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你说。"空洞的声音中藏着掩藏不住的压抑。 薇薇无动于衷:"说什么?" "说什么?"周扬的唇边勾起一丝令人心寒的笑,他缓缓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给房间增加了可怕的压力。指着桌上的电脑,平静地问:"你心里很清楚我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薇薇,你说。" 薇薇的脸白得象纸一样,但却没有露出一丝惊惶,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下定决心的坚毅。她的目光转到电脑上面,又慢慢地,从电脑转回到周扬脸上。 她与周扬对视。 "周大哥,"不凌厉的目光,清澈得象山泉一样的眸子。薇薇对上周扬即将爆发的深邃目光,用她独有的清晰的嗓音,用很轻的声音问:"你变心了吗?" 就象一支速度过快,几乎看不见来处的银箭,无声无息刺穿了周扬。 周扬猝不及防,几乎要退后一步,才能牢牢站稳。 "你胡说什么?"他按捺着低吼,如负伤的猛兽。 薇薇仍站在那里,娇小的身躯,清澈的眸子:"你变心了吗?" "闭嘴!"周扬把自己从负伤的冰冷中抽身出来,他经历过许多,并不想薇薇料想那样容易被击垮。"薇薇,备份在哪里?"他抬头,盯着薇薇。 "什么备份?没有备份。" 周扬毫不放松地盯着她,仿佛能把她活生生看穿:"你不可能真的删除陈明的档案。一定有备份。" "陈明?"薇薇迎着周扬严肃的目光,忽然轻轻笑起来:"这世上没有陈明,从来就没有。只有离蔚,只有我哥哥。" 她的样子令周扬也有点愕然。周扬甚至不敢再继续下去,薇薇快崩溃了,他不能这样对待离蔚最宝贝的妹妹,她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薇薇......"周扬缓缓走上去。太多问题要处理,每个问题都让他心头的血潺潺直流。他不能光顾着陈明,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脏难以忍受地疼痛起来。 他向薇薇伸手,离蔚离开的两年,薇薇几乎已经成为了他自己的亲妹妹,他无法忍受薇薇受到伤害。 "周大哥。"周扬伸手的瞬间,薇薇的眼圈已经红了,如堤坝裂开一道细微的小口,洪水便随即排山倒海地涌来。她扑进周扬的怀抱,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你还是喜欢哥哥的,对吧?" "对。"周扬毫不犹豫地回答着,用粗糙的手掌安抚薇薇。 "你不会变心,对不对?" "对。"周扬痛苦地闭上眼睛。 薇薇一边哭着,一边问:"你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 "周大哥......" "嗯?" "你要好好对我的哥哥。"薇薇在他怀里抬起头,仰望着他。 周扬顿了一会,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点头:"我会好好对他。很晚了,去睡吧。" 他拍拍薇薇的肩膀,亲自将薇薇送回房间,让薇薇躺上床,为她细心地掖好被子。 啪。 关上灯,投入房间的月光当了主角。周扬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无声端详着薇薇的脸。 血缘非常奇妙。 象离蔚和薇薇,总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属于同一种本质的气息。 这种气息,几乎让周扬怀疑起来。究竟作出这件事的是薇薇本人,还是天上的离蔚。 这是离蔚的意愿? 他静静地、充满耐心地看着薇薇入睡,有那么刹那,一个错觉闯入他的脑海,也许坐在这里看着薇薇的并不是他,而是离蔚。他想象着离蔚英俊帅气的模样,活生生的离蔚,就坐在床边,面上透着嫌麻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实际上又挺心甘情愿地守着妹妹入睡。 周扬的心,在触及这个错觉的时候骤然刺痛起来。 痛楚那么强烈,甚至周扬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抵挡。他学着陈明的模样,将五指放在心脏处,用尽力气拽着上面的衣料,尝试着把身体蜷缩起来。 离蔚,离蔚,我的离蔚...... 他的笑容、他唇角边的漫不经心、他眉眼上的挑逗魅惑、他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让人通彻心扉。 没有人想到,周扬这位天子骄子,会在深夜蜷缩着身体抵抗无法接受的心痛。 他的爱在体内灼热地烧着五脏六腑,却没有任何宣泄的渠道。 我做得还不够吗? 我爱得还不深吗?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幸福? 那么深沉的爱,激荡在体内,就象无时无刻不沸腾的熔岩,无处可去,只能任由它烧毁自己。 那是离蔚强加给他的,也是他所强加给陈明的痛苦。 他选择了自欺,陈明却被迫为了他的一己之私,选择了另一条更痛苦的路。 这一刻,他刻骨铭心地体会到陈明的绝望和无助。 周扬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但身体收缩到极限时,他低吼一声,整个身体舒展开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房门,朗朗跄跄地离开了薇薇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床上紧闭的眼睛睁开,在黑暗中闪着难以琢磨的光芒。 "光头,是我。帮我一个忙好吗?"薇薇把床边的手机拿来,拨了号码,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说道:"如果周大哥派人查陈明的来历,立即告诉我。" 安静的主人房,大门忽然被猛力打开。 