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点!你冷静点!你妻子没事,她没事。" "她在哪儿?她在哪儿?"什么也看不见,邱澈突然感到冰凉,微湿的手抚上他的脸。 "笨蛋,想见她就别大喊大叫,真丢人。" 邱澈蓦然平静下来:"哥--" 宁清扶起他,让他在床上平躺下来。 "哥,我一直幻想,再见面,你会是什么表情",松懈下的邱澈,因为伤重又渐渐陷入昏迷,最后嘴角却吃力的上翘,"真可惜,我看不见了。" (18) 邱澈很平静的接受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许灵的死亡。 难道自己一生,就什么也无法守护吗?一抹泪流到腮角,邱澈自闭起全部的感官,沉浸到无知无觉的黑暗里,任凭邱娘怎么泪眼婆娑的劝解也无济于事,宁清什么也没说,消失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同迟凯又来到医院。 他什么也没说,打开手中淡紫扉页的本子,平淡的声音没有丝毫抑扬顿挫: "1996年8月24日,我开始新的日记,我开始新的生活,从今天起我作为邱澈的妻子开始生活,喜悦填满我的心,怎么用言语来表达呢?...... 我做糊了第一顿饭,澈却全吃光了,他一副享用美餐的样子,我却真的感到幸福...... 澈又在发呆了,我还是不敢去打扰他,说了不过问他的从前,其实是我没勇气,澈在我心里完美无缺,虽然偶尔感到他的心总牵挂在远方的某一处,女人是不是太敏感了,我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早晨醒来,看见澈仍在睡,我有种恐惧,怕自己突然死去,我才不怕死,因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幸福快乐,可我担心澈,澈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虽然总是他在照顾我...... 我常想告诉澈,让他不要太辛苦,即使他的痛苦不能对我说,即使他有禁区我没法进入,但我已经满足,澈,我真想你幸福,我总遗憾我带给你的不够......" "小灵......"邱澈微弱的张合着嘴,脸上被火辣辣扇了一记,宁清冷声道: "这为你辜负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的心意!" 宁清甩门出去了,迟凯不动声色跟上。 "难过的话--"迟凯拙于安慰的言语,"打我一顿顺气也好。" 宁清却笑了:"你以为我在嫉妒?我比她幸福得多,因为我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 ****************************** "楚医生,角膜完全没有排斥反应,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契合。" "废话......"楚冰炎少有的不冷静,努力压抑着他的情绪,"他们是孪生子,本该是一个人。" ****************************** 门被砸得几乎震动了整栋楼,邱澈嘶声喊着:"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做!哥,你开门!我要见你!" 宁清没有应答,纱布缠在眼上,记忆鲜明得耀眼,从蹒跚学步起就跟在自己身后,伸着手,从早到晚,嘴里出现最频繁的字,就是"哥",成长期间敏感意识到,双亲对弟弟的重视和关爱远超过自己,有过愤懑气恼,但回身看见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怒火又总消失无影-- 我的弟弟,我的澈,只要你的眼里永远充满我,就比沉浸在阳光里更为惬意温暖。 始终享受一种优越感,被深深的依赖和信任,凡事都变得争强好胜,不动声色付出努力,看似轻松潇洒取得成绩,被澈敬仰,为澈引以为豪。有一天突然醒悟,不是澈离不开自己,儿时自己离不开澈了,如果澈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恐惧已超越不满。 即使再怎样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嫌恶厌烦,也压抑不住越发热切的心情。 澈,为我一个人活,成为我独有的......澈,我......爱你。 自己无法逃避的,是这种悖德的欲望,肮脏的欲望。 从来没有不满父母给澈更多的关爱,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排到他面前任他挑选。罪恶也与日俱增,十三岁某日午后,澈睡得毫无防备,说不清是蓄谋已久,还是无意识。 他吻了澈,被拉开门的邱娘撞个正着。他忘不了母亲惊骇扭曲的脸,拽着他胳膊的手指甲全嵌入皮肉里,院子里,确保澈听不到了,才痛斥道: "你一定要毁了你弟弟吗?" 那天,知道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事实,他的出生和存在,并非上天安排他照顾澈,而是恶魔微笑着诱惑他去扼杀,扼杀一份纯净无辜的存在。 ********************************* "再不开门,他刚接好的胳膊又会断。"迟凯淡淡说。 宁清无奈的笑了,笑得云淡风清。迟凯痴望了片刻,宁清在点滴里蜕变,像蝴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美得眩目让人心生绝望。 门开了,邱澈的腿却沉重的迈不动。 "笨蛋,发什么愣,过来。"宁清的语气仍不可一世的冷漠,只是已看不见的他,怎么知道邱澈在发愣。 邱澈在哥哥面前跪倒,头发蹭到宁清的手,宁清眉头一皱,扬起手,却落得太轻,他真的是在抚摸邱澈的脸,长久以来,他只有这么微小的愿望而已。 "哥,我决不允许你的做法!我不要你的眼睛!我不要!"邱澈语无伦次说道。 "白痴,这是早晚的事。"宁清仍在笑,真正由心发出的笑。 邱澈不明所以的看向迟凯,也许他并不是不明白,是挣扎逃避着不愿相信。 "他的身体早已经垮了,在那个地方,对他的伤害太多,已经没法挽回。"迟凯单独对邱澈说道,声音低沉冷淡,不像一贯的迟凯。 "我不信。"邱澈咬牙推开迟凯,他开始每天,不分昼夜的陪伴宁清。他们言淡不多,气氛却融洽得让任何人无法插足。 他们是兄弟,血脉相连,异体双生。 邱澈体味着一种幸福,平静的快乐,他不再成天发呆,他开始无意识的微笑。 他倒水,细心的试好温度,宁清接过杯子,嘴唇重合上他残留的痕迹。 邱澈只觉得呼吸被瞬间夺去,他对哥哥的感情,什么时候早越过亲情的那道线,更为浓厚和凝重沉淀在心里,挥之不去。那份感情,已没有什么定义和界限,只是想死生相依,只是想不离不弃。 他开始想问:哥,我爱你,可以吗? 每次他鼓足勇气,宁清却都有意无意的支开他或挑起话题。本来不多的机会,就一次一次被堵在嗓子里,再想说,已来不及。 宁清不得不住进楚冰炎的医院,一半时间靠氧气管支撑生命,神志清醒时,他平淡的跟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邱娘也一直在两个儿子身边。 一家人,总算有团圆的时候,即使再短-- "澈,我能求你件事吗?"宁清突然说。 "哥--"邱澈抱怨着,"你说什么求?什么事?" 宁清嘴角勾起顽皮的弧度:"想抽烟,我已经六年没尝过烟味了。" 邱澈什么也不多说,冲出了病房。他知道宁清爱抽的牌子,宁清的打火机也已经贴身藏在他身上......人往往留意了所有的细节,却看不清最突兀的真相。 他深爱着哥哥,长久以来,或许远在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以前。 邱澈攒着刚买的烟,蓦然一怔,只有两条街,但他还是觉得离哥已经很远,宁清会不会又消失不见? "跑什么?你喘成什么样了?你心脏不好,不能跑!"宁清严厉的声音,在邱澈听来,比任何绝妙音乐都悦耳。 宁清长吐出云雾,整个人舒心得惬意。 "哥,烟真那么好吗?" "你不准抽。" "哥,你怎么总这么霸道?你抽那么多还不准我抽?" "我是你哥,不准就是不准。" "比我早三分钟而已啊。"邱澈笑着去摸宁清身边的烟盒。 "你就得听我的话!"宁清一急,身体向前倾,他看不见邱澈离他很近,唇碰上他的嘴,烟草苦涩而悠淡的味道,递了过去。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何必分那么清楚,两个人的世界,与人无碍,与人何干?只是不论什么样的感情,有多深切真挚,逃不过被生离死别割裂的命运。 宁清走得恬静,脸上微微的笑,手上的烟,第一次没有捻灭在指间上。 邱娘为邱澈忧心忡忡,他却显得异常平静,火化前,他没有回避任何人,吻了沉睡的宁清。 "这是命运吗?"邱娘惨淡的笑了。 "楚医生,他们是--同卵双胞胎?" "对,二十五年前的档案纪录着",楚冰炎面无表情淡淡叙述,"同卵双胞胎几乎都存活一个,但他们两个中,本占优势的一方却违背医学常识的放弃在母体里本能的争夺,所以宁清活了下来,代价就是邱澈的心脏长成并不健全。" 邱澈的日子无波无澜的死寂,他重拾画笔,每一幅画却都是自肖像,有人说他简直是自恋的水仙,只是迟凯知道,他画的都是宁清。 不画画的时候,邱澈总对着镜子,望着自己的眼睛,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迟凯推开邱澈画室的门,看见刚完成的作品--那就是宁清,任何一个见过宁清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照面,也不会把他与邱澈混淆了。 诡异的笑浮上迟凯的嘴角:澈,你终于成功了。 ***************************** 警察闯入时,邱澈死去已多时,他的脖子被划破,血流满地,只是一滴也没有溅在宁清的画像上。 迟凯动也不动坐在一边,眼直直望着画和邱澈的尸体。 迟凯被控告蓄意谋杀,为他辩护的律师却说那刀根本没有造成动脉大破裂,邱澈完全可以反抗或自救,但都没有这些痕迹。 审问迟凯时,他脸上死一般的僵硬-- "邱澈是你杀的吗?" "他死了,宁就不会寂寞了。" "是你杀的人?" "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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