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庆把父子俩送到机场，跟顾今然握手道别，君少也来了，叫着李文庆“师父”还跑过来喊顾今然“师兄”，有模有样的。 程宋早定好了机票，他递给儿子。 顾今然拿在手里一看，问爸爸。 “不是回杨新路吗？” 程宋说：“去见你这辈子同样重要的亲人，给她的交代。” 顾今然手里一抖，突然抓住爸爸的袖口。 “去见我奶奶吗？”顾昌金的亲妈，顾今然的亲奶奶。 程宋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也该回去看看了，离开你奶奶有多少年了，她一定很想你了。” 顾今然躲进爸爸怀里流泪，爸爸用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有什么好哭的，我叫人查过了，你奶奶身体还健康着，过的挺好，不要担心。” 顾今然的泪水都要把程宋胸口的衣服浸湿了，他觉得，这辈子能遇见程宋这个人，真是自己三生有幸…… 程宋早在很久以前就让人查过顾奶奶的去处，也找到了她现在的住所。那段时间他去找顾奶奶，跟她讲顾今然的情况，顾奶奶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说：“谢谢长官了，你就让他待在杨新路吧，不要让他总是记挂着我这个老太婆，我当年也是啊……被几个女儿硬给拽走了，就丢下我点大的孙子在杨新路，我夜里做梦，总要梦见我的乖孙子坐在门前哭，哭着要来找我……” 程宋说：“顾今然过得很好，如果您愿意，我会带他回来看您。” 顾奶奶摇头。 “这孩子纯啊，死脑筋，认准一件事不肯放手，当年我要他跟我离开，他非要守着他爸爸的屋子，我当年也是，懵了，就被拖走了，对不起这孩子，我怕他恨我。” 顾今然当然不可能恨他奶奶，他整个人相当欣喜，他以前夜里偷偷想起奶奶，第二天总要会自己屋子里坐一会儿。可这些话都不能跟程家人说，他没立场，更何况他还爱程宋，这世间的东西本来就不可能兼得，至少那个时候，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待在爸爸身边的。现在好不容易才能跟爸爸在一起，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又想起自己奶奶，难过的心痛。 飞机降落，程宋拉着儿子出机场，搭上了巴士，他们要转五趟车到一个小镇子里。 顾今然一路上都很亢奋，他和爸爸刚下飞机的时候还到机场附近的店铺里面给奶奶和奶奶的亲戚买了一大堆手信，吃的用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上路。 父子俩一路上都不知疲倦，他们看着从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近景，和远处连绵的山峰，他把头靠在爸爸肩膀上。 “爸爸，以后我们如果要找地方住，就搬去和这差不多的小镇子住吧。” 程宋说：“成。” 程宋也就是随口说一说，他毕竟家庭背景和这个养子是不一样的，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渴望刺激，而不满足于平庸，这该是他们父子俩唯一的不同点，不过这些程宋会处理好的，他相信自己还是有能力的。 顾今然心想，回去后要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以后好好赚钱，等爸爸厌烦了奔波劳碌的日子，就可以让他坐着，自己出去工作。 这父子俩各自有自己的心思，谁都没有说出口。 那巴士在一个小车站停下，父子俩下了车，叫了一辆三轮车，在十年前的杨新路这种车子满大街跑，不过现在都换成了汽车，顾今然对爸爸说：“这车子的好处就是足够通风，坐起来爽。” 程宋笑笑，上了车，儿子伸过手来帮爸爸把大衣纽扣系上。 “爸爸，待会儿车开起来风大。” 那三轮车在十分狭窄的水泥地上走了十六七分钟，最后晃悠悠地进入一条街，看起来估计是小规模的商业街，两边都是商店，再过去的路边有商贩在摆摊卖东西——锅碗瓢盆，还有衣服鞋袜，还有卖菜的，都摆了满满的一条街。 顾今然和程宋两个人的个子都很高，走在一群摊贩和买菜的农妇，小孩里面十分显眼。特别是顾今然，他皮肤白皙，长得很好看，小孩子都停下来盯着他看，最后拉拉自己妈妈的手。 “妈妈，你看那个大哥哥长得跟电视上的人一样。” 这是在夸顾今然像电视明星呢，他走过去到摊子上买了一盒棒棒糖，弯下腰去递给小孩子。抬头对小孩子的母亲说。 “阿姨，你家小孩真可爱。” 那个女人看见这个糙着外地口音的年轻小伙子突然买了东西给自己孩子，赶紧说了两声谢谢，又拉着儿子的手“快跟大哥哥说谢谢。” 