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神?」 「之前有听过一种说法,在基因上来说,黒发绿眼是不太可能的事,嗯……正确的解释我不太清楚,有找到再给你看好了。」骆航搔搔头,随即想到刚才的赞美被打断了,立刻双眼发亮地说: 「刚才还没讲到重点!你的眼睛很漂亮,在照片里特别显眼,这种绿色好美哦……当然我拍照的技巧也是不错的啦。」 话尾「顺便」夸奖了自己的话,让陈盛良感到有些好笑,他忍住想笑的冲动,仅是抿唇「嗯」了一声当回应,骆航因此歪了歪头看着他。 陈盛良不喜欢被赞美身材或眼睛漂亮吗?就算是吐槽骆航臭屁也行啊,但这样不冷不热的反应让骆航感到很困惑。 「你不喜欢听到我称赞你的外表吗?如果不喜欢就直说没关系,我下次会注意。有时候别人羡慕或赞美我的话,其实我也觉得很讨厌。」 陈盛良闻言一愣,忍不住反问:「比方说?」 「啊哈哈……人生嘛,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无法一一列举啦!」骆航干笑答道。 陈盛良耸耸肩,也就不追问了。他指着照片问道:「你还有自己拍的照片吗?」 骆航没料到陈盛良这么问,也很犹豫是不是该再提醒他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顿了几秒后才答道:「呃……以前摄影课有拍一些作业。」 「可以让我看吗?」 比起画,陈盛良竟对他拍的照片比较有兴趣?骆航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但他还是把那些整理成册、甚至做成作品集的照片从箱子里挖了出来。陈盛良兴致勃勃地翻看着,眼里偶尔流窜而过的光采让骆航更加沮丧,却又冲动地想画出和这双眸一样的画面。 「这是谁?」 陈盛良突然指着某张照片里的人问道。 「喔……我直系学弟,绰号叫河马。他很有天份哦,我很欣赏他。不过如果你是女生,我就会提醒你他很爱亏妹,要小心。」 照片上的大男孩模样很邋遢,但感觉是个开朗又温柔的好人。他的嘴巴微张、表情生动,像是正在说话时被拍下的,看来骆航果然很喜欢和被拍照的对像说话。 陈盛良笑了,继续翻着照片。彩色的,黒白的……拍的多是日常生活里的景象,就如同骆航绘画时的喜好,人或动物的照片数量也比静物多出许多。 突然,有一张照片吸引了陈盛良的目光。 那是用拍立得相机拍的,拍立得底片边缘会偏暗的特有画面让场景看来有些模糊不清,却更突显了框纸里的人物—— 相片里,一个女学生正专注地听长者说话,看似年纪一大把的长者眼神非常清明,表情正经却不凌厉。远一点的地方有个大男孩侧头望向长者,似乎也在听长者对女孩说了什么话,两个年轻人脸上都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长者看来严而有格,年轻的孩子因此对他敬而不惧。 相纸的白色边框上写了「春风化雨」,即使陈盛良不太清楚这四个字正确的意思,也能明白个大概了。 「我很喜欢这一张。」陈盛良指着相片说道。 骆航定睛一看,发现那其实不是他为了练习而拍的作业。而是忘了在什么时候一时冲动拍下的照片。相片里是骆航很尊敬的老师,他从不会对学生露出「怎么连这个都不会」的表情,总是很有耐心地反覆教导,但老师也极有原则,作业报告绝对不准迟交。 「为什么?」骆航忍不住问道。那只是用随手拍的相片而已呢。 陈盛良困惑的歪头想了许久后,决定说:「不知道,就是喜欢。」 骆航听了只是微笑点头,倒也没取笑他连为什么喜欢都说不清楚。骆航很能明白那种感觉,很多的喜欢和冲动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就像他读了美术系后,每次要阐述自己的创作理念时都很烦躁,常常想直接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画这样的画面」。 陈盛良看着那些相片,觉得骆航拍的人物真是好看极了。 不,仔细看就知道不是人物好看,而是透过骆航拍的照片,能鲜明的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那种若有似无、难以言喻的情感与连结。 