的冒犯!』 『冒犯?——』 『看来我真是拥有一群好下属呢,呵!』冷笑一声,一直无声听着几人争论的上狩沧毓突然从位上起身,然后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金直轩·曜,『我想听听您是什么意见?』 五大族系资格最老的族主金直轩·曜一向奉行谨言慎行,这种是非混乱的事情他不想管,只是被指到名字,他总得有出自己的看法。 『我想,上狩大人可以问问月行天大人自己的意思。』 『他的意思?您在给我出难题啊,金直轩大人,这个时候去问他的意思?』 『这……』 『不如就由您去询问他的意思如何?』 『……我想,或许从华大人更合适。』 『是吗?』 光焰凝·沧毓看向一脸玩世不恭的族弟。 5 ———————————————————— 『如果您已经醒了,请睁开眼。』光焰凝·从华闲适地落座,『我是奉命而来,询问您的意思。我必须在天明之前把您的答复带给上狩大人。』 月行天·冰见苍白的脸孔上毫无血色的嘴唇紧闭,他缓慢地睁开双眼,花费了一些时间聚焦在火之从主的身上,涩然开口。 『您要问什么?』 『当然是关于那件意外。』不做无意义的掩饰是光焰凝·从华的习惯,即使面前是身体虚弱到无法动弹的病人,他讲话的方式也是一点都不婉转,『上狩大人认为,由您来决定如何处置罪犯更为合适,所以,命我来询问您的意见。』 『……我的意见?我能够决定结果吗?……』 『有这个可能。』 『是吗?……』 冰见重新闭上眼睛。 一片沉默中,等待答案的从华凝视着那张脸孔。 尽管它现在如死灰一般黯淡,但是精致的五官仍然几臻完美,除了稍嫌清瘦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缺点。 爱上这么个人儿真是不幸!…… 从华在心底嘲笑。 『从华大人您觉得这很可笑吧?』 一愣,从华换了个姿势。然后明白对方指的什么。 『我并不这样想。』 『那么您觉得我很可怜吗?』 『也不。恰恰相反,我一点也不觉得您可怜。』 『为什么?』 『一切都是您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因为您的确太美了,而这,就是祸源。』 『呵,我想我该谢谢您的恭维。』 『我无意恭维您,我只想尽快完成我的任务。』 『是的,我知道,所以请您答复上狩大人——』 『什么?』 『——请他处死那个罪人。』 『而后呢?』 『而后?』 『您要如何处置那个胎卵?』 『哪个胎卵?』 『请不要跟我装傻,月行天大人,您腹中和那个下等神守结合而生的胎卵。』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从华大人,我腹中的两个都是上狩大人的嗣子,您要我如何处置?』 『您说什么?——』 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我腹中的两个都是上狩大人的嗣子,您要我如何处置?』 良久。 『我得提醒您,您有可能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代价?我知道同时孕育两个嗣子是很辛苦的事情,但是,我别无选择呢。』 无语。 光焰凝·从华望着眼前静如谭水的月行天·冰见,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地认识了他。 『我必须承认,您很了解上狩大人。』 『或许吧……我很累了,从华大人……』声音渐渐弱去。 『那么,请您休息吧。』 转身,离开。 月行天·冰见,你果真是不能小看的人。 6 ———————————————————— 光焰凝·沧毓嘴角含笑地看着面色僵直的火之从主。 『我以为您从来都只会微笑的,从华大人。』听过从华的复述,沧毓的笑容便一直不曾隐退,倒是复述者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我不觉得好笑,上狩大人。』 『不好笑吗?我竟然被月行天·冰见玩弄于股掌之上。』 『您如果真的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呵呵!即便如此,那又有什么关系?』沧毓的笑容仍不褪减,似乎月行天·冰见的举动根本与他无关,『嗣子不过是用来继承上位的工具,至于他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血统是否纯正这都无关紧要,您说呢?』 平静地看向上狩大人,从华的眼睛隐藏起情绪: 『无疑,一切的决定权都在您的手中。』 适时地闭口,从华不动声色地退回自己的座位。 但有人却好像不懂这个道理。垄寺·尚还不够聪明。 『上狩大人!如果那个有着低劣血统的最终继承了上位,那将是莫大的讽刺!』 『垄寺大人,您的担心是无益的。我们根本无从分辨谁是真正的嗣子,所以那种状况根本不会出现。』光焰凝·沧毓的回答满不在乎,可他的心思没能瞒过所有人。 假如母体愿意耗费自己的精力,把那个杂种孕育为同上狩嗣子拥有相同能力的神守,外人是无法分辨出他们之间区别的,即使是上狩本人,但这些人里当然不包括那个孕育者,月行天·冰见。 只不过—— 如果打算从月行天·冰见的口中得到真相,他太小觑了那个人。 光焰凝·从华等着看一出好戏。 7 ———————————————————— 月行天·冰见无力地伏在枕上,呕吐的不适令他头晕目眩。 怀孕两月,腹部没有明显突起,但身体却时刻提醒他他是有孕之身。 无忧净土内的日子如同死水一般没有起伏,而他每日也只有体弱乏力与呕吐相伴。 『大人今日可觉得好些?』 诊脉后,叶子翎例行询问。 『老样子。』回答地慵懒。 『不应该。您可有按时服药?』 『大夫医不好病人,便要推责于病人吗?』连日的身体不适折磨得他烦躁已极,冰见不耐地皱眉。 叶子翎应对却从容:『不敢。我这便另开新药。』 『不必了。既然一两月后便会无事,吃不吃药也是一样。』 『大人怎可任性?胎儿如今仍不稳固,这两月您大意不得。』叶子翎是尽责的医者,可是遇到了不肯听话的病人,也一样无可奈何,『再者,您也不能再长日浸泡在水中。虽然您是水之神守,水可以帮助您缓和身体的不适,但是这样对胎儿有害无益。』 『你已经叮嘱过多次,我也没有再犯,何苦如此罗嗦?叶子翎,你若是怕届时胎儿不保危机自身,倒不如尽早向上狩大人请辞。』 月行天·冰见的语气有些凌厉,但是这位下等医官却显得毫不在乎。 『我正要提醒大人,您也不可动怒,保持情绪稳定对胎儿才有好处。你如果真的想要诞育两位嗣子,就请按照我说的去做。』不慌不忙地起身,叶子翎仍然保持着一贯的稳重,『从今天起,我会命医童将熬制好的汤药送来,看着您服用。』 『悉听尊便。』 方从齿间崩出几字,冰见便骤然蹙起双眉,霎时间惨白了脸,一手不由自主地向小腹按去,却是叶子翎眼疾手快阻止了他。 针扎般的刺痛顿时激出冰见一身冷汗。 『别紧张,放松您的身体。』叶子翎不紧不慢地说着,手却早已抵在冰见的小腹上,注入治愈之力。 月行天·冰见被钳制的手反握住对方的手,紧的掐出血来。另一只手死死地扣着床板,裂开的甲缝中渗出鲜血,却也不能将他的注意力自腹部的剧痛转移开。 大约一刻之后,疼痛才开始缓解,半个时辰后,疼痛才完全消失。 暗自松了口气,叶子翎擦去病人脸上的汗水和指缝里的血迹。 『您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若无其事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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