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预感，真实得不像错觉。 语言课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低年级的必修课程，理论课。 理论课比语言课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不受欢迎。大多数人听得昏昏欲睡，困得低下头去，又突然惊醒，揉揉眼睛，坚持一阵，又掉下去了。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钓鱼”。 钓鱼实在是很常见的行为，早上尤为高发期。当然某些课程过于特殊，即使是在下午仍有广大瞌睡爱好者，比如语言课，比如理论课。又有些课程如实践课，即使是在最早，也不会有人睡觉。 艾文在呼噜声中默默地记笔记。 他已经习惯了，但他又不习惯。 他讨厌这些过来混日子的同学，然而他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如他一般。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抱怨，除此之外半点办法也无。他在这时候总感觉无比的无力和心寒。 外面的世界，卢西恩描绘的那个世界，太阳、月亮、森林、平原、海洋、沙漠、城市、村庄，人类、矮人、兽人、帕德精灵、龙，这些都是存在的吗？真的有他所说那么瑰丽壮美吗？ 弗利顿，自由之城，到底会是什么样，真的很自由吗？ 在外面，我是不是就可以找到真正热爱魔法的人们，与智慧的贤者们沟通交流？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只有一群为满足嗜血愿望永不停歇地勾心斗角同室操戈的疯狂且空虚的精灵。他们为战争而生，因战争而死。他们仗着寿命漫长肆无忌惮地浪费生命，抛却有意义的事情而执着于无意义地斗争。 一个只剩下战争，一切都是为了战争的种族，能有什么好的未来呢。 他们注定一事无成。 斗吧，战斗吧，为了取悦女神，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吧！ 直到，这个种族战斗到剩下最后一人。 这就是这个可悲的种族的未来了。 艾文抱着笔记本匆匆离开，又去了图书馆。 只有在这方寂静的小天地，他才能脱离一切喧嚣，真正地沉下来。 图书馆里没什么人，也是，这时候他们应该忙着享用晚餐，忙着炫耀吹牛，忙着拉帮结派。来借书的人，少啊，登记册里有一页写的全都是艾文的名字。 黑暗精灵是一个浮躁的种族，但是加里精灵不是。 他该感谢女神吗。 现在的法师只要学会一点群攻魔法就可以上战场了，所以高级法师少了，魔导士更少了，大魔导士只是传说了。至于贤者，现在的教科书都不提这个层次了。 他深感苦闷，担忧起黑暗精灵的未来。 “那边那个，我忍你很久了，请不要在图书馆里用餐，而且吃味道这么刺激的食品！”马文再也忍不住了，冷着脸提示艾文。 艾文不是很喜欢在食堂里用餐，他向来都是打包带走，匆匆在路上咀嚼，然后来到图书馆里继续他的研究。 他今天看书入了迷，竟然一直忘了吃自己的晚餐。而自己晚餐的味道显然成功地挑起了图书管理员的食欲。 或者，马文只是在找他的茬。 “你怎么还没吃成一个胖子，天。”马文咬牙切齿道，“我今天晚上根本没有吃东西了。大贵族艾文·奥德利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食堂里面吃东西吗，为什么一定要来刺激我？” “你没吃东西管我什么事，而且我又不知道你没吃东西。”艾文不理他，继续咀嚼，而且发出的声音越发大起来。他还故意想办法扩散菜的味道，以此更好地刺激马文。 “你不是一个有素质的贵族吗，何必如此自毁形象对付我这种一点素质都没有的平民！”马文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艾文，握紧拳头。 艾文耸耸肩，“对于特殊的人，我乐意特殊方式对待。” 两人拔剑弩张，好像又要开战。 “算了。”意外的，竟然是马文率先放弃。 他鄙视地看着艾文，“不用开打我都知道身材瘦弱的大贵族艾文·奥德利只是一个一拳就倒的家伙罢了，局面完全是一边倒的，没意思。” 这么说完后，马文心情一下好了起来，甚至微笑着重新坐下，继续阅读他手中的书。 艾文被激怒了。 他对着马文就是一个瞬发魔法，马文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火焰就近到眼前。然而火焰只打到了马文身后的大墙，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我早就不是学徒了，现在我是一个初级法师。如果我愿意，你早就死了。”艾文帅气地抱胸，歪着头，微笑着盯着马文，“你应该感谢我的仁慈。” “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团火苗可还小的很，不至于把我烧死。”马文冷静地吐槽。 艾文因为被揭穿恼怒起来，“闭嘴，你这无知的家伙！” 他一怒之下开始念起了火球术的咒语，对准马文释放了火球术。 一想到马文被自己的火球术烧成光头的样子，艾文的心情就愉悦无比，笑容爬上了他的脸颊。他期待地盯着马文的头顶，想要看看自己的火球会给马文带来怎样的一个全新的发型，想要看看一向淡定的马文急得跳起来的样子。 然而他大概过于心急，除了一些错误，结果两人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艾文简直要气哭。