那个小孩子就摆着小手。 “谢谢。” 程宋走过来，他样子威严，把孩子吓哭了，顾今然就笑，对程宋说：“爸爸，糟了，你把孩子吓哭了。” 程宋没好气，他本来是想过来跟小孩子打声招呼，他也喜欢小孩子，不过这副不知不觉就绷起来的脸确实不讨小孩子喜欢。 程宋说跟顾奶奶联系过了，她今天刚好进县城，傍晚会回来。于是先带着顾今然在这小镇子里先转几圈。 顾今然本来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对周围一切非常熟悉，倒是程宋，他虽然经常出入山村野林，但并不是经常接触这些东西，他对摊子上摆着的东西也十分感兴趣，他连很多蔬菜的名称都叫不出来，只能问儿子，最后逛到小吃摊，他看着那油炸的东西，十分感兴趣，拉着顾今然问。 “那是什么东西？” 顾今然看了一眼，叫不出来，问了老板娘，说是“碗筘”，父子俩有点糊涂，坐下来叫了一份，程宋说：“比大餐厅的好吃多了，今然你先学着，回去给我做。” 顾今然点头，记了下来。 过了一阵子程宋就领着顾今然去顾奶奶家。 顾今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奶奶，心情有点激动，他拉着爸爸的手，程宋不太习惯跟人在大街上手牵手，于是就把儿子的手放自己大衣兜里，在里面握着。两人走了十分钟左右，到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前面，程宋上前去敲门。有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过来开门，她一开门就看到两个高个子的男人，有点被吓到，往后趔趄了几步，推回屋子里喊道：“太婆，你等的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顾奶奶年纪不大，不过七十多，她腰杆还是挺直的，走到屋外看见两个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孙子。 “今然！” 顾今然也叫道。 “奶奶。” “今然——”顾奶奶走过来，顾今然就弯下腰去，任由自己奶奶伸手摸自己的脸，头发，还有眉骨。“奶奶想你啊……” 顾今然回头，看着程宋，爸爸正对他笑呢。 顾奶奶回到自己老家，住自己姐姐家，两位老人都很健康，吃晚饭的时候不停帮程宋父子俩夹菜。 顾奶奶对程宋说：“长官，谢谢了……” 程宋要站起来，毕竟辈分不同。那个开门的小孩子是顾奶奶他姐姐的曾孙女，爸妈都在县城工作，一周回来一趟。程宋看她可爱，想找她说话，可是小孩子怕他，程宋那叫一个憋屈，把顾今然看乐了。 程宋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顾今然，突然站起来，对两位老人家说。 “晚辈要跟两位老人家提个请求。” 顾今然不明所以地看着爸爸。两位老人说。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们这把骨头做得到的，一定会帮！” 程宋说：“我想请你们把今然交给我，我这辈子都会对他好的。” 顾今然听了，鼻子一发酸，他叫道：“爸爸……”又回头看着自己奶奶。 第六十七章 顾奶奶自然不知道程宋的意思，她点头道。 “那是自然，就让今然在你程家——” 程宋说。 “今然以后会跟我住在一起。” 顾奶奶心想，这程家的少爷倒是很热心的一个人，遂点头。 “我当然是答应的。”她回头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姐，你看，今然这孩子真是好福气。” 顾奶奶的亲姐，也是快八十岁的老人，自打程宋和顾今然这父子俩一进门，她就对他们印象相当不错，都是意气风发的男人，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能亲眼见过军人，却原来是这种气质，威武而又英气十足。 顾今然看了他奶奶一眼。 “奶奶……” 顾奶奶看见自己孙子眼眶都湿了，赶紧伸手过来帮孙子擦泪。 “这傻孩子，你哭什么哭！有这么个好爸爸还不知足……”这么一说她就想起了自己的亲儿子，如果当年顾昌金没有干出那种事情来，也不至于被抓走，还被判了刑，她虽然疼爱自己的儿子，可是顾昌金是真的犯了事，谁也救不了他。 当年把孙子扔在杨新路自己跑了，本来就耿耿于怀，还生怕自己孙子会讨厌自己，现在看见今然长到这么大，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好，做奶奶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是真的以为程家全心全意接纳自己的孙子了。 