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了抽嘴角,眼前像是忽然恍惚了一般,依稀看到商弈庭万种深情,轻轻地吻在一个少年的面颊上。 其实他从未见过两人当面亲昵,最有印象的还是半个多月前他初回庄时,听到商弈庭和宋鸣风的吵闹声。不管末鸣风怎么辱骂,商弈庭都能坦然受之。 不知那挥之不去的记忆又是从何处得来? 他心思混乱至极,已无力多想,满脑子只是商弈庭发现他在暴虐后勃起时的震惊表情。 若只是不能人道,还能隐姓埋名,从此远逸江湖,再也不管他人,可是变成如今模样,他几乎能想到以后被人耻笑嘲弄,想到他时就觉得恶心反胃。 人生至此,已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或许只有一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听着商弈庭鼻息缓缓,已然睡熟,想来商弈庭为了追踪宋鸣风,不眠不休地连番赶路,又在他身上发泄了两次,难免会有些疲倦。 他慢慢将手从商弈庭的手中挣脱,看着商弈庭熟睡的面容没有一丝不舒服的痕迹,心里忍不住想,大概商弈庭说的是真话,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宋鸣风。 这个男子虽然武功绝高、容貌绝美,但孤傲任性、花心难测,不值得别人爱上他,这也正是他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感情的原因。 然而感情的事,并不是不提就不会被人看出来。 商弈庭质问他是否还爱他时,他表面平静,当时心中惊惧交集。 还以为隐藏得很深,却没想到早就被他知道了。 从未想过会在他身上得到回报,如今被他温柔对待过两次,也算是值了。 见好就收,才不会走到商弈庭翻脸的那一步,到时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他坐起身来,胡乱捡了一件衣裳穿上,心神不定地出了门。 他身体十分疲倦,走得极慢,唯恐发出声音,惊动别人,他连鞋也没穿,赤着双足走了出去。 沧州的地界他来的次数不多,但那几日寻找宋公子的住处,却是在这附近打探了多日,很是熟悉,于是出了客栈,迳自往东而行。 却说商弈庭与岑渊同卧榻上时,原本想诉说一番别后思念之情,虽说对岑渊而言,其实并未分别,但对他来说,却是相隔了整整三年。 开口时还好好的,提到三年前,便忽然发现,从他口中竟然无法发出声音。 明明嘴唇在动,却是无法发出声音! 他以为是他变成了哑巴,但却极为冷静地听到外面风过树梢的风声,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的呼吸…… 正当他汗流浃背之时,感到了胸口处一热,不由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被他磨去了棱角的硬物。 他已将那枚赤舄璧碎片串了起来,做成坠子挂在脖子处,并用衣裳遮住,当作是自己的幸运之物,没想到那时竟忽然感到碎片热得发烫,像是要将他的肌肤灼伤。 他按着碎片,闭口不语,心中却是又惊又惧。 原来光阴倒流,知道前事的只有自己,却并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其他人。对于自己来说是光阴倒流,可是对于旁人来说,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自然不能说出口。 若是他勉强压制这种灼伤感,奋力呼喊,想必也能发出声音,可是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却是难以揣测。 或许碎片发烫,正是在向他示警。 他不由暗自庆幸将这枚赤舄璧的碎片当成了幸运符随身携带,否则没有发现碎片的奇异之处,强行说了出口,导致意外发生,他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若是又回到三年后,发现只不过是一场梦…… 到时本该完好的赤舄璧不翼而飞,他便再也无法弥补。 一念及此,不由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商弈庭向来横行霸道,不信鬼神,但如今却觉苍天待他已是不薄,又有谁有这种运气,能够使时光重溯,挽回他毕生的最大错处? 他勉强压着自己惊惶不定的心,回想起岑渊必定在等待他的下文,于是随口说了几句将来如何如何的话,可惜心神不定,只好作罢,只能紧了紧掌心中的手,闭上眼睛,装做渐渐熟睡,不再言语。 