陈明睁开眼睛,手肘撑着从床上直起上身。周扬的身影跳进眼帘。他冷漠地看了周扬一眼,别过脸,打算继续躺下睡觉。 周扬却蓦然大步走过来,抓着他的肩膀。 "我决定了。"周扬沉毅的声音在屋中回响,喘息着说:"我要把你的资料找回来。" 陈明愣了一下,看着周扬。 周扬俯身,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端详月光下熟悉的轮廓:"要寻找一个人的身份资料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难,以我的能力,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完全可以做到。" 陈明简直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仿佛看着世界被摧毁,而另一个充满生机的地球又从另一面浮现。 周扬...... 心里只有离蔚的周扬,把他看得比一把枯骨都不如的周扬,肯为他做这件事? "到了现在,为什么又这样做?"他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这句话完整说出来。 "因为你说得对。"周扬坐在床边,拉过陈明,紧紧地拥抱他,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陈明如在梦中,承受着周扬过于温柔的吻,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梦,但他实在缺乏亲手把他打碎的勇气。 酥麻的感觉从唇上传来,一点一点加深,浸透了周扬的味道。 他听见周扬的声音。 "你说得对,我不能这样对你。" 周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让他心上经历许多磨难而结成的坚冰,融化了一半。 我不能这样对你。 晶莹的眼泪,从陈明的睫毛上,轻轻滚落下来。不能动 第三十章 两颗同样冷硬的心一旦稍有融化,事情便越来越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身边的一切渐渐变得美好而珍贵。周扬在清晨鸟儿的鸣叫声中看着怀中的陈明缓缓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陈明醒来后的第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俊美得令人感动。 "早。" "早。" 带着一丝羞涩地用单字打着招呼,仿佛阴沉的冬天已经远去,而春光明媚得让人无法不忽略过去发生的一切。 周扬言而有信,迅速把陈跃召到书房指示了查找陈明资料的事。 "不惜代价地去做。"周扬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 他在书房处理了一个上午的帮派事务,尽力把薇薇排除在脑海之外。可他无法排除离蔚,离蔚仿佛近在咫尺,周扬总感觉抬头就能看见他。 周扬抬头。 离蔚不在面前,打开房门的是陈明。现在他可以轻易地分出离蔚和陈明,他们有相同的眼睛、相同的鼻梁和唇、相同的倔强神态,但周扬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区分出来。 "我来......"陈明站在房门前,对昨晚惊喜而形成的新形势并不适应,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我来谢谢你。" 周扬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们只隔了一个书房的距离,这距离却似乎可以无限收缩或延长,分不清彼此究竟是正贴着肌肤还是隔着天涯。 陈明借关上门的动作避开周扬的注视,思索了一会,认真地问:"你说的是真?" 周扬扬眉。 陈明解释:"你会帮我找回我的过去,是真的吗?" 周扬注意到,陈明谨慎地站在房门处,他不得不怀疑但又情不自禁相信的模样,令周扬觉得肋骨猛然发紧。 "真的。" 陈明舒了一口气,走近了两步,坐在书房的沙发上。 低着头,又斟酌了很久,才问:"你会放我走?"视线下垂,一直不曾抬向周扬那方向。 气氛骤然冷下来。 周扬感觉呼吸不畅。他盯着陈明,不想回答"是",也不想回答"不是"。难得的柔和气氛将被破坏,这种认知叫周扬心情大坏。 总是这样! 他克制着自己,不向陈明恶狠狠地说任何一个字。 过了很久,等他积攒了足够的自控力,周扬才站起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端详着陈明。他不想破坏难得的一点点进展,他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想让事情朝着柔和一点的方向发展,可当他挑起陈明的下巴,指尖触摸到熟悉的滑腻肌肤,感受到属于陈明的热度时,周扬忍不住半跪下来,将陈明猛然按进自己的怀中。 周扬的胸膛遮挡了所有的光芒,眼前骤然黑暗,陈明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 "我们之间,已经够糟糕了......"周扬的气息吐在他的耳廓里,周扬的臂膀勒得他胸口发疼。 陈明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给了周扬一个多残忍的问题。不但对周扬残忍,对自己又何尝仁慈?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周扬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周扬给了他最好的答案。为了这个答案,陈明几乎有泫然泪下的感觉。他忍着眼眶里微冒的热气,低声问:"头很晕,我可以在这里小睡一会吗?" 周扬僵硬了一会,随即把他从怀里释放出来,盯着他。 陈明从他眼中,看见一种可以称之为惊喜的东西。那么微弱,却又那么令人感动。 他躺下去,舒舒服服地睡在沙发上。