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子桀什么也听不到,在空旷的宫院中麻木的走着,最后在御书房前停下来:"备酒!" "皇上......酒入愁肠,只会更伤身呐......"安公公慑着声音道。 "朕说备酒!"一声怒喝,似乎带着哭腔。安公公不敢再说话,忙示意身后跟着的太监去备酒膳。 叶纳聪明、大方、美丽,所以自己认定了一生最爱的女子就是她。她产下的皇儿,在她怀孕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比荣妃、庄妃、阮鋆芷所出在自己心目中拥有更高的地位,这是自己清清楚楚的意识到的。 而如今让自己失去这个孩子的,竟然是自己......为了救胡璇! 如果没有胡璇,自己一定会爱她一生一世,给这个拥有明艳笑容的女孩一生的幸福。如果没有胡璇...... 可是......竟然到了今天才知道,没有什么能和这个人比拟。他与自己共同生活的十八年......竟然像自己生命中一部分一样不可以失去──所以在他有危险的那一刻,自己竟然看不到周围的一切,眼中只有他...... 亲手断送了自己孩儿性命的人,竟然是自己──"......"眼泪由宴子桀的眼角滑下,他张着嘴,哑声而笑,笑得凄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御医亲口说,叶纳身材娇小、子宫微凉,这种体质多为遗传,能怀孕已是万幸之幸。定宁郡主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就再也不能生育,而叶纳被掌伤流产,再也没有生育的机会──就算是剌客千错万错,如果不是自己出手去救胡璇,叶纳一定不会犯险。在那一刻,为了眼中的那个人,自己断送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孩儿、江山社稷中自己最最希翼的盼望,并断送了......从很久以前,就注定无法全心全意给予那个可爱女孩一生的幸福──做母亲的幸福、做女人的幸福,而自己就连用感情来补偿她,都是那么无力。 自己迷恋的倒底是什么?说不出。只是这一刻天地间什么也没剩下,那种十几年前在深宫中步步为营、孤立无助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恐惧,由心底发出的毛骨耸然的感觉,让宴子桀觉得全身冰冷。 好想回到──那个仿佛能包容自己一切的臂弯中。胡璇怔怔的坐在床栏边出神。 皎洁的月光照由敞开的窗子照在房中,映在他水色的睡袍上,那清冷的色彩又反映在他苍白的脸庞。 脑海中一幕幕回荡着的画面都是叶纳面无血色被宫人抬走的一幕幕。宴子桀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害怕。 千万不要让叶纳和她的孩子有所闪失,宁愿挨下那一掌的人是自己。可以由宴子桀绝无仅有的无措神情中看出他们对他来讲有多重要。 人流在身边向着宴子桀与叶纳的方向走去,自己就像空气一般的存在......也有人注意到自己,胡璇迎上目光,对视的是原拓怨毒的蔑视。 为什么......这件事......自己是不是真的难辞其疚?如果那个时候子桀他不冲过来,叶纳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是因为这样,才会招致那样怨毒的恨意......如果原拓会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吧?是自己这样一个人害了一国之母......子桀也会这样想──甚至连自己都没办法找个借口推就...... 这个时候很虚伪、很自私的希望有个人走过来告诉自己:这一切其实不怪你...... 除了希望他们母子平安,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可那流在地上一条长长的血痕...... 或是自己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把自己和子桀、还有叶纳这样无辜的人们推进了不幸的深渊......跟着珂儿离开就好了;当初没有跟着子桀回到宴都就好了;或是如子桀所说的,自己自杀的时候,他来晚一步就好了;又或是──从来没有爱过就好了! 无力垂在腿上的双手蓦然握紧了衣摆──他们是要我为这次的事情承担罪名引颈受死......还是让我选择离开?──那样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决不会再带给子桀半点不幸! "皇上架到──"拖长的尾音还没有拉完,宴子桀便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酒气,接着沉重的身躯伏在自己的身上,连起身跪礼都来不急。 "皇上小心呐......"随在宴子桀身后的太监跌跌撞撞的跟进房来。 "出去!"宴子桀伏在胡璇的身上一声断吼,头就顶在他的胃腹处,让胡璇有些闷闷的吃痛。 "皇上......" "朕让你出去!"就那么头顶着胡璇,宴子桀转个了脸儿。因为酒醉使他原本微微古铜色的皮肤显得暗红,一双充了血的眼睛就像一只发了狂的猛兽,吓得跟班儿的太监一个哆索,连告退都忘了说,捣着小步子退了出去。 听到宴子桀暴怒的声音,胡璇由心底发寒。 傻子也知道现在皇上心情很不好......而......他会像所有人一样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才会害娘娘受伤......头皮有些发麻,甚至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不过......本就是生无可恋。如果宴子桀会把这笔帐记在自己头上,胡璇便会欣然一死了之──就算有再多不甘。 可以感觉到宴子桀的身子很烫。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悲伤,还是自己发抖的牵动,胡璇觉得他也在发抖。 