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日王府里安排了祭祖,府里的两位正经主子连同上下仆役天未亮便都忙得焦头烂额。
因昨晚被烟火爆竹闹了一夜,临近午时,明景宸还在补眠。
睡梦中忽而听到一阵细碎的足音慢慢靠近了床榻。
他敏锐地睁开眼,一愣。
面前站了个四五岁大的女童,脑袋上顶着两个小鬏鬏,还配了桃花兔子状的发饰,身上穿了件带兔毛的小袄,长得雪团儿一般,眼睛又黑又圆,见他突然醒来,莫名睁得大大的,如同两颗水灵灵的葡萄。
哪来的小女孩?
明景宸看她,她也好奇地看着明景宸,脸上怯生生的,愈发显得纯真稚气。
“你是谁?”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忍不住手痒轻轻拽了下女孩的小鬏。
小女孩眨眨眼睛,声音低低弱弱的,像只啁啾的小雀,“涣涣。”
“涣涣?你叫涣涣吗?”
涣涣点点头,脑袋上的小兔子跟着跳了跳。
“偷偷跑出来的?迷路了?”涣涣颈项里戴着如意项圈,手腕上还有小金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被宠爱着长大的。
涣涣没有回答,只歪着脑袋不住地瞧他,然后嘴巴里蹦出两个称呼,“姐姐?婶婶?”
明景宸面上一僵,这是哪里来的眼瘸傻丫头,叫哥哥、叔叔他都认,这张口就喊姐姐、婶婶的究竟什么毛病?
【作者有话说】
张口就叫婶婶,跟谁学的臭毛病-\_(シ)_/-热烈欢迎我们的重要女性角色登场——小郡主高涣涣*:(′`):*
第16章 佳人有约
他一边拨弄涣涣头发上的兔子,一边纠正道:“要叫叔叔。”
涣涣懵懵懂懂,“婶婶?”
明景宸觉得这小女孩八成是高家的种,指鹿为马的本事兴许是一脉相传的。
他暗暗运气,想到按照实际年龄来算,自己给她当曾祖父都够了,单论辈分,他也没法和这么小的孩子多做计较,便自以为大度地忍下了这口恶气。
此时,珠云端着午膳进来,见到凭空多了个小姑娘,惊讶地“咦”了一声,“公子,她是谁?”
“不知道。”明景宸见又是药膳,大为头疼,他将锦被往上掖了掖,打算视而不见,余光里却看到涣涣抿着小嘴,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膳盘上的一道蜜汁灌藕。这是饿了?
明景宸朝珠云招手,用筷子夹了一片送到小女孩唇边。
涣涣凑上去轻嗅,小巧玲珑的鼻翼微微抖动,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让人想上手捏一把。她怯怯地看了明景宸一眼,张嘴咬了一口灌藕,糖浆粘在唇上,把小嘴染得亮晶晶的。
“甜吗?”涣涣点头。
明景宸故意将筷子挪开逗弄她,“那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涣涣委屈地捏着衣角,目光可怜兮兮地在糖藕和明景宸身上来回游移。
珠云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再无聊也不带这样戏弄人家小姑娘的,她气呼呼地指责道:“公子,您为老不尊。”
明景宸哈哈大笑,将筷子放回膳盘上,又在小女孩肩膀上推了推,道:“去吃罢。”
高炎定祭完祖连衣裳都没换就径直来了听雪堂,一进来就看到小丫头晃着脚坐在桌边正在吃灌藕,糖浆、糯米粘在脸上、手上,连小鬏上的兔子都被染成了蜜糖色。
“涣涣怎么在这儿?”他突然出声吓到了小女孩,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刺溜一下从板凳上跳下来,朝屋外跑去。
高炎定跟着大步朝外走,来到廊下,唤了金鼓和梅姑过来,让他们追上涣涣,把人送回褚玉苑交给谭妃。
回到屋里,明景宸病歪歪地斜靠在床头,打趣道:“看来我没猜错,确实是你高家的种。”
高炎定很疑惑,涣涣一个五岁大的稚童,哪里惹到他了,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她是我兄长的独女。”言下之意,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和个没了爹的孩子过不去吧?
他瞥了眼桌上,见膳盘里的饭菜除了那碟蜜汁灌藕被涣涣吃了两片,其余的纹丝未动,便顺手舀了一碗老鸭汤递到对方面前。
明景宸直接无视了汤碗,揶揄道:“既然是亲侄女,怎么见了你,像兔子见了鹰一样跑得飞快?”
高炎定并不想和他分享自己能止小儿夜哭的“名声”,因为被戳到痛脚,于是强势地把鸭汤塞进他手里,像尊杀神似的杵在床边,势必要盯着对方把汤喝完才罢休。
在他能吃人的目光盯梢下,明景宸喝了小半碗,腹中就腻歪得厉害,他将碗朝前一推,自个儿掀被子躺倒,“拿走拿走!”
