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九王府里的事,我都听人说了。你的品性为人,很有古人之风,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唉,可惜是个奴才。" 我眼睛一瞪,大大哼了一声。 二王爷自知失言,连忙安抚道:"可是这精神还是有人赏识的,就象我那九弟。人要找个知心的人,难啊。"他长叹一声:"何况是身在王家的王子,要遇到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人,就更难了。其实,我也不是坏人,只是我们开始认识的场面太糟糕。玉郎,我听说,你在九王府,也受了不少委屈,也挨了打、干过粗活,还被关了起来,听闻......九弟当日,还对你强来了,对吧?" 我脸上一红,怒道:"关你什么事?那都过去了,难道还想挑拨离间?" 二王爷满脸带笑,摆手道:"好好,不关我的事。我想,九弟可以诚心改过好好待你,让你真心相付。他可以做到的,我为何不可以做到?今后你在这二王府里,只会比当日在九王府里更快活。玉郎,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我脑袋被他这么一搅,果然有点不明白过来。我皱眉想了想,好像又有点明白,问:"你不是说要好好教训笙儿,要好好教训我,要收复我们两么?" "不错。" "那你是喜欢我,要对我好呢?还是......" "我对你好,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对我。你可以原谅九弟所有的事,想必也有肚量原谅我对你做的事。九弟以仁义礼信得你的心,我自然也应该可以。" 我嗤道:"你这是鼓足劲和小王爷比啊?还是喜欢我?" "喜欢你,也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 "真搞不懂......" "搞不懂?"二王爷坐近一点:"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好气道:"明白,我非常明白!你的意思就是硬的不成来软的,打断胳膊给颗糖果。"白了二王爷一眼。 二王爷笑容一敛,蓦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我,半晌缓缓坐下来,叹道:"我总算知道九弟的涵养确实不错。好!好!哈哈。"居然微微颌首,欢欣不已。 这些王爷什么的,真是没有一个正常。 我冷冷看着二王爷笑了半天,瘪瘪嘴,偏过头去。 二王爷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自然怨气难消,但日后,你会知道我的心意。看,为了好好照料你,我将不能请的人,都给你请过来了。"接着对门外一指。 什么叫不能请的人? 难道他真的为了让我高兴,把小王爷都给叫过来了? 我心头一喜,从床上支起上身,按捺着开始狂跳的心朝外看去...... 48 什么叫不能请的人? 难道他真的为了让我高兴,把小王爷都给叫过来了? 我心头一喜,从床上支起上身,按捺着开始狂跳的心朝外看去...... 屋外一人娉婷走来,头上带的珠花都是上等货色,身上的衣裳也是好料子,衣裳式样却是侍女款式的。她进了屋子,对二王爷稍稍蹲了个万福,眉头略略纠结在一块,眼珠子如水银般一转,朝我看了过来。 我大失所望之余,张嘴结舌:"啊?......金......金妹?" 二王爷点头道:"不错,日后在这王府里,都由她来照顾你了。" 我大奇:"你不是嫁给王妃的远房侄子,当少奶奶去了吗?怎么会来二王府当侍女?" 金妹不作声,看了二王爷一眼,又低下头去。 二王爷答道:"我知道你在九王爷府里一直是被她照料的,故特意去王妃那里把人要了过来。有她在,你也过得舒服些。我还要料理公务,你们慢慢聊吧。"一撩袍子,站了起来,出门去了。 屋子里剩下我和金妹。 我愣愣看着金妹,她一直站着,不作声,也不抬头。 我想起那次的谈话,不免有点不自在,咳嗽两声,轻声问:"金妹,你还没有嫁吗?还是你后悔了,还想着那个人?" 金妹垂着睫毛,从下面瞄我一眼,终于走过来,将我扶起靠在床头,坐在我身边轻轻说:"我已经嫁过去了,也没有挑日子。娘娘远房侄子家来了两个家丁,一顶轿子送过去,从侧门入,就算入门了。" "什么?这么简单?不是有大红轿子和炮仗吗?那拜天地呢?" "我是奴才,是过去当妾的,哪能和正房比?"金妹苦笑。 我心里越发不舒坦,象心窝上有什么脏东西粘糊着一样。 "那......你丈夫对你好吗?" "好......" "那你怎么还过来这里当丫头?你想当丫头,回九王府去呀,来二王府干什么?" 金妹乌黑的眼睛瞅我一眼,幽幽道:"这我能作主么?二王爷什么来头,他一开口,我家老爷恨不得把我送过来巴结。一个小妾能换多少好处啊。唉......我算看清楚了,一天是奴才,一辈子都不被当人看。这是我们奴才的命。" 听她鬼魅一般的叹气,我忽然浑身发冷,似乎血管里流的不是热血,而是一块块的碎冰。 我打个哆嗦,斥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奴才的命?你认自己是奴才,我可不认!" 金妹蓦然震了一下,再也不说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往日和她吵嘴,从来不是这样的丧气灰心。 我憋了半天,闷闷地问:"金妹,你这么会变这个样?想象从前,你不是这个样的。你的心肠好,那个时候,还为我冲出去挨小王爷的鞭子。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屋子里一片寂静,外面刺骨的风钻过门帘挤了一丝丝进来,却很快融化在满屋温暖里。