若是往常,他必定很快就能睡着,只是今天心中有事,不免想到既然有这么大忌讳,不能说出曾经发生的将来,只怕以后会有什么隐患。 商隽此人一定是要除去的,宋鸣风颇有几分小聪明,又会喜欢上自己,最好还是送走,越远越好。其他那些女人,虽然身娇体软,但比起岑渊来还是差得太远,也都当成赏赐,送给下属了便是。 岑渊此人表面上不会拈酸呷醋,但要是板着脸拿他们来堵自己一句,自己也难受得很。 他一一盘算,渐渐有些睡意时,却感到岑渊挣开了他的手。 商弈庭皱了皱眉,正要重新将他的手抓回来,却感觉对方的目光看着自己。 明明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一般,轻轻碰触着自己,却又担心将自己惊醒。 这种温柔的感觉过于舒服,只是却带着一种浓郁得仿佛胶着的悲凉,让他有些疑惑。 随即立时想起,岑渊的身体变成那般模样,他必然是十分难受。 对商弈庭来说,有那种性癖的人虽然十分奇怪,但对方既然是自己决定要相处一生的人,那自然会想方设法令他回转过来,毕竟只是一桩小事,并不值得岑渊这么耿耿于怀。 岑渊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股肱之臣,从来不必他操心,想来这件事他也能想得通,只是夜半睡不着,难免心情烦闷,他多想一会儿就自然能想通了。 虽是如此一想,但看他出门,仍然不太放心,于是也穿了衣裳,跟着出了门。 担心惊动岑渊,他并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跟在身后,看他走得太慢,甚至想上前扶他一扶。 这种旖旎的心思,令他的心痒进了骨子里。 这个人做副庄主时,他对他十分顾忌,看他多和别人说一句话,便觉得他是想笼络别人,想夺权篡位,只想狠狠在他身上发泄,让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如今想来,这种古怪的心思完全不对劲。 岑渊出门时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竟然没注意外袍穿成了他的衣裳。不过这也说明岑渊其实与他不分你我。 商弈庭不由得有些暗自得意。 他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十余丈外的那道背影。 那人的长发只是随意地束起了前额的一些,夜风吹拂他猩红色的衣袂,微微露出里面雪白的袍角,赤裸的双足踏在砂石地上,然而主人却似乎毫不在意。 商弈庭发现他压下去的情欲几乎是立刻被挑了起来,只想上前将他按倒在地上,剥去他的衣裳。 商弈庭心神不宁地看着他的背影,浑然没发现这是一条上山的路。 直到发现路的尽头是万丈高悬的悬崖,他才停下脚步,心下悚然一惊。 由于一直是上山,这个地方又恰好是鹰嘴崖,若非临近,实在看不到尽头并没有路。 此时岑渊已站在悬崖边上,山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裳,像是要将他吹落山崖,他却是站得笔直,仿佛一杆枪立在那里,不会撼动半分。 虽是决定一世相守,但商弈庭在心底深处难免有些抱憾岑渊是个沉闷的人,以后过日子难免要小心翼翼,但此时看到这般情状,不由蓦然惊正当地。 这么骄傲、这么倔强的男子,世间的确是少有。 这几年来南征北战,他只顾着扩张地盘,细枝末节都是让岑渊打理,如今看来,若是没有这个男人,浩然山庄完全走不到今日这一步。 他只目眩了片刻,便立刻回过神来。 虽有明月悬空,但也太晚了些,脚下一个不慎,便可能跌落深渊。更何况,他站得离悬崖边实在太近! 不,他不是凑巧站得那么近,他是特地来这里的!他是要死在此处! 发现这种可能时,商弈庭惊呼一声:「快回来,岑渊!」 他声音中尽是惊惶失措,疾步上前,就要将他拖拽回来。 听到他的声音在夜空中传来,岑渊像是怔了一下,这才回转过身。 「你别过来。」 他的神情浑浑噩噩,像是眼神放空,直到目光碰触到商弈庭时,才像是烧着了一般,猛地回过神,却已向悬崖边上退了一小步。 「你若过来,我便跳下去了!」 他果然是想死! 商弈庭只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发现,在半路就阻止了他,竟然鬼迷心窍地跟了他过来,看着他的背影,便能有无数迷恋心思。 商弈庭纵是有万般心机,此时脑子也是一团混乱,只急急说道:「那里太危险了,快回来!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便可,切不可伤了性命!」 却是怕惊吓到他,不敢上前一步。 「是么?庄主又怎么会在乎岑渊的性命?」他低低笑了一声。 「我自然在乎你!」 商弈庭却觉得口中像是含了黄连一般。 