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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染不语。
他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恢复正常：“话多，看你的书。”
“哥哥，我是你的倾听者，你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秦染说，“我说了，少胡思乱想，没什么。”
阿一盯着他不说话，视线毫无顾忌，丝毫不知道尴尬这词为何物。
秦染忍着不打人，他想，这夜真长啊。
两人都不说话，秦染收敛自己想要转头看过去的冲动，尽量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题目上，虽然效果不强。
他微微抬眼余光不小心看见对面的窗户身旁的人的倒影都觉得烫眼，他还真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根本一点对策都没有。
俗称脸皮厚，属于那种骂都骂不走的人。
屋内只剩下刷刷的落笔声，这样尴尬的场面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秦染终于忍不住了，他转头正准备将脑海中想好的一股脑倒出来的时候。
阿一抢在他前面一步说道：“哥哥，我想给你看一段话。”
“？什么。”
秦染一愣。
话题转变得好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只见阿一捞起倒扣在一旁的书，将书推在他的面前，指着一段话给他看。
秦染垂眸一看，低声念了出来：“我曾怯懦、崩溃、自我怀疑，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直到我逃离大山，打开另一个世界。那是教育给我的世界，那是我生命的无限可能。”
这段话秦染看过，这是《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里面的一段话。
当时的他看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来着。哦，好像是一扫而过，没什么多余情绪。
可是现在，当另一个人拿着他曾将阅读过的书籍摆在他的面前，与他分享曾经未曾留意的一段话，这种感觉只能用妙不可言来形容。
阿一笑着说：“哥哥，我喜欢这句话。”
秦染说：“嗯，我也是。”
“哥哥，”阿一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我们也会像书中的主角一样，对吧。”
秦染抬起头看着他，心狠狠一颤，原来，他们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思虑，不只他一个人在痛苦沉溺。
秦染不禁低头一笑：“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阿一趴在桌在上，侧着脸对着他笑：“那哥哥是怎么想的？”
秦染说：“你成功了，小聪明。”
“那我很荣幸。”
“油嘴滑舌。”
秦染嘴角带着笑，一个人走黑路确实很害怕，但身边多了一个人呢，他的后背有了一层保障，有人愿意给他兜底，他也有了肆无忌惮的勇气。
阿一说：“哥哥，你说以后我还有机会上学读书吗？”
秦染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再问他们此时如同囚中鸟的命运，数不清的枷锁将他们牢牢困住，而他们未来的命运皆是未知数。他们还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吗。
“会的，就像你说的，我们会像是这本书的主角一样，迟早有一天会逃离囚笼。”
他说道：“而且，我也送你一句我很喜欢的一段话，我想想啊。”
“哦有了。”
秦染看着对方，说：“命运把我推到悬崖边，我就在这里坐下来，唱支歌给你听。”
这是我与地坛中的一段话，他印象特别深刻，当时的他就想着怎么有人将痛苦与泪水说得如此淡然。
阿一抬起眼，认真听着。
秦染带着笑意，缓和气氛道：“而且呀，上学也没什么好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没什么好的，还需要跟人打交道，累得不行。”
阿一说：“哥哥的同学都是怎样的？”
秦染想了想：“不太熟，不清楚。”
“那个女生是哥哥的同学？”
“嗯，是。他妈妈跟我母亲是好朋友，有时候不可避免的要见上几次，但我跟她不是很熟。”
阿一：“哥哥不喜欢跟她玩？”
秦染说：“别装傻，你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我也不算不喜欢跟她玩，我只是平等的不喜欢每一个人类。”
阿一说：“那我呢。”
秦染思索：“嗯....除了你。”
阿一嘴角上扬，傻笑着，看着人也傻傻的。
“别笑了，看起来好傻。”
“哥哥变脸真快，刚刚还说我聪明呢。”
秦染：“哼哼，你这是喜欢蹬鼻子上脸。”
“才没，分明是哥哥自己允许我蹬鼻子上脸。”
“你又来，油嘴滑舌的，跟谁学的，我可没教你。”
阿一笑说：“我很聪明，自学成才。”
秦染说不过他，油嘴滑舌的调也真不是谁都学得来，也算是有当厚脸皮的天赋吧。
“是是是，你聪明，天下第一聪明行了吧。”
这股阴阳怪气的劲儿秦染也算是天赋异禀。
“哈哈哈，谢谢哥哥夸赞。”
秦染懒得搭理他，手上一翻将已经写好的卷子呼在对方的脸上，“堵不上你的嘴了是啊。”
阿一将脸上的卷子拿下，翻了翻看了几眼：“哥哥，这是你们要做的题？”
“嗯，这张是初三的题目。”
秦染今年初一，超纲刷的题。
他见对方看得认真，便问道：“你想做？”
阿一翻了几下：“嗯，可以试试看吗？”
秦染有些惊讶，他重新拿了一张初二的卷子给了他，“给，你试试吧。”
一天学没上的人，会给他什么惊讶。
对于这点，秦染依然觉得不真实，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这是一个连名字都不会写，第一次见面还说些幼稚奇怪话的傻小子。
