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是何家最狠的一句话，而一向对外薄情的何阳岳这次竟然对家人把薄情发挥到了极致，他一夜之间扔下所有有关何家的身份和财产，之后只带了简单的行李便领着姜窈离家了。 临走的时候他给母亲何婉欣留了一封信，上面就一句话，“这个人，我要定了。” 而在那之后，何阳岳在何家所有的工作便都落在了何江阳身上，那个时候的何江阳真可谓忙到焦头烂额，他一边要顾着家族的生意，一边还要准备婚礼，至于冷毅，等他缓过神来，他起码已经有三个月没联系他了。 第三章：莫问君何往（2） 生意上的应酬繁重，和孟珦婉的关系又不咸不淡的，何江阳清醒的知道这是一个考验自己的时候，不论是何家还是他未来妻子的娘家，他们都在看着自己怎么把这些事情理清。 偶尔的，何江阳在太累的时候回想起冷毅，想起那个人在晨昏的时候轻拍自己的背，问自己要吃什么；想起那个人在洗澡的时候试探性的亲吻，之后缠着自己规划他的未来，偶尔，还有他们的未来；想起那个人在深夜最动情的时候在自己耳边的喘息，翻着花样的尝试着各种让自己更舒服的方法……不得不承认，在他何江阳的心里，那个叫冷毅的人可能早已经和其他人不一样了，他在自己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并且喜欢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被想起来，只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何江阳，既然那么爱赢，那就必定是要在大众眼里做到事业和爱情双丰收的，而在这之中，冷毅是万万不能存在的。 就这样，忙到没头没脑的日子又持续了三个月，何江阳开始数着日子发喜帖，那一张张红色的信封像是一道道催命的符纸，他明明胆战心惊却还是走了下去，他知道这之中有些东西不对，可他说不出具体是错在哪里了，于是，这日子也就只能这么往下过了。 又过了一个月，因为新的生意要在黑龙江发展，于是何江阳便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结婚的前一天，他刚签下了一笔金额很大的单子，合作方知道他第二天结婚，双方握手的时候还不忘恭喜他，何江阳听了当即笑着邀请对方到时候一定要去喝喜酒，可是事实上，鬼才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点儿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第二天，在哈尔滨最好的饭店，何家订了最贵的酒席，何江阳和孟珦婉盛装出席，陪同双方家长站在大厅的入口迎来送往，礼金收满了四个手袋，金灿灿的大厅人头攒动，忙了一个上午，中午终于要举行仪式了。 何江阳以为既然这婚礼已经沦为他开拓事业的起点，那么起码这仪式应该温馨点儿吧，可是谁知道，当四周灯光暗下去，走台的灯亮起来的时候，他竟觉得自己是在踏上一条彷徨无归的路。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脚下才是光明的，不远处孟婉婷站在一片光圈中，即便看不清表情，何江阳也知道她不会有丝毫的激动。 因为，这女人从始至终都没爱过他，哪怕一分一秒，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何江阳在心里冷冷的嘲笑着自己，他告诉自己，还要苛求什么呢？反正，这就是他将来的生活，他对未来的完美规划。结婚之前他放纵够了，结婚之后，不论是和谁生活，只要不妨碍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没有谁的生活会是完美的，大家都在取舍间衡量着得失，所以别人可以，他也一定行。 和大多数中国式婚礼一样，仪式什么的总有点儿土不土洋不洋的意思，婚礼司仪是婚庆圈里出了名的名嘴，活跃气氛的确是把好手，只是以前看别人，现在是自己，何江阳站在台上看着主持人花样百出，用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去娱乐下面的观众，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马戏团的动物，而且连踩小车的狗熊都不是，他是垫场用的猴子，不过是博人哄弄的笑骂之物。 