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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唐伯虎——步羡

时间:2017-04-06 18:06:51  作者:步羡

  “他的家仆已招供,无论程敏政知与不知, 疏忽之罪难逃!”
  “如李郎中早朝时所奏, 微臣以为此案疑点太多, 不应轻率下定论。我昨夜彻查考卷, 唐寅、徐经二人试卷所答相差甚远,若家仆言论属实, 又如何至此?”
  众大臣在下首吵得不可开交, 朱祐樘揉了揉眉心, 侧目一瞧, 正看到朱厚照在旁边搞小动作, 轻声呵斥道:“太子,莫要胡闹!”
  “父皇,我在听。”朱厚照手指一僵, 迅速背到身后,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见他如此,朱祐樘有心考校,问道:“十五便是殿试,此案不可耽搁。你来说说,此案当如何断?”
  “这个……”朱厚照只抓了一耳朵,依稀听到唐寅的名字,知道是舞弊案。他可还记得在丰乐楼里那个让他有些兴趣的书生,没想到这人竟卷入这么大的麻烦里。
  他晃了晃脑袋,说道:“父皇你看这些大臣,明明谁也没见着两人,却争得面红耳赤,实在无聊。倒不若叫那几人上廷前来,当面对质一番,看看谁先心虚。”
  “事关春闱,廷审也无不可。”朱祐樘点点头,看了一眼朱厚照,传下令去,将狱中关押着的几人带过来。
  办这事儿的是牟斌,他领着唐子畏几人匆匆赶来太和门前,路过负责守卫的羽林前卫时,手中被身披银甲的士兵悄悄塞了一张字条。
  牟斌展开一看,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收好。把唐寅几人带到朝上,回身立马就派了一队锦衣卫出宫打探。
  唐子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对许泰的办事效率暗赞一句,面色从容地走到台阶前,撩起衣摆冲朱祐樘行了个大礼。
  在他身边的,程敏政、徐经、林卓、张成、还有程敏政的家仆,一个未少。
  朱祐樘打量着他的同时,唐子畏也在打量朱祐樘——这个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
  然而这么细看一番下来,唐子畏却不免有些失望。
  这个所谓的天子除了坐得高一点之外,似乎和客栈隔壁每天早上起来卖大饼的王婶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还未至三十,发间却已夹杂丝缕银白。他身材瘦弱,即使穿着繁复的龙袍挺直了背脊,却也丝毫撑不起衣服,反而显露出一股病气。
  他是一个普通人,但也是一个明君。
  唐子畏知道这一点,同时他也知道,这个如今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过不了几年就会死去。这个王朝,会被他身边的那个人接手。
  “唐寅,林卓、张成二人指证你借徐经的关系,以物贿赂主考官程敏政,是否属实?”
  “否。”唐子畏的注意力被拉回,看了一眼同在朝臣队列中一副漠不关心样子的杨仁赭,嘴角轻提,不去理会问话的刑部主事,反倒走到林、张二人面前,道:“我也有一问,两位指证我与徐经贿赂考官,可有亲眼见到我们登门拜访过?”
  “这……”
  兵部侍郎赵为健皱了皱眉,往左迈了一步出列,对朱祐樘请示道:“哪有犯人审犯人的道理!唐寅此举实为蔑视朝廷,当廷仗五十以示惩戒。”
  唐子畏眼睛一眯,凉凉地扫了他一眼:“真相未明,大人还是不要妄下定论为妙。在下绝无蔑视朝廷之意,只是欲求真相心切便直言询问。陛下还未说话,大人这顶大帽子倒是扣得恰是时候。”
  “你是想说我有意袒护?!”
  “只是觉得大人说话的时机确实有些微妙。”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的。朱厚照看着兵部侍郎那老家伙吃瘪的模样觉得有趣,如若不是朱祐樘还在边上坐着,他能笑出声来。
  比起朱厚照这个不着调的,朱祐樘显然不想他们这样闹下去。用力咳了两声,朱祐樘警告的看了两人一眼,示意刑部主事。
  后者于是对林、张二人问道:“两位指证唐寅、徐经贿赂考官,可有亲眼见到他们登门拜访?”
  林卓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没有。但我们在丰乐楼喝酒时,我曾亲耳听到徐经透露程敏政是他旧时之师,说要登门拜访。张成可为我作证。”
  “没错,我也听到了!”张成话音未落便觉背后一寒,回眼望去,唐子畏正移开视线。他刚要松一口气,却只觉脸上一痛,被一直未曾注意的徐经一拳掼到了地上!