这事儿不假，但程宋和顾今然的关系，却是不能百分百让她知道的。 老人家思想保守，远远不能体会两个男人要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顾奶奶就以为这是爸爸要一辈子好好待自己儿子的意思。 顾今然朝他爸爸伸出手，程宋笑着也伸出手去，握住了。 “今然，以后我脾气差，你就多包涵了。” 顾今然说。 “爸爸……”他本来是想说我要爱你一辈子的，可是见情形不对，只能憋着不说。 程宋对待长辈相当有礼貌，他很自然地给老人夹菜，还想逗那个十岁大的女孩子，但是那女孩子怕他，一直躲着。把程宋搞得一肚子火。 顾今然见他爸爸恼火，于是帮他爸爸夹菜倒水喝，他往常都是直接用喂的，不过这时候可不能太亲密，就是自己是不是总要偷偷看爸爸两眼。 两个老人虽然是不太懂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她们也没有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她们看得出来顾今然是相当喜欢自己爸爸的。顾奶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这下子估计还能再活几年。 她溺爱地看了自己孙子几眼，又看了看程宋，心满意足。 顾今然和程宋把带过来的东西都留下来，顾奶奶住的屋子本来就小，根本不可能留人过夜，这又是个极小的小镇子，街上根本就没有旅店，父子俩要搭车到县城去，在那里找间旅馆住一夜，明天再回杨新路去。 在小旅店的房间里，父子俩躺在床上，顾今然看着他爸爸的侧脸。 “爸爸，这下子你没法回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程宋会这么做，他一直以为，要程宋接受他已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可顾今然着实没有想到，爸爸会跟他奶奶提出要照顾自己的要求。 这个要求是含蓄的。 他们是男人，不能结婚，也不为社会上一般人所接受，只能用自己的默契维持这种关系。 顾今然一点也不在乎，他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他想和爸爸结婚，就得出国，可是程宋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军人身份……那就算了，如果能跟一个人在一起，名分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相爱，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他的思想有时候看起来幼稚而肤浅，因为顾今然只要爸爸而已，他可以为了这一个人放弃所有，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不对，以前他说过愿意为了程宋去死，可是现在让他去死，他自己一定舍不得，他还想跟爸爸在一起，更久一点，最好能是一辈子，两个人自然老死。 爸爸比他大了十多岁，但是身体比他健康多了，说不定会比他活的更长……只是先死去的人更轻松，因为活着的人就要无止境的思念，一直到自己死去为止，那更痛苦。 顾今然想的很多，他想到了自己和爸爸的将来，如果爸爸愿意要小孩，那他们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不知道他们允不允许两个男人收养一个小孩…… 程宋看着天花板，他睡不着，他在反思，反思这段时间他究竟干了什么。 程宋本来就不是一个及时行乐的人，他虽然喜欢刺激，乐于挑战，但他也知道什么是危险的，不该靠近的，如果自己无法抵御的话，他会选择后退。 顾今然让他无路可退。 程宋不得不承认，当年第一次看见这个儿子的时候，他第一眼记起来的是顾少茵，那个时候他站在杨新路的集市路口，看见那个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孩子，就想起了那个本来就不用死去，却为了自己而早早去世的顾少茵。 程宋叫她姐姐。他一直想看看顾少茵肚子里那个小孩子生出来之后会是什么一个模样，一直到他遇见了顾今然——这个男孩子跟他的少茵太像太像，而且他也姓顾，这一切太巧合，就好像上天送了一个男孩子来让他赎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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