他的手僵在空中，动也不是，放也不是，异常的尴尬。 门口传来了笑声，哈瑞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一边鼓掌一边大笑着走进来，“艾文，你念错了第三个音节。所以啊，做事可千万不能着急啊，哈哈哈哈哈！” “老师……”艾文难为情地低下头去，“您就别嘲笑我了。” 哈瑞斯走过来拍拍艾文的肩，“别着急，魔法最不能着急了。失败是很常见的事，别太在意，老师不会嘲笑你的……噗哈哈哈哈！”他笑得弯下腰去，好不容易止住笑，直起身来，伸出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有两个你们这样的家伙陪在身边，我以后根本停不下笑啊，天啊，我不会是笑死的吧，哈哈哈！” “对，有像奥德利这样的弟子，你就别想停了。”马文撇撇嘴。 艾文沉默了。 果然不应该相信像哈瑞斯这样不靠谱的老师的。 哈瑞斯只是过来给马文送菜的。今天新到了一批书，有够马文忙的。他猜到马文一旦开始工作就根本不愿意停下来，特意为他送餐过来，让他免去了跑到。 结果哈瑞斯送过来的菜正是今天饭堂提供的菜，也就是艾文刚才在吃的菜。艾文偷笑起来，而马文面如菜色，不知该说什么好。 哈瑞斯敏感地发现了马文的不对，询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什么，”马文憋屈道，“只是现在有点不想吃。” 轮到艾文大笑起来。 哈瑞斯一脸的莫名其妙，“啊，你们两个小东西趁我不在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艾文微笑着回答哈瑞斯。现在他的心情彻底地好了起来。 “秘密。”他轻声说。 第六章：会议 这天，艾文原本正在好好地上着课，结果课上突然闯入一人，说是主母有急事寻他，匆匆地拉着他离开了。在全班人好奇的目光中，艾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存在感原来是这么高。 这将会是他第二次见到主母，十六年来的第二次。 主母的马车早早的在校外等着他了。 “这次教团的家族会议需要你。”主母只是这样匆匆地交代艾文。 学院就在中心区，离教团中心爱德拉堡并不算远，艾文在校园里常常能远远地瞥见这座黑红的城堡。 但这是艾文第一次近距离观看爱德拉堡。他紧跟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这是一座雄浑宏伟的城堡，是全城第二高的建筑，最高的是城堡旁边的钟塔。他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这座城堡，与任何一种建筑风格都不一样的爱德拉堡是混乱女神伊泽希尔直接以神力铸造的。确实像是铸造的，她风格古朴，尖顶，通体笔直而漆黑，墙面以红漆画上了无数不明符号，若仔细观察还可发现其表面不平，拥有像是混有杂质的金属般有一粒一粒的小小突起。她有一股难以言论的不经意的美，只让人觉得通体都被震撼，灵魂受到冲击，令人窒息。 艾文呆呆地注视着这座城堡。她施有神术，的确是神迹，那些文字兴许就是所谓的神的语言吧。 他快步随着母亲进入城堡。内部也画有各种符号，一层是一座祭坛，摆着女神像。他学着母亲进去时对着神像行了礼，快步走上了二层。众精灵不敢任意摆放什么装饰，只简简单单地放了一张方桌。他母亲坐上了主位，其他家族主母这才坐下。 母亲轻声对艾文解释道：“一般会议不带随从，没有准备你的座位，委屈你了，我的孩子，你先站着吧。” 艾文没说什么，只是站着。 会议照例由第一家族主母，即艾文母亲开始。 “诸位，”她站了起来，看着在场的各位主母，语带担忧，“一场不知是好是坏的风暴即将刮起了。在中心区的北方，靠近第十家族领地的位置，近来莫名地聚起了诸多贫民，据我的探子回报，已经到了一个家族的程度了。但是我的探子并未身处高位，探不出更多。在场的诸位作何感想？”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集起一个家族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怕是出了一个不得了领导。这事绝不可小觑！”第十家族首领率先发言，她拍桌而起，神情激动。 谁都知道她为何如此担忧，不就是想守住排名。 只有讨好女神，才能获取神恩，从而增强牧师的力量，以便更好挑起战争，获取更多资源。而讨好女神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举行大型祭典，一个是挑起家族战争。前者能获取的神恩远远不如后者，当然选择后者的就多一些。吞并家族，提升排名，意味着更好的资源和更大的领土，也意味着越接近中心区，在教团地位越高。在这个由宗教撑起的社会，在教团地位越高，意味着获得的权力越大。 混乱女神之所以是邪恶之神，就在于她暗中鼓励这一行径，允诺更多奖励。 排名高的家族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暗中拉帮结派，操纵低排名家族互相试探，因此低排名家族总是不太平，名单上的名字总是在不停变换。 “一场普通的家族战争，不值得讨论。”第三家族主母轻蔑地笑笑。 第二家族主母沉静地暗示道：“我们已经整整两周没有家族战争了，女神会不高兴的。” 第九家族和第十家族站在一块，发言支持第十家族主母，“一般的家族排名战都是由平民挑起，然而这次却是由不好控制贫民们聚集起来，事情发展难以预料。”