依旧把头伏在胡璇的腹部,仿佛挣扎一般的抬起手,胡乱抓攘,在触到了胡璇的手掌的时候停下,出奇力大的握住胡璇的手。 有些吃痛,而触感下那幅火烫身体的人,双手却冰凉。他现在就像个受了爹娘的罚责面壁、又气得想不开的孩子,就那样把头顶在自己的身上,左转转,右转转...... 皇后娘娘怎么样了?皇子安好么? 可胡璇不敢问出口,耐着痛静静的坐着,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的发生......是责打怒骂、还是摧残凌辱......他会不会念在这一场情份上,赐我一个痛快?还是不要受那些苦......若是被他牵怒了、怨恨了,就痛痛快快的自行了结......这样,一切都解脱了。 "璇......"宴子桀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同时放开握着胡璇手腕的手掌,顺着势将胡璇往床塌里挤,双手环上了胡璇的腰身,然后臃懒的伏在了他的胸口上。 "......朕好难过......"声如细蚊,胡璇却感到胸前灼热的气息外,还有湿稠感──他哭了么? 心好象被刀割了一样揪痛,是难过、同情、伤怀......还是可怜自己都没有去同情别人的立场,仍旧在心痛?──这样迷茫着,不自觉的抬起手,抚着宴子桀停在自己胸前的脸颊和发丝。 "璇......"宴子桀忽然抽出停在胡璇腰下的左手,握上胡璇抚在自己脸边的手掌,有些激动而深长的吻着胡璇的指尖,贴在自己的脸庞摩挲:"......朕失去了又一个皇儿......朕好伤心!不能再失去......" 看不到宴子桀的表情,可是手上的湿度和他急剧的颤动让胡璇确定他是在哭。 "......朕不能再失去你!"猛然间一个挺身将胡璇笼罩在他的身体下,扯起胡璇的双手固定在他头两侧,泛红的眼睛紧紧的盯住胡璇,用一种让胡璇几乎错觉宴子桀似乎在害怕的神情与胡璇四目相凝:"......你是朕的!朕不会失去你的!对不对?你一定不会背叛朕、离开朕的,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嘎了嘎嘴唇,让胡璇意外,决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发展,良久才呐呐的应道:"......是......" "说!你的人你的心全都是朕的!"脸上有些失控的闪出喜色,又被挣扎的悲伤所扭曲,宴子桀用又膝强力分开胡璇的双腿,隔着衣料胡璇也可以感到他的欲望抵住了自己,然后被他浓重酒气的深吻所控,仿佛要被吸干身体中所有的空气一般几近失神的狂吻...... 胡璇不难理解男人那种发泄怒意的形式。而就算自己不愿意充当这种角色、在别人或是他眼里看来,都是惺惺作态而已吧?任由他狂乱无章的肆意侵吻,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然而一切没有持续,当热吻结束,宴子桀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一般又将头窝进胡璇的胸前手脚并用的俯在胡璇的身上与他紧紧相拥。 "朕好期望他的出生......"仿佛呓语般的,宴子桀有力无力的喃喃着:"......他就会是朕的皇儿......继承大统的皇儿......是朕的皇后的皇儿......" 字字句句,撕扯着胡璇的心。 "......然后朕平定了天下,就可以天天陪着你......再也不用去为什么子子孙孙去宠幸后宫了......" 愕然。 "就可以什么都拥有了......江山、权势、皇后、皇儿、你......"宴子桀痴痴的笑:"......这是朕皇后的皇儿......朕最心爱的女人的皇儿......朕最寄予希望的孩儿......他还那样幼小,就死在了母亲的腹中......朕看到了啊......"语无论次之后又是失声痛苦。 胡璇神色惨淡:"......娘娘还年轻,皇上正值壮年......" "......你要是能给朕生个孩儿有多好......朕就安安心心的守着你们......再也不用怀疑你会离开朕......"宴子桀喝得七晕八素胡言乱语,却也保不得哪一分是他真正的心思。这听来颠三倒四仿佛天下最大最愚蠢的笑话般的酒后之言,却毒剑一般的在胡璇的心头上又划下一刀。 原拓的讽剌清淅的回荡在耳边:再得宠也不过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果然是一个丑陋无比的角色。这就是怀着不该怀的心思、爱着不该爱的人,上天给予的惩罚。子桀所要的幸福,是自己根本给不起的──这样的话,还有权利自哀自怜么?把他推向不幸的人正是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争辩......还有什么立场向他要求更多的感情?...... "璇呐......别离开朕......" "朕好伤心......好寂寞......" "璇......在你身边,好舒服......" "璇......你总是这么温柔......" "璇......朕真的很喜欢你......" ......相拥着,在两个人被精神上的伤痕折磨得再也撑不住困意的时候相拥而眠──如此相互依赖...... 41