在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酒店抬来了一个巨大的蛋糕，四层的，之前就听说是孟珦婉请意大利厨师特意做的，因为这是孟珦婉对于婚礼的唯一要求，所以何江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两个人拿着刀，一起切下蛋糕的最下层，然后各拿了一块放进对方嘴里，何江阳看到孟珦婉眼里忽然有了泪光，那一口蛋糕下去口中先是浓郁的香，之后是酒的甘醇，最后，是咖啡淡淡的苦涩。 “提拉米苏？”何江阳有点儿诧异，忍不住低声问了孟珦婉一句，只可惜，眼前的人近在咫尺，眼神却是茫然的。 提拉米苏－－带我走。 何江阳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姑娘，他们都是挣扎在这场戏剧里的人，只可惜，这场戏没有排练，没有剧本，而他们的角色又都演起来苦不堪言。 这大概是最隐秘的抵抗了吧，何江阳忽然对这场婚礼有了期待，他甚至有些期盼有个人能忽然站出来，高喊我反对，然后带走自己身边这个漂亮的姑娘，只可惜，直到婚礼结束，那个人都没出现。 新婚之夜，何江阳和孟珦婉对坐在大红的婚床之上，孟珦婉很明显的在紧张，而何江阳却觉得这时候的她挺可爱的，最起码比什么情绪都没有的好。 “数数礼金吧。”干呆着没意思，现在就把人扑倒，后半夜可怎么过……何江阳费劲巴力的把四个装满红包的手袋放到床上，然后齐头掀底直接倒出来。 红包很快在床上堆成小山。 果然，孟珦婉一听要数红包，人就放松了很多。 其实红包上都有数目，但两个人还是一个个拆开慢慢数了起来。 何江阳顺手找了一个厚的拆开，里面蓝蓝的票子全是新的，估计是一万的。粘着手指慢慢数，他顺便和孟珦婉聊起天来。 “婚礼蛋糕怎么想起来用提拉米苏了？” “你吃出来了？”孟珦婉忽然抬眼看向他，神色紧张。 何江阳点点头，却没抬头，他手上继续数钱，嘴上答道：“以前认识的一个姑娘挺胖的，特爱吃这些东西，我就知道了。” 孟珦婉心里长出一口气，她以为，他还知道些什么，没想到，他也只不过是知道个名字。 可她不了解何江阳，一个心机深重的男人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就代表着他一定是明白了些什么。 那天晚上两个人到半夜才睡，何江阳直到最后也没弄清礼金到底有多少，他只是忽然失去了耐心，于是，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中他要了挣扎的孟珦婉，而那些钱，就那么扑散了一床一地，深蓝翠绿，带着幽幽的光。 第三章：莫问君何往（3） 之后婚后的日子就这么过着，两口子的关系没过多久就开始不咸不淡的，孟珦婉的本职是一名儿科医生，医院本来就忙，再加上她是新人，于是工作量就更大了，而何江阳每天忙于生意，东北西跑，说两个人一个月见一次面并不夸张，至于房事，有谁关心呢？何江阳没兴趣面对一块木头，孟珦婉没心情当个生育工具，反正孟珦婉不会出轨，又不管何江阳的生活，所以何江阳倒也乐得如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何江阳一直没联系过冷毅，他说不清是不敢还是不愿，总之，半年他都会为冷毅的事儿提心吊胆，大概是心里亏欠，所以他格外担心人家哪天会找上门来。 结果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人家冷毅压根就没来找过他。至于半年后，日子都过去了，何江阳便渐渐让冷毅淡出了自己的生活。 而这一淡，就是四年。 冷毅没想过还会遇到何江阳，如果说四年前，他还奢望过，可是自他收到那张两人合影的照片一年之后，他就不敢再这么想了。因为他觉得，那个人或许已经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而自己，作为无聊时的陪伴，已经被扔在脑后了，又或许，那人像陆黎一样有了新欢什么的…… 总而言之，人家也不要他，他又被甩了。 其实作为同性恋，冷毅一直明白这可能是自己一生都要面对的问题，可是真的轮到自己，他还是很没出息的难过了，多简单，即便他们相遇，也抵不过现实。