在这里他曾拥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他和周扬最美好的回忆几乎就在这里,周扬为他唱着走调的歌,夕阳从窗户撒进来,象金子一样铺了一地。 周扬舍不得走开似的,低头看他:"不是头晕吗?怎么还不闭上眼睛?" "周扬,"陈明睁着眼睛,仰视头顶上英俊刚毅的脸,痴痴地叹息:"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一天。" 周扬握住他细细的手指,紧紧捏着。 这一瞬间,陈明觉得人世间的语言已经失去了作用。周扬的目光那么直接、深沉而炙热,把该说的都说了,把说不出来的也都一一表达了。 我不能给你承诺。 我无法忘记离蔚。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爱上你。 但我,舍不得你。 陈明坚信自己的绎释没有丝毫错误,他苦心等待,曾经以为永不可发生的现在唾手可得,爱情竟是那么不可思议得过分,不可言喻得过分。 没有发生什么,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眼泪已经涌眶而出,象止不住的清泉。 周扬皱眉:"怎么了?" 他俯身,被陈明猛然立起上身,紧紧地抱住。 "再爱我一次,我只要一次。"陈明的双臂都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却低而轻微:"放过离蔚,放过我,放过你自己。我们可以相爱一次的,相信我,周扬。" 周扬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他被灼热的爱的熔岩包围,陈明的双臂用尽全力拥抱着他,让他的血也沸腾起来,让他以为死掉的心、腐烂掉的心、被凝成化石的心,轻微地感觉到复苏的刺痛。 铃...... 电话铃在他作出答复前不识趣得响起,象冥冥中的离蔚给他一个伤痛欲绝的警告。周扬从云雾顶端重重摔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松开陈明,快步走到书桌前,接起电话。 "我是周扬。" "周大哥,是我。"电话里传来薇薇的声音。 "哦。"周扬瞥一眼陈明。 周扬的抽身给了他一个信号,他显然也已经从刚才不切实际的激情中醒来,神色落寞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薇薇平静地,带着商量的口气:"周大哥,让哥哥入土为安吧。" 周扬没有回答,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说不出话来。 "周大哥,我希望哥哥可以好好的安息。" 听着薇薇的声音,周扬很久才沉重地开口:"我会亲自处理的。" 他放下电话,有点紧张地看向沙发,生怕坐在那里的人会忽然消失,从此只残留一丝若隐若现的气息。 "给我一点时间。"他走到陈明面前,沉声说:"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和平衡。" "我明白。"陈明毫不迟疑地表示了理解。他点头,直视周扬的眼睛深处:"我明白,真的,周扬。" 周扬单膝跪下,对着陈明保证:"所有的事都会好转。" "是的。"陈明苦笑:"还能怎么糟糕呢?" 他的头还在晕,因此情不自禁地前倾。令人高兴的是,周扬及时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来。 "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我的过去,我都会很感激。"陈明告诉周扬:"你的这份心意,对我来说,比整个世界还奢侈。" 他用低低的声音问:"周扬,我并不是一无是处,对吗?" "我从没说过你一无是处。" "就算有......"陈明说:"我也已经忘记了。" 忘却,有时候是最好的良药。 不能动 第三十一章 忘记离蔚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忘记离蔚。 周扬深深明白这点。 他只是明白,将伤害转嫁给陈明,并不是好的方法。不但无效,而且伤痛更甚。 每夜他总会醒来两三次,被椎心的痛唤醒过来,清醒地明白离蔚已经离开了他,也清醒地看见身边沉睡的陈明,有一张英俊的脸和坚毅的灵魂。 伤痛尚在,周扬要着手办两件事。让陈明找回自我,让离蔚安息。 陈明的资料派了陈跃负责,离蔚的入土,则由周扬亲自主持。 "你干脆挖个洞,直接把我埋在爱尔兰的牧场。"这是离蔚当年吵架时的口头禅之一。 离蔚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世界的存在,而世界存在他绝不会灭亡,从他身上不可能找到一丝忧伤,当然,他也从不曾预想过自己的死亡。 这句话,是他所有的说过的话中,稍微能说明他希望自己安葬地点的。 周扬深深记得,他在爱尔兰牧场里放马狂奔,惊起远边林鸟的嚣张笑声。 枯骨,周扬现在唯一拥有的离蔚的身上物。周扬选择爱尔兰牧场,离蔚曾经挥汗驰骋的优美之地,埋葬心爱的人。 入土为安是薇薇一直要求的,她却无法面对最后的诀别,临上飞机的一刻,薇薇病倒了。为了不让薇薇受到更大刺激,周扬坚决拒绝薇薇登机的要求,把薇薇留在总部。 周扬带着离蔚的骨灰,独自飞往爱尔兰。 临行前,周扬和陈明告别。 "我会在那里呆上两三天。" "我明白。"陈明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沉默全程充当了主角,在沉默下,是拼命压抑的激情和不舍。周扬和陈明都不约而同地渴望离别前的拥抱和亲吻,他们那么需要彼此安慰、彼此鼓励着面对眼前的痛苦,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唯恐随风消逝的爱,但离蔚的入土为安过于沉重,一个骨灰盒横在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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