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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玄幻灵异)——梅听剑

时间:2024-09-18 07:41:59  作者:梅听剑
  像发酵后泡久了的酒,或是腐烂在路边的肉。
  地面依旧是湿黏的,脚掌踩上去,还有黑红血液溢出,像无意识踩烂一团血泡,脏污了叶淮的长靴。
  叶淮更不愿将江荼放下了:“师尊,地上好脏。”
  江荼垂眸,发现脚踝上搭着什么又青又红的东西,竟然是叶淮的尾巴尖。
  “嗯?”
  叶淮面不改色:“师尊,我不想尾巴碰到地面。”
  “…”江荼伸手摸了摸脚踝上的尾巴,蓬松的,确实不该染上血污。
  他不再纠结姿势,在叶淮怀中,目光巡视一圈。
  深黑的血肉中,隐有惨白颜色。
  叶淮用捡挑开覆盖在惨白上的血肉,一具鹤的骸骨就这么血淋淋暴露在二人眼前。
  这鹤,身形宽广,羽翼极长,甚至比灵墟山的神鹤体积还要更加庞大,此刻它的头颅高仰着,似乎有期冀的目光,正对着上方高高的天空。
  然而事实是,除了头颅,它身体的其余骨骼,碎尽。
  生长在天空的鹤,永远无法再振翅飞翔。
  何其残忍的死法。
  赤红荼蘼将鹤的骸骨包裹起,柔软的花落在折断的骨骼间,也替它隔绝污浊的血肉。
  江荼道:“继续前进吧。”
  他们一路向前,周遭,鹤的骸骨越来越多,几乎每走几步,就有一只粉身碎骨的鹤,扬起不甘的脖颈,向着天空嘶鸣。
  它们不再只是骸骨,随着不断深入前进,其中有一些,还能看到腐烂的皮肉;
  再向前,间或出现鹤完整的躯体,仿佛还有余温。
  江荼隐隐意识到什么,手掌本能掐紧,却因为揽着叶淮,而掐入叶淮的肌肉。
  叶淮吃痛,乐在其中似的:“师尊,没有人来攻击我们。”
  他们一路被追击,落入这明显更加危险的深渊深处,反倒一派祥和。
  江荼正要回话,叶淮的麒麟耳忽地竖起:“师尊,前面有声音。人…的呻吟。”
  江荼从叶淮怀中跳下地,无相鞭缠在腰间,紧走两步靠近。
  这时他也听到了呻吟声,不止听到,还觉得很是耳熟。
  绕过一具鹤的尸体,一棵参天巨树出现在眼前。
  说是树或许并不合适,准确来说,这是由无数盘根错节的血管组成的树状血脉,一个硕大的隔膜在树中央鼓动,噗通、噗通,宛如心脏在跳动。
  许多粘稠的血从血管间滴落,呻吟声不间断从树心的隔膜里传出。
  江荼微微仰头,伸手,指尖一碰上那隔膜,隔膜便翕动着退开,露出其间一张熟悉的人脸来。
  路阳的四肢都被埋在血管里,虚弱地掀起眼皮:“江长老,真是让鄙人好等。”
 
 
第138章 鹤羽云海(五)
  路阳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你们可真是暴力, 快把鄙人的身躯都捣碎了。”
  江荼将手伸向血管,试着将路阳解开,闻言动作一顿:“你与化鹤之地, 五感联通?”
  路阳被缠住摇不了头, 眨眼两次表示否认:“只有痛觉。…你那是什么眼神?”
  “怜悯,”江荼仔细观察起血管, 发现它们一根根都从路阳的体内伸出,表情一冷,“我该怎么帮你?”
  路阳似乎动了动,又或者是树抖了抖。
  他遗憾地笑起来:“你帮不了我。”
  江荼蹙眉:“何意?”
  话音甫落,缠住路阳的血管, 像灌溉后疯长的杂草, 猛地向江荼袭来,几乎眨眼间就将他与叶淮隔绝开来!
  叶淮大骇,挥剑就要砍断血管,却被江荼一声喊停:“叶淮, 住手。”
  这一剑砍下去,路阳怕是要痛晕过去。
  骨剑生生架在半空, 叶淮无法,双手压上血管密密麻麻的巢,艰难从缝隙中看向江荼:“师尊!…该死,放我进去!”