只是，有点儿可怜的，他和陆黎在一起的时候，最起码他知道陆黎喜欢过他，可是跟何江阳在一起的时候，他只知道他不算讨厌自己，至于能不能上升到喜欢，他都没法说。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冷毅也不再是四年前的那个冷毅了。 站在农贸市场的菜摊后面，冷毅揉着因为雨天酸痛的腿，身边三岁多点儿的儿子正和大姐九岁的大女儿玩着一只菜青虫。 这菜摊是姐姐和姐夫帮他开的，话说当初他进了部队两年后，姐姐就嫁给了一个隔壁饭店的厨师，婚后生活还不错，两口子都能吃苦又勤快的人，没多久就自己开了间小饭店。小店一开始很不容易，后来渐渐步入正轨，这规模也就慢慢大了起来，现在两口子已经有一家两层的中型饭馆了。 冷毅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一早骑着他的小三轮车先给各个大小饭店送菜，然后再回到农贸市场开始一天的卖菜生活，等到下午，和服务员交代一声，自己再骑车去隔街的小学把姐姐的女儿和自己上幼儿园的儿子接回来，晚上再把各家饭店需要的东西写成单子，准备好明天去采买也就可以了。 这工作在别人看来早起晚归，非常辛苦，但冷毅却觉得很知足，好日子是一天天奔出来的，眼下三年时间做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最起码，自己也算是个创业的小老板了。 看着账面稳定上升的数字，冷毅眯着眼睛琢磨着有时间去看看房子，他儿子冷振宇都三岁了，眼看着要上小学了，以前他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不要紧，现在身边有个孩子，那就不能将就了。 心里正琢磨着，那边忽然哗啦一声水响，冷毅抬起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对面的鱼摊旁，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怒气冲冲的对着鱼店家的老板娘嚷嚷，他说你怎么弄的，你的鱼跳出来弄了我一身的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冷毅已经看直眼了，那个人经历了四年的时光，依旧是那个摸样，仿佛四年前在照片里的那个人，刚刚和他照完相。 何江阳也没想过会这么巧，自己半年不买一次菜，今天奉大嫂之命帮着买点儿虾也会弄出这么一出。 细料子的手工西装被腥气十足的水弄污了一大片不说，那鱼整个撞进了他怀里，甩了他一身的水之后，还把他手上的虾也弄了一地。 按理说这事儿总要有个说法，可吵架还没开始，他就看到对面的菜摊里面有人正看着自己，原以为那是个市井商贩在看热闹，没想到，细看之下那张带疤的脸竟然越看越熟悉。 “冷……毅？”何江阳试探着叫出那个封存了四年的名字，然后理也不理身后拉开架势准备吵架的女人，直接走到了那个菜摊前面。 冷毅也还在傻眼，但好在他比何江阳先反应过来，因为都是一个市场的商户，所以他赶紧和对面的女人说明了情况。 简而言之，这人是我兄弟。 而那老板娘也不含糊，看人变了态度，事情也是自己这边引起的，就赶紧从自己的摊子里装了一袋最好的虾递给何江阳，并向他赔了不是，至于衣服，何江阳急着看冷毅尚且来不及，还哪儿有功夫注意什么衣不衣服。 “你怎么在这儿？”何江阳一边问一边抖着身上的水。 冷毅指指摊子，说这是我开的。 “你这是退了还是休假回来在帮家里？” “退了”冷毅笑着扶上自己的腿，“前几年受伤了，不能干了就退下来了。” 正说着，那边冷振宇也和姐姐玩儿够了，小伙子弄了一手黑，跑过来找冷毅要水喝。 何江阳一听见这孩子叫冷毅爸爸，脸色就一变。 “你结婚了？”看孩子的年纪，怎么也有三岁了，自己和他分开四年，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不用说，肯定是自己才离开，他就和那姑娘好上了，要不然，就是他们一边好着，他还一边有着女人。 何江阳一想到此就不自觉的开始生气，他哼了一声，然后不咸不淡的嘟囔了一句：“你倒是快。” 冷毅其实听见了，可是他没解释什么，只是转身拿了件干净的衣服递给何江阳：“换上吧，干净的，不然入秋了，你这一身水容易感冒。” 