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这一切实在太超出骆航的预料了。他真的没打算招惹陈盛良,不然刚认识时早就把他拐上床了,哪会等到现在? 为陈盛良开门时,骆航感觉到他的视线穿过外头那道铁门的隙缝胶着在自己脸上,灼热到让人一时之间会心慌得不敢抬头直视。 骆航镇定微笑,巧妙地藉由侧身退后让客人进屋的动作,避开与陈盛良视线相交。 没想到陈盛良进屋后仍然与往常一般,先点头打招呼,然后直接向画室走去,放下随身的包包后先伸展身体暖身,接着拿出里头自备的浴巾进浴室脱衣服…… 每一个举动,都与之前无异。 骆航呆呆地站着,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视线还有些发热,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连要摆画具的事都忘了。 陈盛良脱下全身衣物围着浴巾走出浴室时,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发呆的骆航。那一脸呆愣的表情看来可爱,让他忍不住嘴角微扬。 「怎么了?」 「……没事。」骆航抬头看了陈盛良一眼,随即清醒过来,立刻去准备画具。 陈盛良走到瑜伽垫上坐下,看着骆航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动作都比之前慢了许多,便关心问道:「你有好一点了吗?」 「嗯?」骆航顿了一下,反问他:「我那晚有讲到什么事吗?」 「没有,你只说你心情不好。」 很好,看来酒醉得没有很厉害,至少没乱性也没有胡乱说话。骆航满意地点点头,没发现陈盛良的绿眸因此幽暗了些。 「谢谢啦……总是会好的。」意思就是现在还很不好,但他不想谈。 陈盛良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这么表面的客套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骆航想必是记得那晚的事,才会显得对他突然生疏了起来。这算是沉默的拒绝吗?陈盛良感到有些无措。 他喜欢骆航是无庸置疑的。不论是先前单纯友情层面的喜欢,或是萌生了情愫后的恋慕,他对骆航一直都非常有好感……但陈盛良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像这样对一个人怀有远多于朋友的在乎与冲动,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时都是对方主动来接近他的。 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以后要做些什么事?告白吗?那如果已经被拒绝了呢?莫非是再接再厉、死缠烂打? 不行,如果是这样,骆航应该会很抓狂吧?虽然他看来一副好脾气,但陈盛良知道骆航其实很易怒,只要不顺他的意,他的心情就会起伏不定,接着就很容易生气。 陈盛良不自觉扬起嘴角笑了。猜得到骆航的反应,当然是因为骆航在相处时渐渐对他露出本性的关系,一思及此,陈盛良竟莫名觉得有些甜意渗入心头…… 骆航抬头时正好瞧见他微笑的表情。那有些温柔的笑容让骆航看呆了,心跳突然乱了拍。 又是那种很少出现在陈盛良脸上的笑容。陈盛良为何而笑?为什么感觉这么温柔? 一想到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关系,骆航差点撞翻画架。 稳下心神后抽出炭笔,他突然想画陈盛良的脸。试试用不是那么细腻的线条,描绘那张看似平静无波、却又有微妙变化的面容。 「坐椅子上吧,我今天想画你的脸,不过还是麻烦你解下浴巾。」 「脸?」陈盛良有些愣住。他还以为当模特儿,被注视的焦点应该是肢体才对。 「嗯,画脸没错。其实脸很难画哦,我还听过有老师找的MODEL是只露脸不脱衣服的呢。不过你不用看我,像以前一样把焦点放远就好了。」 陈盛良知道,这样长时间的静态动作,视线本来就不要放在画家身上比较好。但这种时候听到骆航这么说,他很难不胡思乱想…… 垂下眼,他坐上木椅,将视线焦点凝聚在骆航身后的墙壁上。那里挂了一幅画,是骆航照他趴跪在地上时拍的照片画的,画完后骆航很喜欢就裱框挂上墙了。 如同往常,当骆航开始绘画时,陈盛良则是盯着那幅画开始神游发呆。 他的影像留在骆航的屋子里……这是陈盛良早就知道的事,但又一次意会到时,心头却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感觉。微甜又酸…… 喜欢一个人时,原来是这种感受。 陈盛良的表情不变,但眼神无法遮掩地变得柔和了些,骆航锐利的眼全看见了。 ****** 计时器哔哔作响,代表二十分钟已过,陈盛良的休息时间到了。 骆航常常画到恍若未闻,陈盛良也习惯了,照样一句「我要起来了」后就直接起身伸展身体。 