胡璇支开了身边常侍的太监,独自来到自己住处园中的院子。 四下环望一番,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道:"荆大哥......你在么?我猜你在......胡璇......有事想问你。" 转角的长廊边月亮门外,走进一个身着宫中杂役服的人。胡璇仔细看过去,不意外的发现确实是荆云。 "......荆大哥留在宫中,倒底是为的杀皇上,还是为的保皇上?那姓万的男子,又倒底所为何事?荆大哥......"胡璇缓缓的踱过去,直视着面色有些憔悴的荆云,一字一句的道。 "......我留在宫中......"刻意转开胡璇的视线,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却字字句句清淅的传入胡璇的耳中:"......与那皇帝没半点干系!" "......你不是为了剌杀皇上?"胡璇可是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宴子桀假意剌死的那一次,荆云拼了命似的想杀宴子桀。 "......"荆云淡淡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昨天那个剌客却是冲着你来的。" 胡璇皱皱眉头,不明其意的看着荆云。 "他想杀的人是你。"荆云望向胡璇:"你知道他的来头么?或是跟什么人有关联?" "杀我?"先是惊诧,然后是思虑,一个个念头在胡璇的脑海中闪过,良久没有做声。 "你想到什么?"荆云问道。 "......"胡璇抬头,看向荆云,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想要杀我的理由。" "争风吃醋?"荆云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似的勉强一笑:"那后宫嫔妃们的手腕可了得了,这种高手竟然也请得到。" "......若是这样......还是最简单的原因......"胡璇的目光游离着,这一刻却全然不再因为自己在后宫中的身份而尴尬,更可怕的想法让他的思维一直延伸下去:"......若我所想不错......庄妃的死、玉柳玉杉的死、我中天竺麻陀草的毒、还有这个剌客......都有关联。" "......你指的是什么?"荆云走上前一步,越发接近胡璇。看他思虑中眼帘微垂、目光游离,仿佛几日未曾接近,他人越发的白淅起来,目光中一抹幽淡的神彩像温柔却溢彩的流光,淡樱色的檀唇微微翕合,便只这么一瞬的接近,又让荆云心中不由得一荡,当下又挪开步子,不去面对胡璇。 "......如果原因不在后宫......而是......"胡璇越想越觉得顺畅,抬起头,有些恍然大悟的神彩道:"......西砥的内应所做的手脚。" "西砥?你说雷延武?"荆云这时候倒想打胡璇一巴掌,难倒是他以为雷延武对他锺情,派人跑到宫里来害他么?但胡璇又不像这么自以为是、以姿色自傲的人,更何况,荆云知道男人对他的欲望,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胡璇倒底想说什么? 一听到雷延武的名子,胡璇脸上立时一片苍白,仿佛强自镇定,深吸了口气,才道:"......现在我死了,最得好处的就是西砥。......"看看荆云仍然不解的直视自己,胡璇缓缓开口道:"......我死了,珂儿就与宴国势成水火。唯一在他们相斗中得到好处的,就是西砥。" 荆云总算理清思绪,缓缓点头,听着胡璇继续说下去: "我回到宫里的时候,宫中上下已经改成银制食器。御膳房的杂役全部押察实家小,每天给各宫送膳食都以银针试探。宫中人心惶惶,步步为营,皆因为我离开宴都的时候,荣妃被毒死。" "听宫中人说,皇上去荣妃宫中的路上停了一会儿,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去了,本来为皇上准备的晚膳由荣妃一个人吃,就这样被巨毒害死。之后我回到宫中,珂儿得了赦诏,每日无事就来宫中闲逛,在肖老将军行迹暴露的时候,矛头就指向了我......间接拖累了庄妃、玉柳、玉杉......" "那你可有怀疑的对向?"荆云问道。 "韩越之!"胡璇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是猜想。因为他有去过西面大漠!又与那姓万的男子有旧交......只是......他是与我一同中毒,莫非这是苦肉计?又或是我猜错了人?可是......我却再也想不出比他更贴切的人来......" "要荆某动手,你只要说一声便是了。"荆云面色淡然的看着胡璇。 缓缓摇头:"若是杀错了人......害了一条性命,恶人仍是在宫中逍遥。再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说到这里,胡璇忽然抬起头,双目直视荆云:"荆大哥,胡璇感谢荆大哥数次相救。但是......但是胡璇心意想荆大哥也是明白的,胡璇想请荆大哥无论如何不要伤害皇上......若是荆大哥心中不平,若是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胡璇宁愿引颈受死,也不会再接受荆大哥的恩义。荆大哥......你能答应胡璇的请求么?" "......"心里酸楚的滋味,荆云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但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沉稳的点点头,口中低声说道:"你若有事找荆某,只屑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唤荆云便可。万事小心......" "......多谢荆大哥。"看着荆云转身在月亮门后消失,胡璇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转身回房。 对于荆云,胡璇的感觉很复杂。如果可以不相见,胡璇宁愿再也不见。 胡璇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也三番四次被他所救,在自己心里,是一种尊敬和亏欠。但是感情,无法补偿给他。 可是必竟,他们之间已经无法回到当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境地,每次见到荆云,胡璇都会不自在──无法回报的感情、无休止的被他救助接受他的恩义......如果没有这些的话......会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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