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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下)——风弄

时间:2008-11-14 02:28:22  作者:风弄

他喜欢晚晚搂着我睡,稍微松开一点都不肯。哦,原来他早知道我怕冷。
笙儿,我的笙儿。
我要死了,你会发疯吗?
真糟糕,我怎么又想到死去了,一想到死,又开始觉得冷得入心。我狠狠瞪了前厅紧闭的大门一眼,二王爷在里面,一定在火盆旁舒舒服服地看书。
不过想起他踉踉跄跄受了极重的内伤似的模样,又觉得隐隐有点不对。

冷,又开始冷了。
想笙儿,想笙儿,赶紧想笙儿。
我艰难地伸手进怀里,把那块小小的定情信物掏了出来。看,我和笙儿的定情信物,多漂亮,那绿多好看,比春天刚发芽的嫩草还翠。
手指冻得几乎麻木了,我手一歪。
"哎呀!"我叫了起来。
那比米粒大一点点的碎玉,垂直掉在身下的枯草堆里。
哪里去了?
我连忙挪开身子,跪在草里找。
枯黄的草啊,本来我还嫌它不够多,当垫子不够厚,这会倒宁愿一根也没有。
"跑哪里去了?明明在这里......"我低头,几乎把眼睛凑到草上。
用没有感觉的手笨拙地拨着枯草,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从小路上,居然传来脚步声。
一群人的脚步声。
我心有灵犀般地抬头,瞪着眼睛看着来路。
灯笼淡红色的光出现在拐角,我看见一只掌着灯笼的手。
心猛然被吊到老高。
可人转过来,却让我失望。是孙管家,他正小心翼翼掌着灯笼引路。
他笑眯眯不断回身,对身后的人道:"王爷,千万小心了,天贼冷,路也挂霜了,看来今晚有好雪呢。"
我的心再次吊了起来。
脚步扑簌,后面的人终于传过拐角。
锦袍、大毛披风、牛皮短靴,腰间别着精致的半弯短刀,头上戴着镶玉虎皮帽。面色憔悴,却依然俊朗非凡。
他一抬头,对上我的眼睛,顿时整个人呆在当场。黑色的眼睛,如同定在我身上般。
正是笙儿。
我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弹起来,还没有直起腰杆,又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摔了下去。
这贼冷的天,让我手脚都不听使唤。
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笙儿。他乌黑乌黑的眼睛,就那样一动不动盯着我看,好像眨一下就会从梦里掉出来似的。
我要告诉他二王爷要杀我!
我要告诉他无论别人怎么好我绝对不会忘记他!
我要告诉他我只要想着他心里就会暖和!
我要告诉他......
我张大嘴巴,嗓子里忽然干涩得不成样子。我昂起头,"荷荷"发出几声不成调的怪音,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玉郎......玉郎......玉郎!"他开始轻轻地唤我,渐渐变成撕裂一样的吼声。
一下猛烈的撞击,我被笙儿紧紧搂在怀里。
就象忽然被塞到一个点满火炉的山腹里。
暖和,真是太暖和了。
"呃......呃......"我所有要告诉他的事都说不出,只能扯着嗓子用叫人心悸的声音大哭起来:"呃......笙儿......我的笙儿啊!呜呜......"
"笙儿啊!"
"笙儿......"
我的哭声断断续续和笙儿口里的"玉郎"两个字混在一起。
孙管家急得抓耳挠腮,小跑上来弯腰道:"王爷,我家主子在等呢,这奴......"
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笙儿一巴掌甩出三米。
"谁把你锁在这里的?"笙儿吼着扯我脚上的链子:"看你冻成冰块一样......"
他的吼声虽然大,却被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盖过了。
"吱"
前厅的门,缓缓打开。
"是我锁的。"二王爷站在门口,淡淡地说。他全身上下被奇怪的雾气笼罩着,让我看不清楚他眉间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内疚和犹豫。
笙儿的手停了下来,他抱着我,转头看着二王爷。
"二哥......"
"九弟,朝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做哥哥的要谢你。"
"二哥......"
"九弟,进厅来,我们哥俩说说话。"二王爷微微扬着唇角,慈祥之极:"还记得吗?我们当年一同听傅先生的课,冬天总喜欢一块说话。"
笙儿的手,忽然更加用力地搂紧我。
"二哥,玉郎开罪你,求你放了他。"
二王爷叹气:"进来吧,外面太冷了,不要冻着你。"
"我知道私自状告二哥,私闯王府,都是我的罪,我上次来二哥王府气坏了二哥,求二哥不要拿他出气。"笙儿沉声恳求着。
二王爷还是叹气:"进来吧,你进来吧。"
不,这不是你的罪。我反手抓着笙儿的肩膀。
笙儿,这是我的罪。
我的罪,是不是因为我只爱你,所以我要死?
"二哥,求你放了玉郎。"笙儿的声音好低沉,他越来越象个有担当的男人。
可是,我知道,他快哭了。
二王爷也知道,他收了笑容,一字一顿道:"你不进来,我立即要了他的小命。有什么事,进来后我们兄弟慢慢谈。"
笙儿的神情,象被冻住一样,抱住我的双臂,更加用力,仿佛要把我勒死在怀里一样,但很快,什么力道都没有了。
他松开我。
我看着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系在我身上。
我看着他站起来,深深看我一眼,朝二王爷走去。
不要走不要走。
我好冷,真的好冷。
门在眼前关起来,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有罪的是我,我颠覆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价值。
因为在我的心里,他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
我不怕死,我只怕松开搂住我的手的,是你自己。

