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本来想好的太多问题在看到自己父亲那疲惫不堪的面容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远，你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大伯出事了。他怎么样？」
叹口气，姬诚耀摇摇头，「死了……连尸首都看不出了。」说罢，闭上眼，姬诚耀直直地倒进一旁的沙发里。连日来的诸多变故让他再也无法冷静地承受了，太累了……
「怎么会这样？大伯他……」姬玄远颤抖着唇，呜咽起来。
这是自己印象中欣欣向荣的家吗？短短几个月，自己就失去了母亲、堂兄表姐，而现在连大伯也……
「爸爸，我们今后到底要怎么办？」
睁开沉重的眼皮，姬诚耀看着身旁显得格外无助的儿子。想了想，抬手揉了揉姬玄远柔软的发，「没事的，你还有我。以后姬家就得靠我们两个了。你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孩子气了，该拿出点男子气概了，知道吗？」
姬玄远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没有了平日的斥责与严厉，眼里满是疼爱、宠腻和无尽的期待。第一次，姬玄远觉得，自己是这样地被父亲深爱着、保护着。
仿佛一瞬间成长了般，褪去少年的青涩，目光里多了一丝稳重、一份责任。
坚定地点点头，姬玄远用力地回答道，「明白了，爸爸！」
兄弟
由于姬诚日的突然死亡，加上之前承办项目的亏空，拥有压倒性股权的魏氏企业很快提出了改选董事会的要求，并且以不知从什么渠道而得来的近几年姬氏的假帐记录为要挟，希望姬诚耀将姬氏低价转让给魏氏。这接踵而来的不测让姬诚耀越来越力不从心。虽然姬玄远进入公司给自己帮忙，但毕竟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纵使有心，却也做不出任何能扭转乾坤的举措。
职员洗手间里，姬玄远用水洗了洗脸，抬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依然是张稚气未脱的脸，抿嘴无奈地笑了笑。即使自己学的是经济专业，果然现实与纸上谈兵是完全两码事。每天看着父亲愁云满面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般想着，姬玄远突然很想念起总是一脸平淡的魏诚辉。
掰了掰手指，姬玄远不禁有些惊讶地低叫道，「诶？竟然有快一个月没见到辉了？啊～～」一边懊恼地搔了搔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魏诚辉心里一阵狂喜，顾不上已经微微显形的四个月的肚子，急急地拿起矮茶几上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小远？」
『辉！』雀跃的叫喊，听上去跟记忆里一样，亲昵里带着点点撒娇的意味，『怎么这么慢才接电话啊？』
「刚刚有点事在忙。」魏诚辉半垂着眼，微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只是想早点听到你的声音而已。』
「那现在听到了，开心了？」
『……我好想你，辉。』
魏诚辉心中一暖，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凸的腹部，「恩，我也是。」
『想我都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我不打，你就永远也不打过来？』
无奈地叹口气。果然，不论过多久，终究还是个孩子。
「我怕你忙，所以就不想打扰你了。」
『……』
「怎么了？」
『没什么。辉你猜的没错，最近家里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上个月中，我正式进入父亲的公司开始帮忙了。』
「是吗……」魏诚辉低声地应道，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两个也要走到尽头了……
抚摸腹部的手不自觉地拽紧了衬衫的下摆，摇了摇头，魏诚辉强迫自己甩掉多余的杂念，温柔道，「那好好加油！」
『恩！我会的！辉说什么我一定做到！』彼端的声音一瞬间变得精神许多，信誓旦旦道，『我不会让我亲爱的辉失望的！啊！我要去做事了，有空我再给你电话。』
「好，去吧。」
『辉，记得好好保重自己。』
「我知道。这话怎么也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呵呵，我年轻着呢！那么再见了辉，亲下！』接着魏诚辉就听到电话里一声巨大的啾声，激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大男人，恶不恶心啊！」
『哪里恶心了？你是我的爱人，相爱之人之间亲吻很正常的吧！』
「行了行了，别扯了，我挂电话了。」
『恩，拜拜。』
挂上电话，魏诚辉盯着手里的手机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本来很安静的孩子动了动手脚，才把季诚辉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咝～～轻点，这么小就不懂得孝顺。」魏诚辉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最近孩子开始会动了，时不时用这样的行动跟自己打着招呼，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与窝心。
可惜，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充满爱的家了……
「老板，您决定您要亲自过去？」
「是！」魏诚辉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我要亲自看到那个男人痛苦不堪的样子！」
「那……」高城垂目想了想，「我还是跟您一块儿去吧！」
「不用，你去姬氏出席董事席位接替仪式。那里我一个人能搞定！」
「可是……」
「那是我跟姬忠霖之间的私事！」魏诚辉坚定地说着，眼睛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然。
高城看着魏诚辉，终究没有坚持。
「是！我明白了！」
「那你去准备准备吧！我也要出发了。」
