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毅舒。"男人起身,伸出右手。 "林灼。"同样的,林灼也伸手。 九 和董毅舒的相遇,对林灼来说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巧合。 他的生命中出现无数这样的人,晚上疯狂的纠缠,白天又形同陌路。就像夜间生存的动物,穿梭在城市的阴暗角落,却见不得光。 但是,在他的生命中,只出现了一个叫徐耀扬的男人。 于是,林灼称之为 孽缘。 深夜,安静的城市中透着靡华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漂浮在沉寂的空气中。 刚加完班的徐耀扬正开车回家。 今天主管席容有意无意地暗示了想提升他的念头。 办公室里的张莉因为失恋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吴翘兴致盎然地谈论了一天他们家新买的腊肠狗。 李瑁又冒冒失失地打碎了他的马克杯,这是他这个月来打碎的第三个。 又是很平常的一天,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的平常。 工作还是繁忙,但不至于力不从心;事情还是琐碎,但也不会厌烦。 生活平淡的如同一杯白开水,却自得其乐。 今天, 是同林灼分开的第十三天。 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由于前面是红灯,徐耀扬把车停了下来。 很快的,又有一辆车也停在了旁边。 所谓旁边的概念,就是那种连欺骗自己是看错的机会都没有的距离。 当他转头,透过车窗,清楚地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灼。 和驾驶座上的一个陌生男人。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灼时不时地跟那个男人说笑,笑得放纵,眉宇眼角流露出妩媚。 没有愤怒。 倒是胃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 连带着胸口也莫名地跟着痛。 徐耀扬不知道林灼有没有看到他,他不在乎,现在他一心只关心眼前的红绿灯,在变绿的一霎那便迅速启动,离开。 他反复地对自己说,没事的,反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林灼,反正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哪种人,反正又不是没撞见过这种场面...... 脚却不由自主地将油门踩到底。 逃似的离开。 回到家里,徐耀扬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狠狠地灌下一大口。 然后洗澡。 然后喝了杯热杯牛奶。 然后睡觉。 今天是很平常的一天。 如同昨天、前天、大前天。 如同明天、后天、大后天。 他的生活在的有规律地进行着,并且他不愿改变。 只是,胃部的疼痛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提醒着他 林灼的出现。 □□□自□由□自□在□□□ 凌晨三点一刻。 徐耀扬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却始终无法入睡。 突然,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在黑暗寂静中,铃声显得特别得刺耳。 "徐耀扬?"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电话那边一片吵杂的喧闹。 "嗯。" "快点过来把林灼带走,他喝醉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徐耀扬沉默。 "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他吵着非要见你,"男人还幸灾乐祸地补充说,"店都快被他砸了。" 徐耀扬还是沉默。 "怎么样,他现在就在人间,你到底来不来?"男人忍不住催促起来,"真是麻烦,我让他自己跟你说。" 在听到林灼声音的瞬间,徐耀扬的心便不由得被揪紧。他听到林灼含糊不清地在嘟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就三个字: "徐耀扬,徐耀扬......" 那个声音仿佛不是在唤他的名字,而是在呼唤他魂魄。就像是咒语一般,让他冷静的大脑开始混乱,让他一向自恃的理智被击溃瓦解,让他毫不犹豫地冲出家门,一路连闯数个红灯来到人间。 那一刻,他是不管不顾地,只想见他。 从阿笑手里接过林灼的时候,徐耀扬忍不住地皱眉,在他的印象中,林灼的酒量向来好,很少见他现在这副模样,烂醉如泥,浑身酒气,满嘴尽是胡话。 徐耀扬半抱着林灼上车,带他回家,在他吐了自己一身的时候轻扶他的背让他好受些,又替他换了衣服,把床让给他。 徐耀扬不介意有多麻烦,现在,他只是心疼他。 他总是莫名地心疼他。 心疼他酒喝得太多烟抽得太凶。 心疼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乱穿衣。 心疼他东西乱扔又丢三落四的粗线条。 心疼他过于敏感又太爱钻牛角尖的性格。 于是,徐耀扬常常在想。 如果哪天,林灼学会了如何照顾好自己。 他是否会心安理得地离开, 不再流连俳徊不舍放手? 十 等徐耀扬把林灼安置好,已经是四点多钟了。 而他自己在房间外抽烟,直到天渐渐变亮。林灼还没起来,徐耀扬随意地梳洗了下便去上班。 "耀扬,你还真是早,不愧是公司的优秀员工啊!" 席容第二个来到办公室,脸上带着娇艳亲切的笑容同徐耀扬打趣。 "总管,早。"