边上的火炉烧得正旺,我却感觉要被整屋的暖意逼得透不过气来,看着金妹木头一样坐着,我的火气猛然腾了起来,大吼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 金妹被唬得一愣,随即全身微微发抖,泪珠也滚了下来,猛然抬头,吊高嗓子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反正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不同娘胎出来有不同的命。我能不变么?这世道逼着我变,主子要我嫁我就得嫁,就算嫁了人,上头一句吩咐,我就被送了人。你算比我好的,可你又有什么好下场?九王爷对你好,他自己倒了大霉;你呢,还不是被人弄进二王府随人家欺负?我变了,难道你就能不变?玉郎,说句心里话,我劝你从了吧,好好听二王爷的话,他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你不为自己,也为了九王爷。你就忍心他一辈子被关在王府里?" 一番话狂风扫落叶般灌了进耳朵,我当场变了半个石柱,半天,我喃喃道:"他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全身乏力,不知道要到哪里找救命稻草,只好抓住金妹的手,茫然道:"可......可小王爷也是王爷,他不是奴才,我也不是奴才,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那二王爷,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他不过想逞威风,想降服我而已......奴颜媚骨......这样,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将来若是二王爷登基了,就算九王爷也要看二王爷脸色做人。玉郎......"金妹的眼泪滴在我的手上,热热的,烫烫的。她语重心长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啊!" "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以前听过这句话,今天听了却如遭雷击,喃喃道:"胳膊扭不过大腿......" 一整天,我都歪在床上,没有心思想任何东西。 那句"胳膊扭不过大腿",象苍蝇一样在脑里飞来飞去。 金妹一直在身边照料,忙前忙后,我记得从前我在九王府受了伤,也是她这样殷勤侍候的。 日头无言无语地从西山落下,金妹亲自做了点小米瘦肉稀饭,喂我吃了,刚放下碗,二王爷来了。 二王爷穿上一件淡黄的袍子,跨进门槛。金妹连忙请安,他一抬手道:"起来吧,委屈你了。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姨奶奶,倒被叫过来当丫头了。" 金妹垂手道:"本来就是丫头,不委屈。" "对啊,也不用太委屈。"二王爷笑笑,走到床头坐下,说:"将来等他好了,我好好赏你,叫你老爷把你当正房看待。我的话,他总该听吧。" 金妹连连摆手:"主子不要取笑,我当奴才的,哪里有这个福气?" "啧啧,什么是福气?主子看得上你,你就是福气。" 我闷声听了这句,心头象被钉子扎进去一般,突兀地开口道:"金妹,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金妹古怪地看我一眼,又用眼睛瞧二王爷。 二王爷轻轻点头:"你去吧。" 金妹又请了安,这才恭恭敬敬地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二王爷。他靠过来,在我发端闻了闻,问:"今天好点没有。不知道怎么了?我今天办事的时候老想着你,心里总是不安稳。" 我今天被金妹的事情一搅,乱得很,瞪他一眼,自己把被子一扯,干脆躺了下去,闭起眼睛。 二王爷似乎立定心意要学小王爷般把我的心要过去,也不生气,温言问我:"今天我派人送过来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我睁开眼睛,中午送过来的各种新奇物件都摆在桌子上,确实件件精致,但到如今,我对那些渐渐没了兴趣。 "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我明天再送别的来。今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抽了一天的空,好好陪你,若你要出去走动,我也可以带你出府。"二王爷说着,一边死盯着我,一边起身往外走。 他刚转身,我开口道:"二王爷?" "什么?" "胳膊......真的扭不过大腿么?" 他转回身来,笑道:"怎么?忽然长进了?连这个道理都懂了?呵呵,可喜可贺啊。"他语气欣慰道:"你悟性高,也不枉我对你花了这么番心血。" 我重新把眼睛闭上,翻过身子,用背对这外面。 我说:"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你......"二王爷的语调,忽然高了几个调子,卡在半空接不下来,半晌,他缓和下来,凑近在我脖后轻轻吻了一口,轻松道:"好好,你试吧。我只告诉你......" 他刻意把语音拖长,我竖起耳朵听。 "......断的只会是胳膊,不会是大腿。"他嘿嘿笑着,在我身上摸了一把,唱着当行的徽调出去了。 屋子又开始寂静无声,我想起当日在九王府,总和小王爷相拥着入睡,那个时候,总觉得一个晚上太短了,胡闹几次,再说说话,就已经天亮了。 如今才知道,冬天的夜晚,好冷,好长...... 