高炎定从未见过如此挑嘴娇气的男人,心想,对付这种人,饿上一天就服帖了,该!
手里的半碗鸭汤连同桌上的午膳最后全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离开前他还特意叮嘱梅姑她们,掌灯前不准给这祸害一点吃的。***日子过得飞快,前一天还是除夕,转眼便又到了元宵佳节了。
为了应景,早几日王府各处便张灯结彩地布置了起来,听雪堂也不例外。
只是周遭荒败,到处堆放着木料建材,屋舍、园子也都被布帘子围了起来,与那些喜庆的彩灯、绸缎实在格格不入。
明景宸的画即将完成,只剩题字和落款处还空着。
笔尖悬而未落,他沉吟许久最终还是将笔搁置了。
“怎么不落笔?”高炎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明景宸用绢布擦了擦手,没有搭理他。
可高炎定是什么人,脸皮极厚,他绕道桌案前,将画仔仔细细欣赏了一遍还不够,又兀自刷刷数笔落下墨宝。
明景宸想阻止却已晚了,他为此有些愠怒,觉得这人越俎代庖的猖狂样子真是人嫌狗厌。
他冷着脸去看,只见这人在画上题道: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明景宸指着第一个字,道:“此处错了罢。”
高炎定想了想,意识到自己记差了,但嘴上不承认,强词夺理道:“没错,改了才应景。”
“怎么?今夜元宵灯会,镇北王与佳人有约?”
高炎定深深觑了他一眼,“算是吧。”他将笔塞进对方手中,指着下方空着的地方道:“有始有终。”
明景宸下意识写了个“日”,忽而意识到不对,又在下头添了个“京”字。
高炎定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景沉,名儿好字也好。”他又抢过了笔,在旁边落下自己的名讳。
这样,便算是他俩共做的一幅画了。
到了晚间,接连不断的爆竹声吵得人难以入眠,明景宸又只能靠话本打发时间。
看到无聊的地方,他刚打了个哈欠,就见高炎定阴魂不散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梅姑和珠云。
“给他梳妆打扮,弄得漂亮些。”
明景宸:“……”
两人站在床榻边为难地望着他,明景宸攥紧被面,大有恕不配合的意思。
高炎定干脆亲自把人抱到梳妆镜前,贴着他状似暧昧地耳语,“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今夜元宵佳节,不愿出去走走么?”
明景宸诧异地与他对视,对方眼中没有戏耍之色,让他更为惊讶,他反唇讥讽道:“怎么,囚犯还有放风的时候?”
高炎定道:“囚犯也好,金丝雀也罢,你喜欢什么样的称呼我都无所谓。”
他朝后退了几步,招了梅姑两人上前伺候对方梳妆。
意思再直白不过,想出去放风得听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换装变身 (ˉ﹃ˉ)
第17章 灯市如昼
高炎定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品茗,顺带翻看掉在地上的新话本。
看至情节跌宕处,忽而感到有人迎面走来,带起一阵轻盈的香风。
他一抬头就见一位绝代佳人正瑰姿艳逸地站在咫尺之处,腮凝新荔,顾盼流转,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配上一身华裳和满头珠翠,熠熠生光,隐有倾国之色。
除了胸口太平,几无瑕疵。
明景宸见他盯着自己愣怔不说话,赏了他一记白眼后转身便走。
梅姑压下嘴角的笑意,把斗篷和帷帽交给高炎定,“夜寒风凉,公子体弱,王爷还是快快追出去为他穿戴齐整才好。”
这可是梅姑让做的,不是本王上赶着去的。高炎定自我宽慰地想,抓起东西夺门而出。
两人乘着马车离开王府。
今夜解了宵禁,全城的男女老幼都来赴这场盛会。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因前方车马难行,两人便在坊市附近下了车步行前往。
高炎定虽把人放了出来,但仍叫了十来个亲卫随行,以免某人再出幺蛾子。
坊市内流光溢彩,火树星桥,漫天烟花自夜幕砸落四散,与灯光交相辉映,隔着长长帷帽落在明景宸瞳孔里。
四周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走着走着,高炎定便下意识抓住了明景宸的手。
他们被人潮簇拥着不断向前,连走往何处都无法自主。
直到一处卖孩童玩具的摊位前,两人才挣脱洪流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摆摊的是位老妪,身旁站着她的乖孙孙,身高只比小摊高出一些,好奇地盯着这俩陌生人看。
明景宸在一堆布老虎、竹马、拨浪鼓中拿起一把小木剑。
小木剑分量不重,巴掌大小,精致可爱,上头雕刻有祥云瑞兽,剑柄上有“辟邪”二字,还绑着一段殷红的流苏穗子。
高炎定道:“你对这种小儿的玩具感兴趣?不会以为这种东西能伤到人?”