徐耀扬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 "不要这么严肃,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席容拍拍徐耀扬的肩膀,说,"还有,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叫我Ella的吗?" 徐耀扬略有些尴尬地笑笑,点头说:"是,Ella。" 席容这才满意,放过了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三个进办公室的是张莉。 人还没进来,老远的就听到她高分贝的音量在嚷嚷: "除非你跟那女人分了,否则就别来找我!"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 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张莉边生气地讲着电话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你爱不爱我?"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跟那女人分了!" 张莉气势汹汹地挂了电话,转头又满脸哀怨地对徐耀扬说:"现在的男人真不是东西,嘴巴上口口声声的说爱,背地里还不是脚踏两条船。" 徐耀扬随意地笑笑,算是安慰。 印象当中,跟林灼在一起的七年里,两个人很少说爱与不爱这类的话,唯一的一次,还是林灼提及的。 大二的那年夏天,刚开学没多久。当时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发展到后来的地步,只是关系较一般的朋友兄弟亲密些。最暧昧的,充其量也就是上学期期末去蹦迪时的那个不算kiss的kiss。他一直都认为那不过是林灼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那天,体育课上了一半,林灼便大喊太累太热要回去,顺带着拐了徐耀扬一同逃课。回到寝室,都出了一身汗的两个人一同去洗澡。 当时寝室里还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学校里也就那么一个洗澡的地方。平时挤的要命,幸好现在大部分人都有课,浴室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两个人边洗澡边胡侃,说说一些暑假的事。 后来,林灼很突如其来地问了句:"徐耀扬,你爱我么?" 徐耀扬一楞,怔怔地看着林灼。两个人之间隔着很多很多的雾气,就像隔着一片云海、一个天涯那样的遥远,看得不真切。 林灼一下子冲过来推了把徐耀扬,把他推到墙上,双手在他的头两侧撑着墙,盛气凌人地盯着徐耀扬,就像在盯着猎物一般的虎视眈眈,又问了一遍: "你爱我么?" 面对林灼莫名的举动,徐耀扬没有丝毫准备,手足无措地同时又担心会被进来的同学看到这种怪异的场面。 "你发什么神经!"徐耀扬不满地说,伸手推开他。 浴室地面很滑,林灼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便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有没有事?"徐耀扬立刻紧张地问他。 "好像脚踝扭到了。"林灼满不在乎地说,眼睛一直注视着徐耀扬。 徐耀扬马上去揉他的脚踝,边揉边问:"痛不痛?" "徐耀扬,我们做爱吧。我让你上。" 徐耀扬愣在那里。 于是,浴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哗哗"的水声充斥在耳边。 过了好久,徐耀扬说: "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那是第一次,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林灼问了,而徐耀扬没有回答。 后来,很久之后的后来,谁都再没有提过"爱"。 徐耀扬下班到家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惊讶。 房间还是老样子,东西什么都没移动过,像林灼的出现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可他清楚, 一切都被翻乱了,目光所及皆是狼藉,满地痕迹。 没有林灼的日子还在继续。 今天复制着昨天前天。 有一次碰巧在路上遇到了阿笑,两个人随意地聊了几句。 徐耀扬这才得知,那天跟林灼在一起的男人叫董毅舒。 林灼在人间遇到了他,随后跟他出去。但很快林灼又一人回来了,而且心情变得极差,一个劲地灌酒,非把自己灌醉了不可的架势,任谁都拦不住。喝醉了就一直嚷着要见徐耀扬。阿笑没办法才打了徐耀扬的电话,让他来把人带走。 末了,阿笑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林灼?林灼这人认死扣,不爱的话你就趁早离开他。" 徐耀扬默然,无言以对。 再后来,徐耀扬没再见过林灼,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了踪迹。只留下满屋子的零乱记忆,让他整夜整夜地辗转,难以入眠。 即使如此,徐耀扬也不曾去找过林灼。 最初的时候,吵架了他都会主动地去哄他,反反复复地,日子久了,便也就厌倦了,不在乎了。 他知道他在那里,一直都在,只要他说,他就会回应。 于是有恃无恐了。 于是徘徊犹豫了。 怎么就随随便便地总是答应,满不在乎地像个局外人在看戏。 妩媚的眉目间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 而他猜不透也看不清,只能静静地等待结局。 结局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戏未演完始终不舍离去。 就像一个死囚在等待行刑的来临。 死亡 注定 ...... 公司里,下班的时候,徐耀扬理好了东西正准备走。 "小徐。" 