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头准备棋子的小七一听见铭宗这话,连棋盘也不摆了,立刻跳出窗外,抓了小阙的手,扔了那本道德经,带着小阙边跑边回头骂道: 「你个死老头,居然敢拐我家孩子当道士!他根骨奇佳,福泽深厚是我家的事,让他当道士,我让他娘打死你!」 然后就在小阙还弄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小七已经带着他跑下小苍山,回衙门里去了。 第九章 小阙那简陋的院子毁了之后,小七另外找了间给他。 可因为那房子离小七和兰罄的院子远了些,所以小阙住进去之后,小七就吩咐衙门里的衙役有空的时候多去小阙那地方看看。 小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衙门里。他有时和小猪玩,有时帮忙喂小七那些鸟,偶尔他还会在院子树下搭起的秋千上晃荡,想着许多事情。 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其实不过就是很简单的事。 你喜欢他,恰巧他也喜欢你,这就是一桩美事。 但倘若当中掺了妒忌、欺骗、猜疑,送出去的一颗心被踏得粉碎,爱成了痛,那还可不可能原谅对方,还能不能再爱对方,还可不可以继续信任对方? 小阙想了很久很久,但他感觉很混乱。 那天见到柳长月被他娘打伤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混乱了,接着柳长月又被兰罄所伤,他连看都不敢往柳长月那边看,只揪着阿央一直说话,怕是看了那个人之后,自己会受不了,忘了前车之监,奔回那人身旁。 爱情真的很恐怖,小阙觉得。 爱上一个人就犹如飞蛾扑火,即使知道被火焚身会失去性命,但还是想不顾一切,朝他飞扑而去。 即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在秋千上晃啊晃地,晃到了晚上。 小阙今天因为一直苦恼着,所以一点食欲也无。 他缓缓吁了一口气,跳下秋千,往房里回去,但却在打开房门的那刹那,发觉一股熟悉的酒香味。 小阙燃起灯台上的火,看到桌上居然摆着一个紫色的小酒瓶。 他皱着眉头缓缓伸手上前,拿起酒瓶一闻。 然而虽然瓶口以软木塞塞住,但光是由缝隙渗出的酒香,就让小阙吓得差点把瓶子摔了。 他七手八脚地把瓶子迅速捞回来,猛地往桌上一放,「叩」的一声,「叩」得他小心肝乱乱颤。 「秋……秋冽香怎么会在这里?」小阙被吓得不轻。 明明自己一整日都在外头荡着秋千,怎么竟然房里有人来过,他却不知道? 而且这秋冽香还是清明阁独有的药酒,香浓且醇,是他喝过的所有酒中,最好喝、也最惦记的一种。 小阙一双眼疑心地在房里四处张望,连暗处也不放过,就怕拿酒来的人没有走,还躲在他房里。 可找了一会儿没看见人,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按着胸口,慢慢坐到床上,离那张桌子和那瓶秋冽香远远的。 他记得在天璧山庄中毒那会儿,柳长月就是拿这酒一口一口喂他喝,压制他身上毒性的。 后来他被养馋了,整天想着喝这酒,柳长月才一日一杯给他,又说回到清明阁后酒窖里有多少就让他喝多少,但自己才入清明阁没多久,连口酒都没喝到,就被人往死里打,差点死在里面。 心里的伤口被这样掀了开来,才发觉原来还是痛得不得了。 这一晚,小阙愣愣看着那个装着秋冽香的瓶子无法入睡。 以前的事一点一点地浮现眼前,柳长月的笑、柳长月的好,柳长月对他焦急的眼眸,柳长月因他满足的神情。 舍不得,却还是得要舍得。 小阙知道唯有断了这段孽缘,他与他,才能真正解脱。 第二天,第二瓶酒被放在桌上,小阙回房后还是离桌子远远的,没有靠近。 慢慢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酒瓶一个一个在桌上堆着。 小阙看得有些麻木了,入屋后总是没多久就吹熄烛火入睡。 因那些秋冽香,是喝不得的情、饮不得的爱。 多看,只会多增痛苦而已。 第七天,小阙起了身后就没离屋。他坐在床沿,收敛气息,在夜幕降临之时,隐身于黑暗之中。 过了没多久,纸糊的窗被无声无息地打开,而后一个身影进到他的房里。 那个人抚过他曾经摸过的桌子,然后在他曾经坐过的凳子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第七瓶的秋冽香从他怀里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面。 最初的第一瓶到这日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灰了,很显然不得这屋子主人的青睐,连动都没动过。 