骆航轻叹了一声,然后继续盯着画纸发呆——这也是他常有的反应。 陈盛良只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围着浴巾自己走向厨房倒水喝、找书看。 仍然是那么自然的态度,骆航心想,反而是他因为在意陈盛良而想太多了吗?但是陈盛良也太自在了吧?一丝丝尴尬或害羞的情绪也没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像他这样不被别人影响? 发呆了好一阵子,直到陈盛良走回画室时骆航才再度回神。他抬眼看着陈盛良,发现陈盛良也看着他……没有人愿意先把视线移开,彷佛这样就代表认输了。 「你最近怪怪的。」终于还是陈盛良先打破僵局。 「哇靠,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骆航没好气地回嘴,接着便愣住了,糟糕,这样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他的表情让陈盛良笑了,又是一个之前少见的笑容,骆航眯了眯眼,为这笑容有些失神。 「嗯,我最近怪怪的。」陈盛良点头,毫不闪躲地说:「我发现我很喜欢你。」 骆航又是一阵发愣。那双绿色的眼眸好美,让骆航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大概没有人能像陈盛良这样,全身光裸只围着浴巾站着,还能毫不扭捏的表白吧?眼前的景象要是换做别人也许看来好笑,但陈盛良就是能这么自在。骆航真的很羡慕。 「我现在没心情想这种事,对不起。」他撇开视线,看向正在进行中的画像。 他没有骗陈盛良,目前他真的没什么心情想恋爱这种问题,用这理由并没有说谎。 但完整的实情是,骆航其实也可以和陈盛良谈场恋爱,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一阵子,可是他们一定很快就玩完了。 骆航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德性。他对拥抱过的肉体腻得很快,厌烦了就直接甩了。认真谈感情嘛……其实他没有对任何人认真动情过。他不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并不懂爱。 骆航只知道大概就像交普通朋友一样,感情也会有个磨合期。但那让骆航觉得很不耐烦,他不想让某个特定对象把他搞得又哭又笑的,画画就能让他的心情愉快,母亲则能让他瞬间心情变差,既然如此,他又何需再多加一位情人? 更重要的是,骆航还想把陈盛良留着当毕展作品的模特儿,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搞砸两人的关系。 「我可以问吗?你怎么了?」 陈盛良没有逼问「那什么时候有心情」,而是关心他,这让骆航觉得温暖,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一些,警戒心也变弱了。 「好烦,不知道要怎么讲,又复杂又简单……人生嘛,这就是人生啊。」骆航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所云。 计时器再度哔哔作响,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陈盛良按掉计时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骆航的肩膀,然后坐回椅子上。 骆航愣了一下,觉得肩膀有点发热。这是在安慰他吧?又是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安慰,可是以现在这种情况,骆航很难不觉得暧昧…… 但接下来的休息时间里,陈盛良的态度仍然与之前无异,甚至更有着难以察觉的温柔。当骆航不说话时,陈盛良也就不说话吵他,但骆航开口时,他一定会用言语或行动回应。不论如何,陈盛良的态度总是很自然的,不因为被拒绝就显得别扭尴尬。 于是当骆航画完三个小时后,也很自然的像以前一样,拿出DVD留陈盛良看了两集再向他告别。 送陈盛良离开以后,骆航在关上门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说都是当朋友比较好,没意外的话朋友是一辈子的事,他也喜欢陈盛良,所以当然想和他保持朋友关系啊…… 第七章 一放暑假,骆航就比较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是理论上。实际上,他仍然陷于低潮的谷底爬不上来,什么事也不想做,转眼间暑假已过了两周了。 骆航的母亲曾经很生气的打电话来又训了骆航几次,要他再仔细规画自己的未来,但骆航总是淡淡地敷衍,几天后她就不再打电话了。