  平日里一向腼腆的徐经此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两眼发红,一拳接一拳死命地往张成脸上招呼,直到两旁的侍卫上前来将他按压在地。
  朝臣们一阵骚动,这次廷审简直像场闹剧,让他们这些大多数古板的老头子们感觉极为不适。朱祐樘坐在上首,揉了揉眉心。
  唐子畏神色未变,暗中打量着每一个人的神情。这些人的表情有微怒的,有惊慌的,有幸灾乐祸的……
  而杨仁赭,明明是与他关系最密切的计划,他却仿佛置身事外,从始至终,除了最初看了一眼之外,后面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好似与他全无关联。
  别的不论,只凭这份心性,也难怪他能做到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一职了。
  唐子畏收回视线,垂眸沉思。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与杨家谁也无法估料出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也无法再收手了。
  都穆从他这里偷走的那方印章,不过是他在街边的小摊上买的那方黄玉随意让人刻着玩儿的,自然做不得数。唐子畏看向程敏政的那家仆,这人无疑是在说谎没错,可是要如何证明——
  就在唐子畏看过去的当口,侍卫还按着徐经和张成,谁也没多留意的那家仆突然之间倒地不断地抽搐起来!
  他唇色发乌,眼珠子里面满是血丝瞪得突出,只是唐子畏迅速过去的几个眨眼,人便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只剩下尸体还在本能地一抽一抽的抖动。
  怎么回事?!
  唐子畏在发现人死的瞬间作出惊慌的模样,一屁股倒坐在地上退开几米远,视线左右横扫,很快凝聚在旁边的程敏政身上。
  只见在所有人都关注着突然死去的家仆的时候,程敏政面色骤变第一反应却是迅速转头望向了人群中的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有……
  唐子畏认不全这里的人,只是快速地记住了几个面孔。人群纷杂,很快便乱作一团。
  程敏政此时已不再望向人群,而是垂下了脑袋,伏身跪到了地上。
  周围从极度的嘈杂逐渐变得有序,有人想追究,有人提出质疑,但这些似乎都与程敏政无关了。
  他只是遥遥对着高处的朱祐樘叩首,额头抵着坚硬的地面,双手紧紧在身侧攒成拳。
  这场被极度重视的科举舞弊案,最终以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的主动请辞为果,草草落下了帷幕。
  其余人等,举人林卓、张成奏事不实,取消当年的科举资格,三年后可再考。给事中华昶奏事不实,降职处分,至于唐寅、徐经,则各领十大板结束。
  这个结果,唐子畏听到耳朵里了,却并未真正接受。
  家仆突然暴毙而亡是何人所为,程敏政明显心中不甘却主动请辞,是忌惮何人?
  他看着程敏政被人带出太和门的背影,心中清楚,这场科举大狱绝非杨家专程为他唐子畏准备的,甚至不一定是杨家所为。
  他不过是顺带的,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午朝已毕,朝臣从太和门鱼贯而出。司礼监的太监过来带徐经两人下去领罚,唐子畏看着那些身着各色官服的背影,手指在袖中轻颤,脸上却挂起笑来。
  棋子啊……
  一枚下错了位置的棋子,足以毁掉一整局棋。若是被对方用一枚走卒将了军,则更是有趣了。
  唐子畏敛目跟在领路太监的身后,垂下的睫毛掩住了眼中锐利的光。
  他脚下一路踏过汉白玉铺就的台阶,走过镶嵌在泥土里的青石板,夹道路过姹紫嫣红的一片花海。身旁的徐经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这太监似乎并不是领着他去挨板子,而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第40章 39.38.37.36.35
  绕过琉璃贴壁在阳光下流光一片的矮墙,直走数十步后看到的是一座四角飞檐的小楼, 名侍月轩。领路的太监到这里便止住了脚步, 让唐子畏独自入内。
  唐子畏冲他施了一礼, 往侍月轩走去。还未到门边,就见那小楼的门扉突然开了, 朱厚照从里面走出来,冲唐子畏笑道:“唐寅,你可还记得我?”
  “自丰乐楼一别, 太子越发俊朗了。”唐子畏说道。
  “你果然还记得!”朱厚照笑嘻嘻地靠过来, 小声道:“看在咱们不打不相识的份上, 今个儿我可是让你少挨了顿板子,你说, 当如何谢我?”
  唐子畏挑了挑眉, 问道:“太子想让我怎么谢?”
  “恩……这宫里着实无聊了些, 上次我因你而被抓了回来, 你便带我出宫去如何?”朱厚照兴致高昂。
  “太子在说笑?”唐子畏摇了摇头,“我若真这么做了, 陛下可是要杀我头的!”
  “你拒绝我, 就不怕我杀了你的头?”
  “那你会杀吗?”
  朱厚照瞪着眼睛瞧着他, 好一会儿才鼓鼓嘴, “不杀。你和那些满口诗书礼仪的师傅、还有那些奴才们不一样, 至少还能陪我说说话。”
  “我总归是要出宫的,不过若只是说说话,我倒是知道有一玩意儿适合太子。”唐子畏摸了摸下巴, 问道:“太子可知道乌鸦?”
  “那是何物?”
