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事，走神了。怎么了？」贾君衍歪过头，胡里胡涂地问。
「过马路啊，刚才变绿灯了，不过现在又变红了，我们只好再等一会儿了。」吴霜璞吓一声笑了，掏出一
张纸巾递给已经在马路边被晒得汗流挟背却好像毫无感觉的贾君衍。
「啊？对不起，我——」贾君衍微窘地道歉。幸亏他早热得面红耳赤了，不然铁定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没事儿，这马路变灯变得就是快，才几秒钟，害得大家过个马路还得和赶三关似的连跑带颠！是吧？」
吴霜赶快摇了摇头安慰道。一头入夏刚剪短的头发贴在红润的笑脸上，任谁也无法对她冷若冰霜。
「就是，又不是打仗，冲锋陷阵的！」贾君衍不好意思再绷着一张脸对她，让心情放松下来开了个玩笑。
「嗯，说得对！好，绿灯了，我们冲吧」
「好——」
交通信号灯的颜色一变，贾君衍就跟着吴霜第一个冲过了马路。感觉好像放学以后冲出校门的小孩子似的
，虽然跑了一脑袋汗，心里却豁然开朗起来，习惯性聚拢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还它们斜挑入鬓、优美凌厉
的本色。
「听人家说有的人不爱笑是因为脸上肌肉长得有问题，笑起来会比哭还难看，其实你笑起来很帅啊，以后
多笑笑嘛！」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吴霜偷偷吐了吐舌头，觉得如果能经常让他这样冲自己
笑，就算被公司里的几个死党叫一百遍「现代女色魔」也值！
「这个……我这人可能天生比较严肃。」感觉到自己一不小心有些「失态」的贾君衍心里一惊，连忙敛起
表情，恢复成平常不温不火的样子。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良心，要是没法给个说法回应人家就别让人家产生误会。
看来以后还是得和她保持距离，她是个好女孩，他有点喜欢她，但他们注定成不了朋友。对普通人来说，
男女之间永远不会产生真正的友谊。
见白马王子又竖起了他的防线，吴霜笑了笑没有说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此为止，她可不想把这好不
容易有了一点点「进展」的关系再破坏掉。「自作孽，不可活」，她永远也忘不了初恋男友说的这句话。
如果她那时候不是那么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很了解他，在无意中逼他做了很多他并不情愿的事，那个像葵
花一般总是绽放着一张笑脸的男孩也不会那样决绝地执意要与她分手。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默契」，还是一如既往客客气气地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买完了东西，商量了一下
，决定稍微「以公谋私」一下，打车回公司。走到街口，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的吴霜见路上没车，就要直
接过马路，没想到一辆出租车会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幸好司机还算眼捷手快，及时踩了剎车，被
惊出一身冷汗之后二话不说便摇下玻璃破口大骂——
「臭丫头，不要命啦！眼睛长哪儿去了！长着当摆设的啊！？」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到路口应该慢行你知不知道！而且刚才那是绿灯，你没看见啊！你是瞎子还是色
盲？」贾君衍奔过来一边拉起吓得脸色发白坐在地上的吴霜，一边冲那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司机吼道。他最
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恃强凌弱」的恶人！
「你找死啊你！」被贾君衍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的司机推开车门就要下车揍人。
「别，别上火，都是我不好！」坐在后坐的乘客先一步下了车，挡在两个红了眼的男人中间，「我家老头
子生病住院了，我炖了点汤急着给他送过去，看中午路上人少，就叫这位师傅开快点，没想到差点出事，
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见对方这么客气，贾君衍的态度也马上软了下来，他这人是吃软不吃硬。不过他怎么总觉
得眼前这位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的妇人似曾相识呢？
「……请问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姓贾？」妇人盯着贾君衍看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是啊，您是——」贾君衍一头雾水地点头。她到底是谁？
「果然是你！我是秋雁的妈妈啊，还记得吗？你林叔叔的——」妇人笑容可掬地提醒。
「啊……哦，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天啊，运气怎么怎么背，居然撞上林雪飞他妈！因为没怎么见过面
，所以一时没有认出来。「怎么，林叔叔病了吗？」本来这也不关他什么事，不过还是问清楚看严不严重
，也好决定要不要打电话告诉林雪飞。
「唉，人老了，毛病就是多，好在没什么大事。」林母叹了口气。
「那，阿姨，我陪您过去吧，顺便看看林叔叔。」虽然他和林秋雁的事早在八百年前就结束了，不过两家
的长辈还算是朋友，他要去问候一下也还算师出有名。