我哭起来。
穿着笙儿给我的披风,垂头,哭了起来。
夫子,你说过无欲则刚,记得吗?
我终于记起来了。
无欲则刚。
无欲者,则刚......
生死荣哀,用屈膝换生,用悔恨换荣。
把自己的真心踩到泥泞里,有朝一日自己也鄙视自己。
如何还刚得起来?

眼泪,在流出眼眶的下一刻,凝结在脸上。
可心还是滚烫的,因为,血还是热的吧。
"哇......"喉头一阵发热,我用手捂着嘴。
热腾腾的血,一丝一丝从指缝间渗了下来。
一滴一滴,落在枯黄的草上。
多美丽的草,它从来没有为了讨主人欢心而开出怪异的花。
我低头注视着,忽然看见那一块珍贵的玉,静静藏在枯黄之下。
多绿,多漂亮的绿,玉的绿是最美的。
我想起我的名字玉树临风、郎才女貌玉郎。

"玉郎!"凄厉的吼声刹那划破王府上空。
前厅的门被粗鲁踢开。
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冲了过来。
"不,不要死。"他比我抖得更厉害,他的眼泪没有凝成冰,暖暖滴在我脸上。
亮眼、挺鼻,我看着这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在我心里,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不管谁爱上我,不管谁对我更好,不管谁比他更爱我。
我吃力地抬手,想摸摸他,可还没有碰到他,他已经松了手。
"二哥!二哥......我求你。"笙儿转身扑到二王爷脚上,哭着不断哀求:"求你不要杀他。二哥,我今生再不要他,再不见他,再不想他。他是你的,我不和你争!求你,二哥。二哥!"
我听见清脆的声音。
清脆悦耳,让人想起小时候打着哆嗦也要抓在手中亮晶晶的冰块。
那是玉被狠狠砸碎的声音,挂在笙儿脖子上那块上玉,我亲手给他的定情信物。
"我再也不要他。"笙儿说:"你可以得到他。"
心狂痛。
我抓着木桩,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求你!"笙儿立即扑到我面前:"玉郎,不要再斗了,我求你不要再斗了。"
"求你。"我的眼睛开始涣散,看不清楚他的脸,所以,我用最大的力气紧紧捏住他的领子:"笙儿,你当年叫我不要变。我求你,你也不要变,千万不要变。"
"玉郎......"他哭泣的声音象小孩,一点也不像当日欺负我的恶霸小王爷。
"我们不要变,好不好?"我仰着头,焦急地问:"好不好?不要忘记我,不要不见我,不要不想我,不要不爱我......"
笙儿浑身都是颤抖,但他抱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
时间已经停止。
刹那间,我们回到从前。
我在院中爬树,自以为纵横天下;他在王府读书,立下鸿图大志。
恩怨缠绵,那变和不变的抉择,尽在我们手中。
我听着他的心跳,算我还有多少时间。

"好......"他咬着牙,轻轻说:"好。"
我松了一口气,软软靠在笙儿怀里。
周遭景物已经模糊不堪,只听见尖叫和怒吼。
"九弟,你这是干什么?把刀放下!"
中间夹杂着孙管家杀猪一样惊惶的叫声,和二王爷赏的巴掌声:"叫什么,滚一边去。"
"二哥,我一生敬你重你,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
"你是堂堂王爷,居然要为一个奴才作践自己?不觉得可笑?"
"二哥,并不是一切都要讲尊卑。我是王爷,可是我喜欢他。"
"混帐!你......你......值得吗?他教坏了你!"
"值。"
"贺玉郎,你若爱九弟,就劝他把刀子放下来!你要看他死吗?"二王爷对我怒吼。
我笑,我不劝,我爱笙儿,不但爱他的身,也爱他的心。
世上好东西太多,金银珠宝,生杀大权,可是若要我毁了自己的心,来得这些好东西,我不愿。
我猜,笙儿也不愿。
尖叫声充斥耳中,我笑着听惨叫和怒吼,王府乱糟糟,明天二王爷是否要头疼如何向皇上交代今天的事?
当人奴才,真不容易。
视线越来越暗,我看不见东西了。漆黑的大棉被覆盖过来,罩住全身上下。
无论生死,我已经不害怕。
笙儿就在我身边,他不会退后,不会悔恨,不会放弃我。
我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