「是！」
「诶？让我回家？」姬玄远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嗯，下午是签约会。」
「那我不更应该出场吗？怎么说我也是公司重要管理人员吧！」
「唉～～～」姬诚耀实在有些佩服儿子的直率，拍了拍他渐渐结实的肩膀，一脸疲态地说道，「参加这签约会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何况，我真的不希望让你看到好好的姬氏在你父亲我手上断送的一刻。」
「爸爸，那不是因为你……」
摇摇头，姬诚耀苦涩地笑了笑，「不论是因为什么，姬氏是在我手上垮下的！好了，不说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你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了，回家好好睡一觉。」
「爸爸……」
「小远，我知道你想帮忙，看到这样的你，我已经很欣慰了。不过现在这情形不是你我能一下子解决的。好了！回去！」
说罢，姬诚耀推了把姬玄远，上下打量了番，笑笑，「我可不记得我养了这么个蓬头垢面的儿子！」
姬玄远心痛地看着自己日益憔悴的父亲，张着的双唇动了动，却不知要说什么好，思量半响后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爸你也早点回来！」
「嗯，知道了！」
低垂着头，姬玄远沮丧地步出了办公大楼。冬季的太阳比不上夏日的灼热，却依旧刺眼。姬玄远微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厦——那是姬氏雄厚实力的见证，如今却要被他人收入囊中。
姬玄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得好，伤心、难过？抑或是不甘？姬玄远却知道，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
前段时日看着父亲为了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寝食不安，姬玄远觉得把这样一个庞大的姬氏交给别人也未尝不可，至少，可以把已经年近半百的父亲从这繁重的镣铐中解放出来；也许是之前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在姬玄远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比得上让他至亲至爱的人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来得更重要的了……至亲至爱的人……
姬玄远在心底喃喃着这四个字，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魏诚辉的身影。
甜蜜地笑了笑——看来，今天之后真要找个时间去见见他了！
思及此，姬玄远便转身向停车场走去，而在那里，却碰上了一个让他意外的脸孔。
「你？」姬玄远有些奇怪地看着男孩儿的脸，惊讶于他的出现。
「很奇怪吗？」男孩儿似笑非笑地盯着姬玄远的脸。
「不，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那就是奇怪咯？」
「……」抿了抿唇，姬玄远绕过他，「随你怎么说了。总之请你让开，我要上车了。」
「难道就不问我来这里干吗么？」
「你会说吗？」姬玄远转头看向男孩儿那张依旧精致的脸孔。
「呵呵，」男孩儿笑笑，但很快板正脸，将头凑近姬玄远，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双眼，「我来找你！」
「……」姬玄远闪动着清澈的眼眸，沉默着，良久才开口道，「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值得你来找我的。」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咯噔！姬玄远本来平静的心湖被强烈地震荡着，难道是……
「去见姬玄昭！」
森冷微锈的雕花铁门，郁郁成荫的树木衬得这个冬季里的午后更加刺人心扉的寒冷……不，应该说是一如既往的死沉。魏诚辉暗暗地在心里想着，扇动的长睫掩去了那双眼瞳中的纷繁心绪，让人看不透。
循着多年前的记忆，魏诚辉走到大门口。年老的门卫瞅着这个衣着整洁、透着一股高傲气质的年轻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番后，紧缩的眉毛一瞬间舒展开，苍老的脸上扬起微微惊讶的笑容，「三……三少爷……」
魏诚辉对老人微微颔首而笑，「仲伯，好久不见。能让我进去吗？」
「当然！当然！」仲伯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打开了大门。完毕，一双老眼一刻不离地盯着魏诚辉看。
「谢谢你，仲伯。」
老人有些激动地看着魏诚辉，「谢什么？都是自家人。看到您还活着，老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钟嘉小姐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嗯。」点点头，魏诚辉浅浅一笑，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老宅，「仲伯，那我进去了。」
「诶，好好好！」
看着前座的两个人，姬玄远终于有些按耐不住问道，「你们到底跟小昭是什么关系？」
男孩儿转头看了看姬玄远，复而看了看开车的人，沉思片刻道，「姬玄昭和姬璇颖算是我们的恩人。」
「……」姬玄远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头，就自己对姬玄昭的了解，平日吊儿郎当的姬玄昭是个凡事明哲保身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揽事上身，只会玩味般在一旁看着。但见男孩儿脸上的真诚，姬玄远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兄。
男孩儿转头看向前方，自顾自地说道，「十六岁那年，我跟他的事被家里知道了，父母是思想保守的人，无论怎样都无法原谅这样的我，最后终于一脚把我踢出了家门。那时，他正好出国读书了，我根本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毕竟，像我们这种圈子的人，能交上心的朋友本来就不是很多。」