「这，太不好意思了，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不会的，我说什么也该去看看林叔叔，不然我爸我妈也饶不了我——小吴，我妳先一个人回公司好不好
？我去一下马上赶回去。」贾君衍转向身边的吴霜。
「哦，没事，今天经理到总公司开会去了，你放心去吧！」吴霜接过贾君衍手里西，冲他摆了摆手。
「那就麻烦你了。阿姨，我们走吧。」贾君衍感激地看了吴霜一眼，跟着林母上了车。
「那女孩不错啊，长得好，个性也好，是女朋友？」车子启动后，林母随便问道。
「是同事，今天一起出来给公司采购。」贾君衍干笑着回答。要是林母误会之后再不小心把这话传到林雪
飞耳朵里，他保证不死也得脱层皮！
「别和阿姨不好意思，虽然你和小雁那时候没成挺遗憾的，不过你和雪飞不还是朋友吗？要是他也像你一
样不用父母操心就好了，老大不小了还不想定下来，有空多帮阿姨劝劝他——」林母叨叨絮絮地说着，完
全没注意贾君衍的情绪变化——
那个混蛋，那时候跟他说了不要在他从家里搬出来之前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让两家老人知道他们太熟了不
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定哪天露馅了谁也没有好果子吃！看吧，果不其然，林雪飞他妈知道他们两
个是「朋友」这事儿肯定是他老娘打电话聊天时泄露出去的！不过他妈倒是和印象里的形象不太一样，没
他想象的那么讨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妈，脑子里想的全是儿女经，一心想给自己的儿子最好的。有些想
法难免自私，但作为母亲对儿女她绝对是无私的。也许是因为他和雪飞之间难以公开的关系，他始终站在
自己的立场上看待她，把她看成一个可恶的破坏者。
到了医院，贾君衍到隔壁的水果店买了一个果篮，这才跟着林母进去。到病房问候了几句，与林父说了一
会儿话，知道他只是老年人常见的高血压和轻微心动过速之后才放心离开。临走之前，二老又一再叮嘱他
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雪飞，免得影响了他的工作。这让贾君衍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复杂的心态中夹杂着
歉意和忧虑如果有一天事情暴光了，他们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又或者一直隐瞒下去，他们之间究竟有
没有未来？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教他如何不愁眉啊……
＊＊＊＊＊
此后贾君衍又在矛盾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礼拜，好不容易盼来了林雪飞预定回国的日子，他却没有按临
走的留言上说的那样马上打电话告诉他。公司那边找不着人，手机也关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令
他寝食难安。
直到两天以后，无精打采地下班回到公寓，才下了电梯就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家门口的地上。整个头都埋在
膝盖上——
「雪飞？」贾君衍走过去，试着喊了一声。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两天他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果然出
事了！
「你终于回来了。」 林雪飞抬起头，下巴上布满了新冒出的胡渣，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出什么事了，雪飞？」贾君衍走过去轻轻在林雪飞身边蹲下来，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肩膀。
「开下门好吗，我没带钥匙。」林雪飞摇了摇头，扶着墙站起来。
「雪飞，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可别吓我啊——」贾君衍掏出钥匙开了门，跟在一言不发的林雪
飞的身后走进客厅，担心地问。他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好像一只受了伤的狼。
林雪飞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爸心脏病突发，昨天晚上抢救无效，就——」
「什么？怎么会？心脏病——」不是只是有点心动过速并不严重吗？怎么会这样？贾君衍剎时苍白了一张
脸——
他以为真的不严重的，所以他按二老的嘱咐没有打电话告诉雪飞他差点害他们父子连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也没有！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他去看过他父亲吗？
他害怕地呆坐在林雪飞身边，紧张得想要发抖，直到另一具比他抖得更厉害的身躯紧紧地抱住了他，直到
林雪飞像个脆弱的孩子一样抱着他失声痛哭——
「早知道我就不出这趟国了，早知道我春节时就休了年假陪他出去旅游了——前天晚上回来到家的时候他
还好好的，昨天中午还一起出去吃的饭，没想到晚上就突然发病了——三个月以前就检查出来他的心脏有
问题了，可他们一直没告诉我——我有感觉，我应该有感觉的，从机场出来本来想直接过来找你的，可是
却突然想回家，想见我爸我妈——这个打击太突然了，我妈哭到后来就昏过去了——我想叫想哭天喊地，
可是必须硬撑着，这个时候她就只能靠我了——没了我爸，我不能再没有我妈——」
「我知道，雪飞，我知道别忍了，想哭就放开哭吧，有我呢，我会陪你撑过去的——」贾君衍抬起双手环