何江阳本来想拒绝，后来觉得拒绝了好像不太好，再者，一身水还真冷的，于是就接过来了，顺带着，他咳嗽了一下补了一句：“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冷毅想想，点点头，笑着答应了下来。 第三章：莫问君何往（4） 两个人没留联系方式也没说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所以何江阳的话，冷毅觉得听过也就算了，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看到何江阳手上的白金婚戒了，他原本也准备过一对银的，还傻乎乎的等着那个人再来的时候好给他试试，只可惜……再见面的时候，人家都结婚了。 估计这次见过面，他应该不会再来这个市场了吧。 冷毅心理建设十分充足，但他没想到一周之后的周五赶着个大雨天，何江阳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手上还拎着他的那件衣服。 “能一起吃个饭么？”何江阳站在菜摊前，神情有些不自然。 冷毅看见他先是呆了呆，之后赶紧点头，转身跟服务员交代了几句，便收拾收拾转过摊子走了出来。 吃晚饭的地方是何江阳找的，酒店很高级，才来的时候冷毅连门都找不到，一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装修特别讲究，服务员都是穿唐装的，一个个长得男的清俊秀雅，女的貌美如花。 何江阳来之前是订过位置的，所以一进门服务员就领着他们直接去了里面的卡座。 高级饭店隔断做得很好，一路看着青山绿水，每桌却都挡的挺严实，加上店里还有音乐，所以坐下来说说小话也是不会被人听到的。 何江阳定的位置好，旁边就是大落地窗。两个人坐下之后冷毅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这地方很贵吧？” 旁边的服务员拿着菜牌，听了冷毅的话和善的笑笑，倒是何江阳，直接拿过菜牌放到冷毅面前。 “今天我请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冷毅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等他一翻开菜牌，他就皱眉了。 菜名起得倒是诗情画意，只是一道凉拌海蜇就是起了神仙的名字有哪里要贵到七十八这个价位的地步，再往后看，和糖醋里脊差不多的菜竟然就已经要一百多一盘了。 冷毅吧嗒吧嗒嘴，看何江阳的眼神立马掺了些败家子的意思。 何经理也不搭理他，看他不点便直接要了几个常吃的菜。 冷毅当兵的时候过目不忘，这几年就是不用了老本事也还在作祟，他习惯性的回想着那些和菜名搭配的数字，林林总总算下来，六道菜，七八百块能吃下来不错。 因为点的不是海鲜就是时蔬小炒，所以上菜很快，等盘子摆上来，冷毅卡巴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心说这可真是盘子比锅大，菜就给一口，纯牌吃的是个精致。 等菜上的差不多了，何江阳又要了瓶酒，二锅头，精装的。 两个人倒上酒，碰杯之后何江阳喝下一口才发现冷毅放下杯子没喝，他有点儿不高兴，可之后听冷毅解释一会儿要去接孩子，身上有酒气不好，何江阳也就算了，他转头跟服务员要了一壶龙井给冷毅，然后两个人继续聊天，话题兜兜转，何江阳找了个岔头便问冷毅：“你那腿怎么弄的？” 冷毅听了眼神先是暗了暗，随后笑着说是出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然后，就这样了。 “说起来我命大，我身边的观察手在那次任务里直接就被爆炸物的碎片击穿了颈部动脉，当时就不行了，我这才残了一条腿，算可以了。” “然后回来就结婚了？”何江阳到底小心眼儿，有些事情他明里暗里觉得亏欠了这么多年，眼下一下子翻身，自然穷追不舍好给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找个心理平衡。 只可惜，他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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