徐耀扬停下脚步,问:"哦,吴姐,什么事?" "来找你搭个车,老公出差去了,我回我妈家。" "真不好意思,吴姐,前天车刚被撞了,拿去修了还没拿回来。" 吴翘看徐耀扬说的一脸诚恳,赶紧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你车没怎么样吧,现在修个车价钱哈贵。" "就是车头被撞得有点变形了,那个司机也是个新手,刚考出驾照,赔了点钱也就算了。" "以后自己要小心点哦。"吴翘关心道,又说,"对了,小徐,上次跟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不如出来见个面?" 徐耀扬满脸疑惑地看着吴翘。 "就是我表妹的事啊。你说你也二十好几了,是该找个女朋友了。我表妹哦,大学刚毕业,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的,关键是性格好,不像别的小姑娘一天到晚的作。" 徐耀扬尴尬地笑笑,说:"吴姐,这种事还是要讲缘分,既不来的。"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哦,动不动就讲什么缘分的,缘分嘛是要靠自己争取来的呀。" 吴翘热情地劝解,滔滔不绝,激情四射。徐耀扬实在推却不过,只好勉强答应找个时间见个面,这样才得以脱身。 由于车坏了,徐耀扬只有去挤公车。正是下班高峰,一开始的时候车上很挤,前胸贴后背的,让平时习惯了开自家车的徐耀扬很不舒服。幸好过了几站,人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下了,并且下的多上的少。 徐耀扬是要乘到终点站的,基本上后来车上也就没什么人了,车厢里空旷了许多。所以,当林灼上车的时候,徐耀扬马上就看到了。 面对他惊讶差异的目光,林灼神情自若地走过他身边,似乎有微微地勾起嘴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林灼就坐在徐耀扬后面的位置上,双手交叉放在徐耀扬的椅背上,下巴枕在手臂上。也不说话,只是气息时轻时重地吐在他耳边,看他脸红不适又忍着不发作的表情,心情不由大好。 车子晃晃荡荡地行驶,两个人一路沉默。直到徐耀扬实在受不了林灼孩子气的恶作剧行为,压低了声音不满地说道:"好好坐好。" "我高兴。"林灼一脸坏笑。 对于林灼的无赖,徐耀扬向来没辙,只好继续不满、忍受、皱眉,而林灼则是乐在其中。 "怎么这么巧,你也乘这班车?" "哈哈,"林灼突然旁若无人地大声笑了起来,惹得车上的乘客纷纷向他投去注目礼,"是啊,真巧。" 他在他公司楼下等了尽一个小时,不停地抱怨这家伙不知道准时下班的坏毛病。他看他上了车,自己才拦了辆出租车紧紧跟在后头。看车上差不多空了,才让出租车在站头停了,再装做若无其事地上这两车来。 只有这个白痴才会认为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真是个笨蛋! 林灼在心里暗暗地骂,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说:"今年照旧。" "嗯。"徐耀扬默然点头。 车子还在晃晃悠悠地开着,两个人又再次沉默。 短短的几个字,是他们才懂的诺言,他们才能体会的重要。 无需言语地,别人不解莫名。 无妨。 只要他们知道明了。 他们之间的暗号,彼此的心领神会。 默契或是承诺, 他们通通了然于胸, 细枝末节点点滴滴丝丝毫毫都如脉络般清晰。 在人瞥若惊鸿短短的生命中, 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谁也说不清。 只是遇到了便就遇到了, 你没得逃没得躲, 命运也容不得你逃躲。 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来世切莫再与他相遇, 或者 相见在对的时间。 那时的你们 懂得珍惜懂得信任懂得付出 懂得爱。 不再彼此伤害...... 十一 老唐夫妇的铺子也算是家老字号了,开了十几年。买得是"兰州拉面",老唐做面,唐嫂则负责在前面收钱。面的味道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价格实惠附近又没什么其他的店铺,生意还过得去,到了下午的五六点,小小的店里总是挤满了人。夏天的时候,就会在店门外多买几张桌椅,也没人嫌弃。 他们是对很普通的夫妻,有着不大不小的快乐和烦恼。 他们每天所面对的也都是些平凡的人,学生或是上班族,路过进来吃碗拉面,然后又匆匆离开。 可在这些人的背后,总有着自己的故事。平淡的或是离奇的,美满的或是哀伤的,已经完结或是正在继续的,个人的传奇。 徐耀扬和林灼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是今天老唐店里最后的客人。 "两碗三两的拉面。" 两个人随意捡了张桌子,面对面地坐下。 "前几天我妈打电话来催我让我带个女朋友回去让她瞧瞧。哎,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见家长?"林灼嬉皮笑脸地说道。 "神经。" 林灼看他有些尴尬发窘的样子,就更加想逗他,"你看我已经26了,人都老了,难道你要等到我62了才肯嫁。" "胡说什么。"徐耀扬也笑了,又说,"你还不是跟前几年一样。" 林灼指指左眼的眼角,说:"你看皱纹都出来了。" "这条不是以前就有了么?" "乱讲!"林灼立刻反驳,"当年我的皮肤可是很好的,不是羡慕死了多少人呢!" 面对林灼少有的孩子气,笑意在徐耀扬眼底蕴荡开来,因为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林灼了。总是见他笑,妩媚的或是放荡的,却不似现在这般的单纯甚至有些天真,让他一直一直珍惜并且珍藏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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