奴才 结局
光阴渐去,不曾察觉。

我睁开眼睛,看不见一丝光。
黑暗中,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脑袋剧痛,身体却象麻木了似的。
到底身在何方?
一只手紧紧搂着我,把体温传过来。大床的丝被把我们裹在一起。
如果那心跳能让我觉得这么安心,还会是谁?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我可以稍微看见身边的东西。一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覆在眼睛上浓黑的睫毛,还有高挺鼻梁----我的笙儿......
这么近这么近地看着,忽然满满心窝里都是说不出的酸和苦。
他在搂着我,睡得乖乖的。
我既想哭,又想笑,咧开嘴,居然发不出声音。
夜特别的静,笙儿的心跳声平稳又好听。
我想伸手摸摸他,忽然别扭地担心会把他吓醒,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什么都不做,伸出舌头,悄悄在他的鼻子上舔了一下。
舌头滑过他挺直的鼻梁,轻轻的,软软的。
想当初,我不止一次想在这里狠狠打上一拳。这家伙,总在我挥拳前就做好准备,一举反攻。
多好,他就在我身边,搂着我。可以陪我聊天、陪我吃饭、陪我爬树、陪我做所有事。应该拿条最粗的绳子,把我们死死绑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我静静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滑落眼角。
真傻,这娘们一样的多愁善感,我贺家英勇威武玉郎居然也会有?
我呵呵嘲笑自己,眼泪却忍不住越涌越多。

笙儿似乎听到声响,睫毛微微一动。
刹那,我紧张起来,屏息瞪着他。
果然,他稍稍动了动,手习惯似的把我搂紧,开始睁开眼睛。
不知为何,我的心立即剧烈跳动,象要蹦出嗓子眼似的,在笙儿睁眼的瞬间,我把眼睛紧紧闭上。
几乎可以听见血往脑袋上冲的声音。
"眼泪?"迷惘的一声,随后变成惊讶的大喊:"眼泪?"
搂住我的手立即用上更大的力,笙儿在床上坐起来,伏下身急切地看我的脸。
"眼泪?真的是眼泪?"他几乎也要哭出来。
当真混蛋,就算我流了,也不用这么没有义气大声宣扬吧?
我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是眼泪,你难道就从来不哭?"
若他问我为什么哭,我一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
笙儿的眼睛,瞬间瞪得比我更大,满脸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玉郎你......你......你......"他一把搂住我,居然大哭起来:"你真的醒了!"
他靠在我肩上嚎啕大哭,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只能傻瓜一样被他搂着。
"你醒了,你醒了......"
他翻来覆去说着这话,又哭又笑,象疯了一样。
紧紧抱着我的双手,颤抖得不象话。

我被他折腾半天,虽然他的热情令我感动,但我实在受不了,大声抗议道:"不要再哭了,我要吃饭。"
虽说是大声抗议,我的声音实在虚弱得可以。
笙儿猛然一震,总算清醒过来:"对,对,吃饭,你一定要多吃东西。。"他从床上跳下去,穿着单衣,居然拉开门就大喝:"来人啊!玉郎醒了,备饭,备饭!太医,传太医!"这么一吆喝,看来全王府的人都不用睡了。
"叫饭就好,叫什么太医?"
"不行,要太医来看看,我才安心。"他还是在喊:"太医!召太医!"完全没了九王爷素日从容不迫的风度。

整个王府都轰动了,几乎每间黑洞洞的房间都即可点着灯,象遇上百年不遇的大事。
"醒了!"
"醒了!醒了!"
我片刻中成了大人物,睡觉的小院围墙后都躲躲闪闪站了好多好奇的小丫头往里探头。
太医被人七手八脚从热被窝里抓出来,连滚带爬进来。一抬头看见我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几乎看见鬼一样,楞了半天才惊道:"昏睡数月而醒,此乃百年不遇的吉兆。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这和皇恩有什么关系?
笙儿则笑得合不拢嘴,吩咐道:"快仔细验脉,看看是不是全好了。"
"是,是。"太医上前,皱着眉头听了半晌,舒展眉头道:"九王爷,贺公子身体虚弱,脉象沉滞而有着微............"他说了一大堆话,总结起来就是我没有什么大毛病了,但是小毛病还有很多。
笙儿点头道:"明白了,下去写方子吧。"

热气腾腾的好菜一盘一盘端进来,把偌大一张桌子摆满了,居然还陆续往屋里送。端菜的佣人都喜气洋洋地看着我。
我躺在床上,诧异地瞪着连绵不断的送进来的菜。
"喜欢什么?"笙儿不离左右,一个劲盯着我看。他把我裹在丝被里,让我靠在他身上,亲自夹菜给我吃:"多吃点。"
豆腐木耳、和人参一起炖得烂烂的鸡肉,都送到我嘴里。
"不要吃这么多。"
"一定要吃,你躺了三个月,一定饿坏了。"
什么!
"什么躺了三个月?不是就睡了一觉吗?"我张大嘴巴。
笙儿趁机在我嘴里塞了一勺鹌鹑肉,叹道:"我就知道。有人天天担心得睡不着,就有人只以为自己睡了个好觉。"他白我一眼,狠狠道:"你整整昏了三月,我都快急死了。你再不醒,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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