骆航喜欢和拍照的对象互动,正好让照片里的人与后来看照片的人有了间接交流,看着照片,彷佛能感受到细碎轻语的声响,不嘈杂地从眼前流进心中。 即使陈盛良个性淡漠,也会因那样的画面而莫名感动,觉得有股温暖的氛围包裹着自己…… 明明骆航拍的人物景象都很平常,用肉眼看来是很普通的景色,为什么透过镜头摄取下来后却是如此美丽? 「好奇怪,为什么拍下来的和眼睛看到的差那么多?不过隔了一片玻璃而已。」陈盛良困惑说道。 骆航不禁失笑。才不只是玻璃呢,起码玻璃上还有镀膜,而且那片玻璃还是凸的。 「相机的构造和眼睛不太一样,摄影可以玩的花招也不只是把看到的东西拍下来而已,像是……你翻到后面看看。」 陈盛良往后翻,看见了颜色诡异的照片—— 「那个叫正片负冲。」骆航指着相片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拿原本不是用在那种底片上的药剂冲洗它,洗出来的照片颜色就会有色偏、反差会增强,看起来虽然很诡异,但是颜色很浓艳,画面上看来很有趣。算是学摄影时会接触到的一个基本花招,不过我不太喜欢就是了。」 「为什么?」虽然颜色诡异了点,但平常看习惯的东西换上了别种色彩,陈盛良觉得还挺有趣的。 「洗出来的颜色很难控制,不是想要什么颜色就能洗得出来的。虽然很有趣,不过……如果要这种感觉的话,我用画的就行啦。」 陈盛良闻言,本想问骆航,是不喜欢那种难以控制、不知道最后会开出什么结果的感觉吗?但念头一转,他猜骆航应该只是单纯对摄影没什么兴趣而已。如果绘画方面也有这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想必骆航一定是爱不释手吧? 「你真的很爱画画。」 「就说了,最喜欢了。」骆航又是咧嘴灿烂地笑。 陈盛良看着那张笑脸,忍不住又一愣。他突然问道: 「你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有绘画天份是在什么时候?」 天份?骆航歪了歪头,难得正经答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有天份。」 而且他觉得,天份实在是一个很难捉摸的词汇。 「别这样,你太谦虚我会不习惯。」 「我靠!」骆航哭笑不得,继续让陈盛良不习惯地说道:「没有啦,我真的没有天份,我只是很喜欢画图而已。」 「那你第一次被大人称赞画得很棒是什么时候?」 这问题让骆航愣了好几秒,然后在内心暗自苦笑。 是在画他父亲的时候。不算是个好回忆。 那是骆航读幼稚园的事了,那时的老师要小朋友画自己最爱的人,并且给小朋友提示「最爱的人就是像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这样的亲人哦~」——于是骆航毫不犹豫地画了爸爸,并且被老师称赞「看得出来小航的把拔很帅哦」。 骆航把在幼稚园里画的图带回家后,却没想到母亲见了大发雷霆。一来是气骆航居然没画她,二来是气他忘了一直要求他的事—— 「不准你跟任何人提到爸爸!听到没有!」 那天,说话语气向来轻柔的母亲,就像是被碰触到的地雷似的大爆炸,小小的骆航被吓得不轻。 讽刺的是,虽然母亲不准他向外人提起自己的父亲,但她自己后来却很爱有意无意地透露骆航是「那个谈家」在外头的孩子。谈这个姓氏很少见,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横跨许多产业的有名大财团,骆航长大后,从没和任何朋友说过自己的爸爸姓谈。 谈能在看到那张「爸爸的画像」后,则大大夸赞了骆航一番、甚至鼓励他去上儿童美术班,又用很怀念的语气说道:「爸爸以前也很想当个画家呢……」 于是,画画成为骆航发泄情绪的出口,父亲用那么温柔飘渺的口气所感叹的事,则变成了骆航的憧憬与目标。 「呃呵呵……等我想到再告诉你。」想到个能骗人的故事再告诉你。骆航干笑。 「这么重要的事你会没印象?」 「对啊,人生嘛,总是有一些想不起来的回忆咩……」 「噢,不好意思。」 不明白陈盛良为什么突然道歉,骆航露出不解的眼神,陈盛良只好继续说道: 「你要是讲到无奈或是不想说的事情,口头襌就是人生嘛。」 「是哦?对啊,就是人生嘛……哈哈哈。」骆航内心有些吃惊,但既然被发现了他也就不嘴硬,打哈哈笑着带过即可。 