明景宸嫌他聒噪,故意用小木剑在他胸膛前比划了几下。
“你想用它杀我?”
“有何不可?一箭之仇铭记于心。”
高炎定轻蔑地拨弄上头的穗子,挑衅地说:“我等着。”
明景宸一抽手,穗子脱离对方的手掌,帷帽上的轻纱擦过高炎定的脸颊,“那你付钱罢。”他颐指气使道,然后拎着小木剑扬长而去。
等高炎定再次逮到人的时候,明景宸正从小贩手上接过一串糖葫芦递给被仆从抱在怀里的涣涣。
对方斜觑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就去掏了两枚大钱交给了小贩。
刚给完就后悔了,心想,凭什么是我替他做人情?
涣涣舔了口糖霜,笑得眉眼弯弯。
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就会把自个儿钟爱的东西分享给对方,她也不例外。
她小手一伸,糖葫芦上还沾着口水,在花灯下晶莹透亮。
明景宸愣住了,随后掰下最上面的那颗山楂,眼波流转间突然攻其不备地把它塞进了高炎定嘴里。
高炎定被口水和冰糖糊了一嘴,他想吐,面前的一大一小却盯得他背脊发凉,他鼓了鼓腮帮子,下意识嚼吧嚼吧。
却立刻倒吸了口凉气,被里头的山楂酸倒了牙。
他的表情从扭曲到狰狞,像变戏法一样,明景宸哈哈大笑,一旁的涣涣也跟着咯咯乱笑。
难得看到侄女没有一见到自己就吓成鹌鹑,高炎定挂上一个自以为温和大度的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
然而涣涣并不领情,一下抱紧了仆役的脖颈,不敢再看他的脸。
“灯会人多,小郡主怕生,王爷……您勿怪……”
高炎定有些落寞,知道自己在场侄女定然无法玩得畅快,便给跟在身后的亲卫使了个眼色,命他们留几个人负责保护小郡主。
然后他一把拽紧明景宸快速挤入了周遭涌动的人潮中。
两人在灯会逛了许久,猜了灯谜,看了舞龙舞狮,尝了小吃……
也许是今夜的灯太过晃眼,也许是周遭的人声鼎沸让头脑出现了短暂的恍惚,高炎定竟觉得与明景宸并肩而行,一块儿被红尘烟火所湮灭,是件平静而又愉快的事。
两人踱到桥头,吃了碗馄饨。
高炎定去付钱,明景宸便无聊地遥望对岸搭建的巨型彩灯。
灯光照在河面,水光潋滟,各色许愿用的花灯顺着水流静静漂荡。
旁边有个杂耍班子,吸引了不少游客,涣涣小小的一个,正坐在仆从肩膀上,伸着小脑袋看她们表演扔盘子。
大概是鲜少出门的缘故,小姑娘对灯会上的所有东西都好奇得很,单靠两只眼睛怎么都看不过来。
杂耍表演格外精彩,方寸之地很快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彻底。
人多难免会有人浑水摸鱼。
即便有仆役和亲卫的严密保护,但在上元节这种举城欢庆的场合里,涣涣的小靴子、脖子上的如意锁还是不翼而飞了,连漂亮的小鬏鬏都被扯散。
涣涣晃荡了下光着的小脚丫,眨巴两下眼睛,突然哇哇大哭。
明景宸在对岸看得分明,前后共有六七个偷儿挤在围观表演的人群里对涣涣下过手。
灯会、庙会这些聚众性质的集会往往也是偷儿、扒手们的狂欢节。
涣涣非富即贵,衣着首饰样样精细,她会成为偷儿们的目标,不足为奇。只是……
明景宸蹙眉,可在同一个地方先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这么多偷儿集中下手,巧合得实在太过诡异了。
那些偷儿们水平参差,并非人人都得了手,在如此拥挤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好几个非但没能偷到东西,还扯痛了小丫头。
导致涣涣哭闹个没完,小脸憋得通红。
亲卫目光犀利,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偷儿的行踪,其中一个衣襟里还露出半截如意锁。
亲卫立刻分了几人去追捕他们。
几个仆从此刻全围在小郡主身旁,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哭闹的孩子身上,以至于压根没察觉新的危机已然迫近。
高炎定身上的零钱全用完了,只剩银锭,馄饨摊老板找不开,耽误了不少功夫。
等他回头找人时,却发现明景宸裙裾飞扬,宛如一只轻灵的纸鸢,他踩着河面上漂浮的花灯,踏水而行,几个起落间便已抵达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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