也许是觉得骆航只是在闹脾气所以想过阵子再说吧?骆航乐得清静。 骆航提不起劲画图,只有看到陈盛良时才能变得兴奋一点。但陈盛良一周只来打工一次,其余时间里骆航刻意避免与他往来。 骆航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被很多人告白过,也伤过很多人的心,但没有一次这么想逃避一个人望着他的眼神。 那明显是爱慕的眼神,如同陈盛良一贯的落落大方,深绿色的眼眸清楚明白地传达出陈盛良的心意,却不痴缠,也不幽怨……骆航无法直视这样的眼睛。 但陈盛良的态度并没有改变,骆航已经说了不想谈感情的事,他就不提,两人在画室里时仍然是和之前一样,画图,或被画,各做各的事,偶尔闲聊…… 除了和陈盛良相处的时间以外,在空闲的暑假里,骆航反而愈会胡思乱想。 他要升大四了,即将来临的毕业展具体内容要做些什么?毕业展当真代表这四年在大学里成长的轨迹吗?对于这种要审视自己的事,他突然胆怯了起来。 会不会……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原来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原来父亲这么放任他、支持他也错了?骆航心想,面对重要的关卡时他居然会犹豫退却,他果然不像父亲,不是那种能做大事的料。只要一这么想,骆航就忍不住更觉得焦躁沮丧。 和同学一起拉厂商赞助也很烦。虽然骆航很低调,但他有车、没有打工、不愁吃穿是相处久了就会察觉出来的事,猜测骆航家境不错的同学会很期待地问骆航要不要回家询问父母,是否能从父母亲的周边关系拉到更多赞助? 找厂商赞助通常都是从身边的对象开始下手这点是可以理解的,骆航当然会去找父亲谈,想必父亲也不会愿意在儿子重要的毕展赞助中缺席。但赞助企业要怎么冠名就很伤脑筋了。最好和「那个谈家」有关联的企业都不要挂上名,免得衍生出骆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是个低调的私生子,不想为自己还有父亲带来这种麻烦。 看着有些同学开心地说父母亲愿意帮忙去公司里询问赞助时,骆航心里很难不感到苦涩。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问题,这点骆航知道,但他还是很羡慕那些可以在字句里光明正大地提到父亲的人。炫耀也好,抱怨也好,总比他好。 不想要自己陷入这种近乎无病呻吟的深谷里,七月中旬,骆航决定带着新买的单眼数位相机,和学弟马国豪去花莲待一周。 ****** 马国豪是骆航的酒肉朋友,也是他很欣赏又有些嫉妒的学弟。不同于骆航喜好鲜艳的用色方式,言行吊儿郎当的马国豪画出来的图却是意外的温柔,总能让人莫名觉得感动,他的绘画技巧成熟却不带匠气,这点让骆航最欣赏。 马国豪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去当志工。他和一群大学生用自己的专长轮流教导一些当地社区里隔代教养的孩子们,陪他们念书或玩耍,闲暇时就到处走走拍照。 于是骆航也和马国豪一起带小朋友画画、捏陶或雕刻。教小朋友很有趣,总能听到许多天马行空的话,但现实生活里,这些小朋友背后的家庭都有各自难以解决的问题,和那些大人或早熟的孩子接触就不有趣了。 与他们交手时,骆航才惊觉自己其实早被母亲训练得很油条世故。和别的大学生比起来,在应对进退间,骆航显得有礼却狡猾多了。 因为暂时不想碰画,于是当热爱摄影的马国豪在拍照时,骆航就跟他一起拍照,顺便讨教一下相机的使用心得;马国豪在写生练习时,骆航还是在拍照。 马国豪比较偏好装底片的传统相机,原本看骆航带数位单眼时还很受不了,但后来马国豪抗议数位相机「这种连快门声都是伪装的」声音就愈来愈小。每种机器都有它的优点和特色,数位单眼相机在不方便洗照片的部落里,最明显的长处就是能方便快速地看到所拍摄的影像。最后连马国豪都很爱借骆航的相机去玩。 交换着相机拍,双方存取在同个机器里的影像就很容易被比较。 骆航拍了许多风景照,更多的是小朋友的容貌,还有一些当地的现实生活百态。 马国豪愈看骆航拍的照片,愈是无法按捺心头那股激动—— 骆航只带了两个镜头出门,但马国豪却不太能察觉出他看到的,是被局限在标准或广角镜头间的影像。 如果骆航习惯的上色方式会暴露出他平时隐藏得极好的激烈性格,那照片就能让人感觉到完整又真实的他。 骆航很温柔,所以有些照片让人觉得好舒服,好像疼痛都被抚慰了;但却也偏激,有些照片景色或光影的反差太大,很清楚能看到他想批判什么。骆航似乎对想要的东西很执着,所以同一个景可以连拍几十张,看来非得要拍到让他觉得满意的照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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