  他的指甲倏地伸得极长,很快将血管都撕开,但血管再生远快于断裂的速度,叶淮鼻腔里溢出几声急躁的粗喘, 像一头卖力刨地的大狗。
  忽然,他的脑门被敲了一下。
  江荼将手指从血管缝隙中伸出, 屈起,又在叶淮额头敲了一下,发出声笨重闷响:“且在外面等着,我很快出来。”
  他看出路阳故意将他与叶淮分隔开,是有话不能让叶淮听到。
  而看路阳的状态,将他们隔开已经花费他许多精力,若任由叶淮继续破坏血管,路阳撑不了多久。
  叶淮似乎在思考,但江荼看着他眼底的黑煞,就知道他是在努力从煞气控制中找回为人的清醒。
  江荼思忖片刻,手掌从下方的缝隙中探出,伸到叶淮鼻前,就像给大狗识别主人的味道。
  叶淮将鼻尖蹭上江荼掌面,一耸一耸的,依依不舍:“师尊,那你快点出来。”
  江荼摸了摸他的鼻尖,替他擦掉汗珠:“好。”
  说罢,他收手——
  血管细密织线,将缝隙彻底填满。
  待叶淮可怜的目光看不见了,江荼才转过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叶淮的温度,被江荼用力攥在掌心。
  他走回路阳身前,此刻路阳的脸色更加苍白,好像血管的生长耗费的是他的气血。
  又或许确实如此。
  他看上去虚弱到连话也说不出口,江荼没有迟疑地送入灵力:“路阳,坚持住。”
  路阳在江荼的灵力作用下,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话语间仍带着浓重气音:“江荼,你和叶淮…”
  江荼怎么也没想到他开口会是这句:“你现在最好操心一下自己的事。”
  他的手仍搭在路阳颈侧,但路阳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命门暴露在江荼掌下。
  江荼甚至没有摸到路阳的心跳。
  路阳还是一副笑面孔:“江荼,你们当师尊的,都是把徒弟当狗养么?”
  江荼认真思考:“叶淮是麒麟,约莫也能算犬科,我不觉得我的教育有什么问题,但事实就是呈现出来的这样。”
  养成了大狗。
  路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虚弱地喘了几口气:“那我的师尊…大概要失望了吧。”
  江荼从未听过路阳语气如此悲伤。
  他不擅长宽慰他人,遑论指点亲密关系,就连他自己也才处理好和叶淮的关系。
  “你的师尊,可是叫云鹤海?”
  路阳猛地抬起头:“你知道他?”
  江荼点点头:“故交。”
  千年的故交。
  路阳的脸上神色复杂,半晌道:“也是,你都是曜暄了,他致力于证明你无罪,你们自然是故交。”
  江荼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路阳的话中似乎有无尽落寞,此刻的江荼已然能够听懂。
  他想了想:“他很挂念你。”
  挂念到两界通讯一开,就会凑过来看看有没有你的投影。
  路阳却道:“可他一生只求为你平反,胜过保全自己的生命。‘愿还清白于世,万箭穿心何足惜哉?’…哈哈,如今想来,鄙人尤觉可笑。”
  愿还清白于世,万箭穿心何足惜哉?
  问云鹤海时,他总是轻描淡写,什么也不愿说。
  似乎在江荼手底下养大的孩子,都喜欢将痛苦藏在心底,不让他察觉。
  他不想让他们背负那么多,可江荼看着自己,发现给他们设下这样的“榜样”,始终一言不发、背负一切独自前行的人,就是他自己。
  江荼深深叹了口气,或许待此间事毕,他得去向云鹤海道歉。
  不过,江荼察觉到路阳的情绪有些不对,解释道:“我于云鹤海,不过滴水之恩,是他涌泉报我。”
  “所以鄙人才说,仁义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到头来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骂名累累…”血管不断抽动着,路阳咧开嘴,“你不也是如此吗,曜暄仙君?”
  “…”
  江荼沉默着抬起手,指尖拂过路阳的眼角。
  那些血管已经生长到脸侧,鼓动着要挡开他。
  路阳气鼓鼓地问:“你干什么?”
  江荼抹去指尖的湿润:“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路阳一噎,没好气地别过脸,不让江荼碰:“鄙人哪里帮你?天下苍生、仁义道德,我们这些做徒弟的,不过是替高谈理想的师尊做些务实的事罢了。”
  江荼不和他继续纠缠,此刻的路阳在他眼里就像看见主人摸了别的小动物,生闷气却不肯承认的小狐狸。
  鹤高洁,狐狸却狡猾。
  修真界人人都说,灵墟山首座,与鹤,实在不般配。
  可江荼觉得未必。
  江荼收回手:“多谢。”
  路阳这才掀起眼皮看他:“江荼,如果你愿意坦诚相待,你和叶淮之间,很多事都无需纠缠到现在。”
  “我明白,”江荼点头应下,“我会的。”
  路阳忽然骂了一声,好像痛到喘不过气,缓了缓,又道:“高溪蓝水那些凡人,还有灵墟山的凡人,鄙人都安置在峰顶的待鹤亭…”
  江荼仍是点头,将灵力送入他体内:“我会护好他们,放心。”
  血管猛然抽动起来,架着路阳,逼近江荼。
  无穷无尽的血的躯干,从路阳脖颈下延伸出来,扎入地面,又从不远处破土,缠住江荼的双腿。
  血管像菟丝子,刺穿江荼的皮肤没入皮肉,在江荼脚踝搏动。
  每一下搏动,地面就鼓动一次。
  江荼心想,原来如此,他们遭遇的地面的鼓动,就是路阳的心跳。
  路阳的脸无限逼近,双眸死死盯着江荼,像在端详着他。
  江荼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既不因为脚踝的剧痛而蹙眉,也没有因路阳的靠近而后退。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血管一点一点攀缠上来,好像要把江荼也吞噬。
  心跳共振,江荼的情绪随之传递给路阳,感知到语言无法形容的从容。
  对抗苍生道的下场,究竟是失败和死亡,还是胜利和希望?