时光重溯之时他欣喜若狂,对岑渊调笑有之,戏弄有之,甚至为了逼问他的一句爱语,就险些让他暴露于众多下属面前。 对他虽有同情怜惜,却是不够尊重,也难怪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地玩弄,而不把他的感情当回事。 怪只怪他只懂得亵玩美人,却是不知倾心相爱的人又该如何相处。 「多谢庄主在乎岑渊的性命,不过苟延残喘,活着也无甚意思。」岑渊笑了一下,脸上却是十分木然,像是并没有在意商弈庭说什么,他的表情显露了他如今神志恍惚,其实并不十分理智。 一个人越是顽强,在信念被摧毁,意志力被瓦解时,就会受到越大的打击。 他曾经的愿望无非就是浩然山庄崛起,如今浩然山庄在武林中独一无二,不必他挂念在心,而此时他的身体损毁,连男人的自尊也不可得,自然提不上什么意志力。 商弈庭只觉得心中一疼,像是被千万根细针刺过。 他以为,他和他之间将会有无数时光,他有无数机会可以慢慢弥补,却没想到,重回的这个时刻仍然太晚。 岑渊如今只不过是一个空壳子,活在世上的行尸走肉。 「岑渊,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你又何必自暴自弃?」 商弈庭越来越慌乱,他发现自己不管怎样地情深意重,但说出口时都会显得毫无说服力。 嫌弃……这样的男子,又岂是轮得到自己嫌弃的?只可惜他仍然没有做到珍爱无比,爱逾性命的地步。 这段时间他所做的实在太少,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却没注意到对方早已濒临绝境。 「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是么?」岑渊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在笑他所说的话荒谬绝伦,「多谢庄主怜悯。岑渊此生其实早已无憾,要说的,早就在饮下那杯毒酒之前说完。『渊』之一字,是庄主少年时给我选的名,要我虚怀若谷,渊淳岳立。只怕这件往事,庄主并不知道。如今恰能寻到一处,与此字相符,想来岑渊当时未死在地牢之中,除了庄主当时的手下留情之外,还有冥冥之中的定数。」 「不,你不必死的!」 岑渊的话令他心下大骇,他上前几步,却见岑渊竟又后退了一步,正站在山崖之巅,只得停住脚步。 「庄主,我的自尊全都不要了,也请你给我一点脸面,让我死了吧。」他神情满是苦涩怅惘,「你要的那句答案我可以现在告诉你,尽管不甘不愿,但我心中,仍然对你……对你爱恋万分。」 像是终于把沉寂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完,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释然,「以后……以后多珍重了。」 岑渊似乎并不想说得太多,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往悬崖一步踏入,随即向万丈深渊跌落。 「不!」商弈庭听他吐露爱语时,不由心下激动,正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想到他如此决绝,才刚说完便跃下悬崖,令他措手不及,不由大叫一声。 他用尽浑身内劲冲上前去,却是因相距太远,连他的一片衣袂也碰触不到。 低头下望去,却见一片红影飞速追落,而悬崖竟是深不见底。 若是岑渊武功还在,还会有一线生机,但他却因一念私心,怕他对自己不管不顾,决绝离去,从此再也寻不着他。 原来只要心死了,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此时此刻,竟像是被一种深重的梦魇魇住了一般,仿佛难以呼吸。 他苦熬了三年,才机缘巧合地摔破赤舄璧,回到三年前,难道仍然无法逃过岑渊死去的命运么? 赤舄璧已碎,世上自然不会再有另一块赤舄璧。 而他所拥有过的人,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属于他。 如果赤舄璧的存在,只是让他作了一个梦的话,那么他宁可这个梦破碎,从来没给过他希望。 「赤舄璧!赤舄璧!」他大笑了几声,笑声却尽是苍凉,像是要与风中的恋人相拥,他张开双臂,跃下了悬崖。 ——待续—— 下册 文案: 跳崖不成反被救起后, 耳里听见的全是商弈庭充满爱意的告白, 想起当日那人欲致他于死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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