抱住林雪飞的肩膀，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要给他力量！也许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会很生气，会恨他，但至
少现在他是需要他的。他所能做的弥补也只有这些……
第五章
林父下葬之后一个月，贾君衍陪着父母到林家探望林母。林雪飞在母亲的坚持下回公司上班了，还没有到
家。葬礼之后他们就没见过面了，因为他要照顾母亲，已经搬回家住了。
虽然贾庆生和王彩凤说只坐一下就走，不用麻烦，林母还是坚持起身要到厨房给他们湖茶。
「老头子最喜欢喝龙井，是他亲自买的，还说要请你们来喝，谁想到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去了呢？」林母
又湿了眼眶，略微哽咽地念叨着。
「小君，快过去帮忙把茶端过来。」王彩凤怕出什么事，连忙对一进门就在发呆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哦——」贾君衍应了一声，走进厨房，「阿姨，不好意思，麻烦您了，我帮您端过去吧。」这一个月林
母几乎瘦得脱了型，彷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几岁。
「小君，谢谢你们过来看我。你和你爸你妈一样，都是念旧情的人。有件事我一直惦着，就是雪飞出国那
几天你去过医院看你林叔叔的事，我没告诉雪飞。我知道这孩子的脾气，这阵子他承受的压力也不小，我
怕他知道了会迁怒于你，伤了你们兄弟朋友之间的和气。他爸走了，我也不能陪他一辈子，以后还得靠你
们这些亲朋好友多照应着他。有机会还是劝他早点成个家，这也是他爸的遗愿，要是他有了归宿，万一哪
天我老太婆撒手人寰也能放心。」林母拉住贾君衍的手揪着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阿姨，您别这么说——」看到一个老人用这样恳求的眼神望着自己，贾君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手
脚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一起哭出来。
林雪飞给他打过几个电话，说暂时没法回去找他，家里需要人照顾，叫他别胡思乱想，他不会和他分开，
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他清楚地知道他是离不开他的。他这么一说，他反而更不好受了，还好几次梦到
看不到脸的人告诉他，他们的缘分就快尽了，三生石上缘定林雪飞的本来就不是他，他们只是对方生命中
的孽障，不如早点断了这不该有的无根无果情……这一个月里为了这个反反复覆烦扰着他的梦魇，他不知
道有多少次是流着泪醒过来的。
「你看，我又瞎捞叨了，人老了就是这样不中用，反过来让儿女都替我操心不说，还害得你也跟着我难受
……唉，我真是……放心，我这身体还算硬朗，在看到雪飞结婚生子之前是不会轻易阖上眼的。」
林母看到贾君衍眼眶红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哪里知道他的一颗心已经像被黄莲水泡过，从里
苦到了外。
「当然，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贾君衍咳了一声清了清堵得快说不出话来的嗓子，接过林母手里的托盘把刚沏好的龙井端出去，才踏进客
厅就惊出一身冷汗，硬咬住下唇才没当场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
林雪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和贾氏夫妇说话。
「诶，雪飞，什么时候回来的？妈怎么也没听见？」林母见儿子到家了，脸上的表情也稍微舒展了一点。
「刚回来，可能刚才您在厨房和小君说话没注意，离得又远，就都没听见。」林雪飞站起来，一手从在原
地站了半天还没把茶端过来的贾君衍手里接过托盘，一手牵起母亲的手，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别站着，过来一起坐吧。」坐下后他又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招呼一张脸白得像纸的贾君衍。
「啊，好，谢谢。」
贾君衍应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两条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腿走到林雪飞身边坐下的。
虽然明显的清瘦了不少，但他已经恢复成了冷静坚强的他。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还是深黑深黑的让人看不
透他的心思，他不敢确定他刚才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和他母亲的对话。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贾氏夫妇和贾君衍见时间差不多接近晚餐的时候就及时起身告辞，以免麻烦人
家招待自己。林母挽留不下，就叫林雪飞送他们到楼下。招来一辆出租，贾君衍让父母先上了车，抓住机
会问林雪飞：
「雪飞，你……还好吗？」
「没事，好好的，别担心。君君」林雪飞握了握贾君衍的手，耳边轻声说。
「嗯，那就好。那我回去了，有时间再联系。」见林雪飞没有什么异样，贾君衍总算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没人发现他刚才和他握手时用拇指摩掌着他的掌心，只有他自己感受到那股融进血管里的细微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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