柳长月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我带了你最喜欢喝的酒来,为什么不喝呢?」 知道柳长月已经察觉他的存在,小阙也不再压住内息,缓缓开口道:「明知道我如果大叫一声,师伯来了你会被打死,为什么还来呢?」 「因为我想见你……」柳长月咳嗽了两声,他的内息十分不稳,那两声还咳出了些血沫来。 「可是我不想见你了……」黑暗中,小阙并没有看见那些血沫子。 「我所犯的错,真的无法挽回?」柳长月问道。 「我宴阙这辈子只求与你再无瓜葛。你的酒喜欢送谁都好,就是别送到我这里来。我不再喝你的酒了。」小阙声音平淡地回答,彷佛柳长月比他在外碰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他不想、也不能够再理会他。 「小阙……」柳长月的声音中有着痛楚。 「也别再叫我的名字。」小阙眼眶有些红。 「你这又何必,我说过只要你肯同我回去,我再也不会对你做那些事,甚至你要与我父子相称,我都愿意……」 柳长月话还没说完,就见小阙从床上下来。 小阙走到柳长月对面,然后高高拿起第一瓶的秋冽香,在柳长月的眼前放开手。那瓶酒落到地上,瓶身摔了个粉碎。 浓郁的酒香味传来,彷佛闻了都会醉的香醇滋味曾经让小阙那么喜欢。 可是他一瓶一瓶地拿高,一瓶一瓶地松手,在柳长月眼前将七瓶酒全都砸了。 小阙说:「因为你,我不再喝酒了。如果你喜欢这个房间,你待着吧,我去师伯那里睡,不打扰你了。」 小阙绕过那一地的酒与碎瓶渣子,背脊挺得笔直,跨出门栏,朝外而去。 柳长月站了起来,走向前两步,却只能看着小阙坚决离去的背影,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心在痛、痛到了深处。从不知道原来冷情如他,竟也有痛说不出口的一日。 以往,他对谁的情爱都是虚假的。清明阁的柳长月最重视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但却在那日莲田偶遇,一眼深陷,一眼执念,直至如今。 爱之不得、恨之不得,情之所钟,唯痛能得。 柳长月看着小阙的背影看得出了神,到底为何,竟走到了这一步,原来早预想好的一切,就在即将要触碰之时,化作泡影。 在这心几乎被绞得碎烂,几欲窒息之时,突然身后杀意瞬间而至。 柳长月分神太过,加上内伤未愈,竟只能得缝隙稍稍往后一退,以手臂挡击。 泛着寒光的利刃瞬间砍在柳长月的手臂上,柳长月急忙运功一挡,真气灌于手臂之上,才让那剑只嵌入了骨头,而没把他整只手削断。 柳长月忍痛往后一退,但一个趔趄,差点没让他摔倒在地。 柳长月才站稳了脚,见到袭击他的人后,怒道:「柳雷霆,你这叛徒!」 雷霆面无表情举剑朝柳长月攻去,剑剑险猛,招招致命,他眼里燃烧着埋藏了许多年的恨意与怒火,当下一剑便要直贯柳长月心脉,将他送至阴曹地府去。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柳长月胸口时,柳长月突然猛地被往后一扯,有个人挡在他的面前,被雷霆一剑穿心,代柳长月受了那死劫。 「小阙——」 小阙听见身后,似乎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听起来很痛苦的模样。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随即就感觉胸口有些疼。 他低头朝底下一看,有一柄银光闪闪的剑贯入了他的胸膛,他抬起头朝前方的人一看,愣愣地开口说道:「……霆叔……」 一切就发生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本该离开的小阙听见声音后回头,撞见了柳长月命危的情景。 他连想都来不及想,身体就自己动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雷霆的那把剑已经将他胸膛贯穿。 他看着雷霆,而雷霆也看着他。 这个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情的叔叔在这时候,表情竟扭曲而惊恐万分。雷霆不敢相信地看着小阙,小阙则愣愣地看着雷霆。雷霆把剑一拔连忙收手,而小阙耳边似乎听到了血液争先恐后喷出的声音。 「小……阙……」雷霆扔开剑,连忙捂住小阙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小阙把手覆在雷霆的手背上,轻声地、断断续续说道:「别……别伤……他……我……我舍……不得……」 柳长月发疯似地由跌倒的地方爬了起来。