男孩儿低下头，完全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那时无家可归的我只得去做MB，不过却很幸运地碰上了姬玄远。」淡淡地笑了笑，「别看小远一副身经百战、男女通吃的样子，那次我真摸上他身体，吓得他二话不说立马跳下床冲进了厕所，一直躲到第二天天亮才顶着熊猫眼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已经和姬璇颖相好了，但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他需要我帮忙做个幌子，条件则是我可以不做MB，借住他那里。而姬璇颖，也很乐意地接受了我，并且经常陪我去说服我那顽固不化的父亲。所以，当他回国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最终接受了我们两的事。
姬璇颖是个很好的女人，通融且知书达理，那样的她，却……」
颤抖着唇，男孩儿的眼角凝上了一层水雾，「小远也是那么好的男人，记得那时我还开玩笑说，如果先一步认识小远，我会爱上他也说不定。可你们姬家都做了些什么呢？」
开车的人发现男孩儿的声音哽咽起来，安抚地伸出手，覆上男孩儿有些冰凉的手背。
姬玄远静静地听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回应什么，男孩儿口中的姬玄远对于自己来说，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
「老爷，有人说想见你。」年轻的管家站在昏暗的房门口通报着，不时观察着坐在轮椅上之人的反应。布满皱纹苍老的脸如往常般，冷冷得没有一丝表情，只低声问道，「是谁？」
「他说他是……」管家有些疑惑地吞吐着，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魏诚辉径自走进房间，伸手打开房内的吊灯，「是我。」
看清对方容颜的一刻，姬忠霖没有情绪的双眼慢慢聚焦，眼眶越瞠越大——
那相似的五官，那如出一辙带着轻蔑的眼神，被掩埋的一切随着眼前的人再次浮上心头。
警察局的探视房里，姬玄远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姬玄昭。没有了往日的蓬勃朝气，只有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坐在那里宛如死了般，只有那起伏的胸口和不时眨动的眼皮显示着生命的气息。肆意滋生的胡渣混着胡乱披散的发，姬玄昭就像一个借宿在下水道的流浪汉。
看着一夜沧桑许多的姬玄昭，又扫了眼那反射着寒光的手铐脚镣，姬玄远的心被猛得捏得死紧，之前想出的各种质问话语怎么也吐露不出来，梗在嗓子里。
吸了吸发酸的鼻头，姬玄远小心地低声唤了唤，「小昭……」
姬玄昭似乎没有听到，木木地坐在那里，半垂着头，一动不动。
「小昭，求求你，看看我，我是小远啊！」
微微摇晃了下身体，姬玄昭慢慢抬起头，斜瞅了眼姬玄远，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姬玄远心痛地看着只剩一个空壳的姬玄昭，「我来看看你。」
即使姬玄昭杀了自己心爱的母亲，刺伤了自己敬仰的爷爷，即使他与姬玄昭之间有再多的隔阂与不解，那相伴成长二十年的亲情却是无法抹去、无法替代的。
「看我？」姬玄昭冷哼一声，「看我什么时候死吗？放心，快了！」
「小昭！」姬玄远大叫一声，「我从来没想你死，我不想看你死！」
是的，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不想再失去这个从小形影不离的堂兄。
「那你想怎么样？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小昭，我要你活下去！你还有我，还有姬家的亲人。」
「你？亲人？」姬玄昭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正经的姬玄远，随即毫无预警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姬家？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咿～～～呵呵，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这些！」姬玄昭两眼死死地盯着姬玄远，「没有你，没有姬家，甚至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这样……」抬手紧紧抓着胸口，「这里就没这么痛了……」
垂下头，姬玄昭继续呵呵地痴笑着，沙哑的声音里却带着揪人心扉的悲伤，「呵呵呵呵，小远啊，知道吗，我是那么的妒嫉你，妒嫉你拥有的一切，妒嫉到我想亲手毁掉一切，毁掉你！」
「所以你就杀了我妈妈？」姬玄远激动地跳起来，紧紧地扒上隔离玻璃，紧咬的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呵呵，你妈妈？」姬玄昭抬起头，挑高着眉毛，一副寂寞却又无奈的表情，「是啊，她是你姬玄远的妈妈，你的妈妈……可是你知道吗？她也是我的妈妈，我亲生的妈妈！哈哈哈哈～～」
「怎么？这么吃惊地看着我？」魏诚辉悠然自得地倚着门框，满眼笑意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姬忠霖，「还是说，你在想我是不是个鬼魂？」
那个眼神，那嘴角的笑意，让姬忠霖永远也没法忘记，三十多年前，有个女人，也用这仿佛看透自己的眼神嘲笑着自己。握着扶手的手指用力的抠抓着，姬忠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你就这么欢迎你阔别二十年的儿子的？」
「哼！我从来没把你当作我的儿子！」
冷绝的话语并没有让魏诚辉感到伤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的，魏诚辉只是挑挑眉，慢慢走近姬忠霖，「也对，既然二十年前你能让姬辰欷来杀我，就证明你从来没把我当作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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