  路阳倾向于前者,他以为江荼该是相信后者的,可此刻江荼身上的从容,让他意识到,无论是哪种结局,江荼都不会轻易动摇。
  纠结胜利与否已经没有意义。
  他曾为众生谋求过新生,可他行过的路早已荒芜,路上早已荆棘丛生。
  常人早该放弃了,可向死而生的烈火,却从地狱烧断荆棘。
  血管撤开,路阳亦后退。
  随着这个动作,他仅剩的力气好像也被耗尽,路阳的头颅垂直,咳出几口鲜血。
  “鄙人本来想,就这么把你一起吞掉,”路阳道,“还是算了,不然叶淮又要在鄙人的山头哭天抢地。”
  “不过…灵墟本来就该是你的山头,鄙人今日,便将灵墟还给你。”
  六山首座各自夺走曜暄的一部分,在他的尸骸上建立起修真界最强大的上界。
  他们统治修真界千年,终于各自化作尘土。
  路阳说,还给你。
  江荼却摇头:“灵墟山永远是你的山头。”
  路阳有些不可思议:“即便我曾抢走了属于你的东西?”
  江荼道:“灵墟山未曾夺走我什么东西,无非以我之术法完善太极图卦罢了。硬要说,你只是骗走了云鹤海,当年我捡到他时,他比叶淮年纪还小。”
  路阳抽搐着低笑:“…江荼,我看不懂你。你分明理性到残酷冷血,却又在生死上仁慈到超乎常理。”
  江荼任他评价。
  人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就像此刻嘴硬说不信他,却甘愿自启化鹤,将灵墟灵脉交给他的路阳。
  分明痛恨仁义,却始终仁义。
  地面开始剧烈鼓动,预示着路阳的心跳在飞快加速。
  血管终于如愿爬上他的脸颊,布满他的额头,让他看起来像一棵树上长出的人脸,又似乎就要吞噬他。
  化鹤之法,便如一路上那些鹤的骸骨,是将骨骼寸寸碾碎后,再获新生。
  灵墟的灵脉,支撑着路阳一次次化鹤归来。
  而当灵脉交给他人,枯竭的灵墟山,再无法吸引神鹤驻足。
  荒芜之地,寸草不生,百鸟迁徙。
  化鹤将在此终结。
  灵墟首座路阳,自此不复存焉。
  “路阳,”江荼的眼眸湿润,一闭眼,就有两行清泪落下,“多谢。”
  如此生命的份量,我自当接下。
  路阳又是笑,血管爬进他的唇角:“鄙人很好奇,这次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江荼一字一句:“死而后已。”
  噗通、噗通、噗通。
  地面在鼓动,投映到路阳身上,血管像织娘织错的线,挑断重组,将路阳的手臂扭曲成鹤的翅膀。
  那些鲜红与黑红,都在向他的心口爬动。
  血色褪尽,变作纯白,鹤的羽翼就这么收敛着垂下。
  路阳的身躯已然向鹤转变,心口,剧烈的跳动仍在持续。
  路阳大吼起来,其间隐藏着几分痛楚:“江荼,把它挖出来!!”
  江荼没有时间犹豫。
  在路阳的身躯彻底完成重组之前,他只有这片刻机会,将灵脉从路阳体内取走。
  江荼五指成爪,捅入路阳心门!
  路阳痛到无法发声,唇瓣大张着,呕出无数粘稠黑血。
  江荼强迫自己直视着一切,他不能逃避,必须亲眼见证路阳生命的重量。
  手掌在路阳胸腔内翻动,路阳抽搐着辱骂他,直到江荼从无数血液里,找到一颗金色核心。
  ——灵脉。
  江荼收拢手掌,握紧灵脉,用力往外一拽!
  路阳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后折,鹤的羽翼轰然崩溃,白羽散落一地,很快染上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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