他一掌使尽全力,打在雷霆肩上,雷霆被击得往后飞去,撞碎了桌子椅子,手压在那堆秋冽香的酒瓶渣子上,血缓缓渗入了酒里。 外头的衙役听见声享急忙跑过来察看,见到里头的情景后,吓得赶紧去找小七。 小七到时见着脸色惨白,被柳长月抱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小阙和他胸口那一大片血迹时,怒吼了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两个人有恩怨,杀来杀去就算了,老是扯上小阙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我的心尖子肉,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们竟然敢伤他、竟然敢伤他!」 小七压抑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朝着柳长月出手,伸手想把小阙扯回来。 但柳长月疯了似地红着眼睛对小七道:「谁敢动他我就要谁死!」 「去你娘的你才死!」小七同柳长月一样也要疯了。「谁都会死,就我家小阙不会死!把他还给我,我要替他止血疗伤,你愣愣地抱着他也不替他止血,是要他直接归西吗?」 柳长月怒视着小七。「不放手、这次我绝对不放手!就算他死,也得和我死在一块!」 小七怒得举起手,一巴掌往柳长月脸上扇去。「谁说他会死!我神仙谷的人是说死就会死的吗?立刻把他还给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救回他,你这样抱着他不让任何人靠近,是当真不想让他活了是不是!」 柳长月终于听入了小七的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小七,一字一句地说:「若他死了,我绝对会让你们所有的人——陪葬!」 小七第一时间就是翻找小阙挂在颈上的小布包,但发觉他除了挂着一条铁葫芦和一块已经碎成一半的玉佛之外,就没有东西了。 小七惊恐地问:「他脖子上的保命小药丸呢?小春明明提过放了一颗在他身上。」 柳长月颤颤说道:「我与穆襄一战之时,他给穆殷了,写意山庄的总管穆殷。」 小七头皮发麻,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拔开瓶盖软塞后便把柳长月压在小阙胸口上的手拨开,然后解开小阙的衣衫,也顾不得小阙满胸膛的血,连忙就把金创药洒了半数在小阙胸口那一剑上。 神医赵小春自创的金创药,遇水即由粉末化成膏状,让小阙的伤口如同被一层膜包起来似地,瞬间便止住了不停冒出的心头血。 之后,小七又倒了些金创药到小阙嘴里,灌水让他吞下。小春这药外敷治外伤,内服止内伤,他们师兄弟几人出门在外,每人身上可都是一打一打地放着的。 小七连忙要自己定下心来,这节骨眼绝对不能焦急,但他一见到仍然把小阙搂在怀里的柳长月,怒气就冲了上来。 「你可知道那颗药多珍贵,是我八师弟用他身上的药人血加上百味聚天地灵气的药材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才制成的。师姐专讨来让小阙保命用,却因为你造的孽,让原本可以活下来的小阙没机会了!」 「药人血……」柳长月睁着可怕的眼睛,紧紧盯着小七。 小七怒得一甩头,连忙往自己的院子跑回去,骂骂咧咧地道:「我房里还有药,有堆积如山的药,大爷我就不信这孩子这辈子立誓行侠仗义,姚河溃堤时又同他师父救了那么多人,上天能轻易把他收回去!」 柳长月撕了原本一直覆在小阙脸上的人皮面具,听着小阙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忍不住在他曾经红润润招人喜欢的脸颊上摸了摸。 他望着小阙胸前裂成两半的玉佛道:「致远说这玉佛能消灾挡煞,所以留给了你,雷霆一剑刺上玉佛剑尖一滑所以没有正入你心,但你为何还是流了这么多的血,为何还是闭上眼睛。」 柳长月摸着小阙,轻轻地抚着他,一点力都不敢使,怕力道如果下得重了,会伤了或是疼了小阙。 柳长月温柔地说着:「在蓬莱岛那时候,是不是杀了你就好?在你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用最好最不疼的毒药送你离开,让你那时就开开心心地走,也不用经历后来我带给你的那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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