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如此数量的贫民聚集在一起，贫民们向来对教团不满，很难说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教团。如果放任他们发展，恐怕会有危险。”第八家族主母忧心忡忡道，但似乎她的发言没有收到重视。教团势力实在太大，怎么会有人想对教团出手呢？ “哪里有那么多人供他们招用？依我看，每个家族管好自己领地内的平民就差不多了，领地外的那些贫民综合素质那么低，谅他们也闹腾不到哪里去。”第五家族主母满不在乎。 也是，各贵族平日里都看不起贫民的，领地里若是出现这类人，从来都会让士兵把他们赶走，并把贫民出现在自己领地上看做一种耻辱，管理的漏洞。 这些贫民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而且只多不减，很多贫民都是领地内的平民转化而来的。只是单纯的驱逐，永远不会起作用，永远不会有个头。 艾文不像寻常的贵族。在他看来人人应该生而平等，不能单纯地用财富出身等衡量人的等级高低。他从来没有看不起过这些贫民，他之所以不愿意接触他们，更多是因为，呃，贫民们终日颠沛流离留下的一股奇妙的味道。 有这种观念的精灵贵族很少，近乎没有。精灵贵族们历代相传，注重血统。而艾文父亲则是例外，他并不是贵族，甚至父亲母亲都是贫民。他是在阋墙战争中参了兵，立下战功，一步一步走到上校，这在当时是除代表君王指挥作战的将军外最高军衔。尽管艾伯特是个英雄人物，但偶尔艾文还会听到人们议论他血统中的那一部分贫民血统。 从小艾伯特就教育艾文平等待人，这令他不能苟同第五家族主母的言论。 第四家族主母咯咯咯地笑起来，“你可不能这么说啊，小心为妙，小心为妙。” 她眼波流转，扫了在场的各位主母，意味深长道：“且让我们看看，最后到底谁的座位会被夺走呢？” “啊呀，我真是受不了这份妩媚的警告呢。”第六家族主母微微一笑，“让他们来吧，这点气候，何以畏惧！” “我还是认为这并不普通，首先……”第七家族主母的话仍未说完又被打断了。 “各位，这样像是吵架的发言是没有意义的，大家先平静下来。”第一家族主母再度开口，没人敢反驳她，一时间这个原本热闹的房间跌入了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段时间，第一家族主母微笑着开口：“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吧，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艾文原本站在主母背后，一下被她拉到了她的右边。他从未想过这场会议他的任务除了围观外竟还有别的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他尴尬地扯出了一个笑，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好偷偷地用余光瞄着母亲的表情，一心只求这场会议赶紧结束。 “艾文，奥德利家族长子，现在在法师学院就读，魔法理论和实践课都是第一，也是本家族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第一家族主母向各位介绍道，语气平静，“他从小喜静，常年呆在家中，从未参加什么贵族活动，未在平民和贫民前现身，在学校表现低调，没参加什么组织，也不参加学校活动，认识他的人很少，大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名字而不知他的面容。这群贫民肯定需要一名法师增强实力，不会拒绝他的，而且他们绝对不会认识他，他大可以直深入这个组织高层，为我们带来真实的情报。” 随着母亲的介绍，艾文只觉得黏在身上探究的目光越发多了起来，像是什么罕见的珍宝一般，这些主母在细细地观察他，在内心默默地评价他，想知道他何以被奥德利如此看重，像是珍宝评估师般探究他的价值，并透过他，想要得知奥德利这庞大家族的神秘面纱下的真正实力，从艾文这冰山一角推算出大体如何。 他现在并不是艾文了，他是奥德利的代言人，他不再像原先的轻松，身上压着母亲厚厚的期待，压着奥德利的荣耀。 艾文的妹妹邦妮还很年幼，这就更意味着，现在艾文代表着奥德利的未来。 这场会议从头至尾都被第一家族主母牢牢把握住。会议的主题根本就不是讨论问题应该怎么解决，第一家族主母大可把那一番话放到开头，要众人讨论的目的，除了凸显所谓的“民主平等”外，还是为了试探各家族的立场。从一开始，第一家族主母的目的就是把艾文推出来，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个艾文存在，以及奥德利对他的重视，派遣任务也是为了展示奥德利的实力。 第六家族主母说得对，目前贫民们展现出来的这点气候，确实不值得刻意开一场会议。 既然奥德利家族主母愿意演，那众主母也就跟着演，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现在，大家终于看到了。 “魔法一般都是贵族学习的，平民难以承担学习的高昂费用。那么，应当如何瞒过他的贵族身份？”第二家族主母一针见血，针锋相对。也只有她这种身份的才敢反驳第一家族主母了。 “当然会有办法的，对吧？”第一家族主母笑着看向艾文，“家族被灭的复仇者艾萨克·亚摩斯？我给你两个月，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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