为了转移这种气氛,陈盛良指着照片说道: 「你拍的照片真的很好看,应该多拍一点的。」 「顺便称赞一下我的画嘛?」 「你的画也很好看啊,应该很多人说过了吧?他们有看过你拍的照片吗?」 陈盛良没说出口,他觉得骆航的画很美、看得出来技巧纯熟,但就只是一幅画而已。可是他拍的照片就不同了,每一张相纸里,似乎有莫名的东西将满溢而出,那就是所谓的情感吗? 「喂喂,你这就不对了,要你讲就真的讲?你明明没看过几张我的画……」 骆航哀怨的样子让陈盛良笑了,他只好继续安慰他:「我有看过啊,客厅不就挂了好几幅有表框的?而且画室里也到处都是你的画。」 「听起来好像我很自恋的样子。」 「你不是吗?」 「唉唉你愈来愈过份哦!」 「哈哈哈!」 陈盛良大笑的表情让骆航看得有些呆了,他今天露出了许多平常少见的模样,骆航惊喜的同时,内心也盘算着要诱导陈盛良多去接触一些他平常不会注意的艺文活动。 这样的个性和躯体,能在骆航的作品上延展出什么模样?能激出他多少冲动和灵感?骆航真的好期待。 第四章 不过在骆航预谋的计划之前,他冲动之下为陈盛良画的T恤,反倒在无意间引起了陈盛良不小的兴趣与好奇。 那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起因于当天陈盛良在画室的打工结束后,骆航突然懒得煮晚餐,便带着陈盛良去附近巷子里新发现的美味小吃店吃饭,便宜又好吃的餐点,那一顿却让骆航吃得不痛快。 陈盛良那异于黄种人的脸孔,在非闹区的宁静小巷内吸引了周围许多好奇的目光。站在白皮肤、绿眼珠的高大男人身旁,俊美的骆航竟难得没得到多少注目。 异国面孔是很显眼没错,在这一带鲜少有外国人出入也没错,但也不需要这样吧?小吃店的老板娘一见到陈盛良走进店里就紧张,盯着他身边的骆航的眼神,如同溺水的人见到浮木一般,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说「你带他进来的你要负责翻译!」。 点菜时,陈盛良一开口也惊吓了不少人,因为他是用台语点菜的。骆航大概猜得到,想必他们都在暗自震惊「这个外国人连台语都会讲!?」 给菜时也是,忙着炒菜的老板娘吩咐女儿帮忙上菜时,是说给「阿豆啊那桌的」。(阿豆啊,台语「外国人」的意思) 还有人张望着陈盛良盘里的食物,似乎对这个异国长相的男人会点什么样的台湾小吃感到非常好奇,就连陈盛良拿起竹筷也能得到许多惊奇的目光…… 骆航都忘了,在几个月以前,他大概也是这样看待陈盛良的。 没有接触的话,当然就只能凭外表做判断,当初他开口对陈盛良说的第一句话不也是英文吗? 一思及此,他实在很想跳上桌子帮陈盛良宣布「他才不是阿豆啊」——然后呢?接下来就会被问「那怎么长这样子」了吧?再接着呢?每回遇到这种状况就要声明一次? 左思右想,最后他也只能跟陈盛良一样,若无其事地吃饭。 「你怎么受得了?」 走出小吃店后,骆航终于忍不住对陈盛良这么说道。 「习惯就好了。」知道骆航没头没尾的在说什么,陈盛良淡淡答道。 「这要怎么习惯?」 「每天遇到就会习惯了,而且这又没什么。」 「你的意思是,还有」有什么「的情况?」 「会有小孩子自己过来一直说Hello或How are you,不然就是有人以为可以跟我练习英语就靠过来一直讲英文,最莫名其妙的是被当成来台湾捞钱又爱玩台湾妹的臭老外,然后一开始就对我很不客气……」这种老外在夜店里其实很常见,让有些人连带的对所有外国男人观感都不好。 陈盛良歪头看了一眼皱眉的骆航,耸耸肩继续说道:「不理他们就好了。不然我不早就被搞疯了?」 「真的可以想不理就不理吗?那有时候不是很尴尬?」骆航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难道我真的要假装是外国人,还要跟他们讲英文?」 骆航沉默一阵子,然后苦笑。是啊,说的也是,如果不习惯然后当作没看到,不早就把自己搞成躁郁症患者了? 就像骆航自己也是,父母亲两边的长辈都对他们母子明嘲暗讽的恶毒话语,从小听到大,也就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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