奴才 第四十九章 我以为尝试胳膊扭大腿的滋味一定会比较有意思,可没想到行动起来却如同嚼一块咬不动的牛皮糖,没有意思到了极点。 帮我看病的是太医院里最经验老道的医政,手段果然高明,不过两剂药喝下肚去,病情已经好了许多,身上也有劲了。 我不断支使孙管家和他一干手下干这干那,喂死了王府里所有的鱼,放走了二王爷养的鹦鹉和鸽子......反正是坏事做绝,只盼能把二王爷闹个气极攻心,把我放回去。 不料二王爷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他和王府里一干人等的好态度把我自己气个半死。 我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二王爷是要把我困在王府里憋个半死。 宁愿他打我一顿,把我折腾一顿,也比这无声无息的处境要好得多。 所以,我把所有憋出来的劲都用到惹祸上头去了,金妹摇头道:"你这个脾气,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子。老天爷保佑,幸亏你遇上两个王爷都是菩萨心肠,还都宠着你。" 二王爷每听孙管家胆战心惊报告我的劣行,都徐徐微笑:"不错不错,身体好多了,生龙活虎的。" 他的话让我恨得咬牙切齿。似乎这个大腿实在厉害,我东扭西扭,不过扭下了几根寒毛。 还可以生龙活虎多久?想到这个,我就隐隐害怕。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的时候。 我想小王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想起他。 我越来越烦躁,不断叫嚣闹事,二王爷只当看热闹,不时进屋子偷两个香。 有时候,看着二王爷和小王爷相似的脸,听见他对我轻轻说话,心窝会忽然疼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夜晚还是很冷很冷,我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听见二王爷坐在床边的动静,居然会忽然生出把他拉进被窝的想头。 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小王爷的思念是一种最可怕的刑罚。二王爷对这个罚施行彻底,我得不到任何关于小王爷的消息,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而我,渐渐有点色厉内荏起来。 屋子里,一盘一盘送上来的珍奇古玩越来越多。 孙管家每次过来的时候都笑得眯起眼睛,弯着腰道:"贺哥儿,你瞧瞧,这世间的希罕物,都到您这里来了。乖乖,你可真对了我们主子的缘份。"又打量我的神色,"贺哥儿今天把后院的铜鼓都弄出个洞,主子已经知道了,笑着说您真有精神呢。有精神就好啊。"那语气中的讥讽,叫我恨得牙痒痒。 我靠在床边,瞪着桌子上能把人眼睛谗花的东西,暗自思量这是不是那"大腿"上的几根寒毛。 王公贵族的"寒毛",也未免太多了点。 我再多的力气,能拔完? "孙管家,我问你一个事儿,你告诉我,我把这个送你。"我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子旁,捏起其中一个红玉雕成的观音。 孙管家眼睛一亮,可立即又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回道:"贺哥儿有话,我要是能说的,一定说。不敢要赏,这些......可都是主子送给贺哥儿的。" 我要问的,恰恰是他不能说的。 我喉咙一埂,把里面的气缓缓咽了下去,放下了观音。 孙管家干净利落退了出屋子。 我呆呆看着窗外,今天日头倒好,出了大太阳,暖暖和和的。我记得被抓进二王府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几乎把我冻死。 金妹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洗个脸吧。今天太阳出来,你越发要胡闹了。"她拿了毛巾,在水盆里搓了搓,水很热,烫手得很。 我看看金妹,恍惚间回到了九王府,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心一下长了翅膀似的飞到极高的地方。 却又猛然跌了回来。 "看什么?又在发什么呆?"金妹拿着热乎乎的毛巾靠过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朝我沉甸甸的压过来,又要开始透不过气。 熬不住了! 我蓦然一动,站了起来,朝屋外冲出去。 "玉郎!你到哪里去?"金妹在我身后追着大喊。 我也不管,拼命地跑。 可是,能跑到哪里去?二王府的门,我永远也靠近不了。看门的侍卫不会伤我,他们只会小心翼翼把我送回屋子。 大汗淋漓跑到山坡亭子旁的大树下,也不喘气一声,立即往上爬。 看啊,九王府。 我看见那高高的漂亮的屋顶,刻在屋檐上的石狮子,还有郁郁葱葱的百年老树。 偏偏,就是没有小王爷的影子。他明明就在王府里,也许就在树荫底下。 金妹也喘着大气跑过来,仰着脖子喊:"就算要爬树,你也得先吃饭啊。" 我霍然低头,愣愣看着金妹,眼里的茫然把她镇住了。金妹立即停了声音,紧张地看着我。 半晌,她轻声唤道:"玉郎,你下来。你怎么了?哎呀,我倒宁愿看你平日调皮捣蛋的好。" 我难得地听了她的话,下了树,呆呆坐在树下。 金妹靠过来,瞅着我的脸问:"到底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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