  “是一种通体漆黑的飞禽,灰色短喙,极有灵性,成年后最高可有六岁小儿的灵智。太子若是有闲心去教,它们还能学会跟你说话。”
  “世间竟有这等奇兽?”朱厚照眼睛一亮,显然有了兴趣。
  唐子畏笑眼弯弯,“据我所知,左都御史杨大人家里便饲养了一只。”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也嘿嘿笑了起来。
  不远处,朱祐樘转过身子慢步退出了庭院。宫中之事,尤其关于他这个儿子究竟能有多闹腾的事,他知道的可不少。只是他与张皇后多年所出只余朱厚照这一子,便不由得多了些溺爱。
  一侧的太监搀扶着朱祐樘慢慢走着,牟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侧,一边跟着一边低声道:“陛下,如今京中流言四起,所言皆是针对两位举人舞弊案的不实污蔑。臣怀疑其中有些蹊跷,便遣人去查探了一番。”
  “是谁做的?”朱祐樘问道。
  “兵部侍郎,赵为健。”牟斌顿了顿,偷眼看了一眼朱祐樘,接着道:“除此之外,微臣将近日发生的几件事放到一处,发现了其中有些微妙的联系。”
  朱祐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赵侍郎九年前科举得中,那一场的春闱主考为当时任吏部右侍郎的杨御史,此后杨御史数次关照赵侍郎,显然是将其收为门生。而杨御史与举人唐寅于三年前曾因一事有私怨未解,此为疑点之一。
  另外便是程敏政,他曾与御史王篙因言语中伤事件而有旧怨,如今王篙早已卸任,却与朝中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杨御史家中长子也曾在一月前携礼登门拜访。”
  朱祐樘听后沉默片刻,道:“自我即位以来,以为不过转瞬,实则也有十二载春秋了。”
  “是,自陛下即位以来,国家日益繁荣昌盛,这些都是陛下每日勤政的功劳。”牟斌低下头道。
  朱祐樘眼眸深邃,说道:“十二年,我大明在不断发展,某些依附于其上的势力,也不知不觉中扎根发芽了。牟斌,杨御史的门生要有三十数了吧?”
  “回陛下,已近百人。其中进士出身者三十四人,官居六品以上者……”
  “够了。”朱祐樘打断他的话道:“杨御史谨言慎行,勤勤恳恳。只是如今年事已高,都察院的职位想必对他来说也有些勉强。这朝廷,该是年轻人大展身手的地方了。你且把我这话讲给他听,告诉他,元兼这孩子不错,莫要耽搁了他。”
  “是!”牟斌深吸一口气,停住了脚步目送朱祐樘走远,这才猛一转身,大步向着都察院走去。
  ……
  唐子畏出宫时,许泰还借着巡逻的名义来送了一程。两人约好了一同到丰乐楼喝酒的日子,惜别再三,两人交握的双手这才松了开来。
  唐子畏转过身,直到走出宫门到了繁华的街道上,才将手中的字条展开查看。
  字条上的信息很简略,只是告诉了他皇上打算换下杨仁赭,并且有让杨元兼入朝的打算。
  唐子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杨家人在京城和朝中皆是风评极好,圣上不愿放弃贤才,却又顾忌老杨在朝中逐渐发展起来的势力,便将小杨换上了场。
  这样一来既切断了杨仁赭与门生之间直接的联系,又通过杨元兼表达了尚存的善意。杨家若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心仁厚,想必不会因此而对朝廷产生抵触心理。
  唐子畏眨了眨眼,将那字条撕碎至看不出原貌,随手撒到路边的泥土里。虽然这样并不全如他所想的那般完美,但也算是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他乘上一辆马车,穿过街巷,回到客栈里。
  唐子畏上到二楼,目光斜着扫了一眼林、张二人的房间,而后径直穿过廊道,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未及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唐子畏脚步微顿,提起的手也缓了一缓。
  只听房内夜棠小心翼翼的话语夹杂着呜咽:“……公子,是不是很痛?”
  “嘶,轻点儿、轻点儿。”徐经的声音顿了顿,又道:“比起这个,我却更担心唐兄。明明判决已下,他却悄然消失在深宫之中,凶吉未卜。”
  “你真没用。”季童声音冷冷的。
  徐经叹一口气,还没说话,便听夜棠道:
  “这也不能怪徐公子啊。只是……这话或许我不当现下来说,但夜棠钦慕公子已久,从那日公子赠予我项链、不,从第一次在雨中见到公子起,夜棠便对公子有了念想。如今见公子受伤,心痛如绞,也再难以抑制了。不知公子愿不愿意收下夜棠……”
  “可你不是唐兄的丫鬟吗?”
  徐经的语气有些怪异,但紧张的夜棠却全然没有注意,只当他是在意因此影响与唐子畏之间的情谊,急急道:“少爷、少爷他不会怪我们的。我从小在唐家长大,少爷从未苛责过我,也从未碰过我。如果徐公子与我一同去说,少爷不会阻拦的!”
  夜棠此时说这话,心中也是一酸。她在唐家长大,年纪尚幼时便时常看着少爷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看少爷给她绘的画卷。粉面朱唇,明眸皓齿,少爷把她画得那么好看,她心中也并非没有过一些幻想。
  但她等过一年又一年,少爷娶了妻,又没了妻。她曾以为会有希望,但这几年来少爷对她却越发冷淡,她也渐渐绝了念想。
  思及此,夜棠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看向徐经,希望得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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