说实话，要不是后面多交流了几下，他第一眼真的以为对方是个痴儿。
字面上的意思。
初次见面很抽象。
阿一拿着卷子低眉开始做题，手捏着黑笔用草稿纸开始演算。
秦染的余光落在他的动作上，眉峰微挑，思路来得这么快
看他的神情认真，他也继续自己手上的题目，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他能把这两张英语卷子做完，这之后，阿一那张数学卷子应该也做得差不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秦染专注于眼下的题目，当他落笔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抬眼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卷子刚好做完。
他转头刚想看阿一做得怎么样，一转眼正好看见男孩歪着头撑着脸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
秦染一顿，然后开口：“你做完了？”
阿一将手中的试卷递给了秦染，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点了点头：“嗯，哥哥你看看。”
秦染找出这套试卷的答案，拿了一支红笔开始对答案，翻到最后一道题，最后一道红勾落下，他讶然：“你学过？”
阿一趴在他的一旁，抬头望来：“妈妈教过一些，还有前些日子在哥哥的书柜上翻了翻。”
秦染眉头一动，所以，这还真是一个聪明小子？
“满分，你没有错题。你还看了哪些，初三或者是高中往上的题你会做吗。”
阿一想了想：“大概会吧，还有些印象。”
秦染抿唇，这样显得他很笨啊。
他很想知道阿一现在的底究竟在哪里，他又掏出一张竞赛试卷，递给阿一：“这一张你在做做。”
“哥哥，我想睡觉，不想做题了，好累。”阿一看见这卷子当即撂摊子不干了。
大晚上逼人做题确实不是人。
第70章 细水流长
秦染：“行吧，你困了就去睡吧，记得洗漱好再上床，再过一会我也睡了。”
“好。”
秦染闭着眼，感受着温暖的水流从头顶滑下，漫过眼尾，热气从耳边升腾。
他挪了挪腿，膝盖的位置还有些疼。他刚才进浴室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摔得人仰马翻膝盖都磕了一个淤青。阿一才有的睡意都被这意外吓得烟消云散。
在他挤沐浴露转身的瞬间，浴室的门被拉开一个缝隙。他在自己房间里洗澡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他听见声响转过眼，门口站在一个人影。
阿一站在门口，眼神毫无顾忌，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是没有避嫌这个想法。他眼神坦荡，目光微闪落在秦染浸染在热气的身体上。
“哥哥，你的腿......需要我帮忙吗。”他担忧道。
刚刚摔得那么狠，秦染却说什么都要洗澡。
秦染看了他一眼，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他还是做不到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光着身子。
“不用，你....先出去吧。”
阿一抬了抬脚：“哥哥，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秦染再次拒绝：“不了，卧室里没准备药箱，你给我医生打电话，喊他送点药过来就行。”
阿一脚步顿住，眼神仍旧担忧，但看秦染欲遮欲掩的样子，明白了些什么。
“好，哥哥。”
门被重新关上，秦染松了口气。他看着空荡荡的门，神色黯然，他双手抱紧自身，缓缓蹲下，任由头顶花洒落下的水将他淹没，连着膝盖传来的疼他都刻意忽略。
他垂着眼眸，盯着浴室地板上的一滩水渍，他抗拒被人看见身体，究其原因除了不习惯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
他的身体太丑了。丑到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他站起身，转过眼，对上镜子中倒映的他，白皙的背脊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
纵横交错，丑陋不堪。与他这个人一样，隐藏在布料之下，不曾让人窥探。
阿一见过一次，在那之后，却是他为自己所设下的囚笼。
秦染收回目光，瞳仁一片暗色，他不想再被人看见自己的不堪，就算是曾经见过的人。
他收拾好一切拉开门，发现李医生已经在外等待。
“小朋友，你跟秦少爷是什么关系呀？”李医生依旧没个正经样，嘴巴还是那么活泼，他现在正挡在阿一面前问个不停。
阿一面无表情，不讲话。
李医生双手抱着：“你这小朋友怎么也不爱讲话，还是说秦少爷的朋友都是这个性子。”
“小小年纪就装深沉，这可要不得呀。”
秦染走到他们面前，看向不正经医生：“李医生，你有点吵。”
“哎呀，哈哈哈哈，秦少爷，许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吗。”李医生挪开视线，转到秦染身上。
秦染“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阿一走了过来，语气担忧：“哥哥，你膝盖怎么样了。沾了这么久的水，有没有事？”
秦染看着他，淡笑：“没事，这不医生来了吗。”
李医生看着两人，眼神惊奇，宛如看了一场川剧变脸。
而后，李医生给秦染看了看腿：“这摔得厉害啊，你竟然还去洗了这么久的澡，后面擦了药一定要记得不能碰水。”
他扭头看向一边站着的男孩：“你是他朋友，记得看着点，多留意哄着点。”
秦染真想抬脚踹人。
阿一看着认真：“知道了。”
李医生给秦染擦了药，把药膏给了阿一嘱咐道：“小朋友，一定要记着每天都涂啊，还有劝着点，真的不能沾一丁点水。”
“好。”
秦染无语：“这么点伤，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我哪有这么娇气。”
李医生睁大眼：“少爷，你忘记你一年前从楼梯上摔下来破了皮，哭了好久吗，当时我给你擦药你全程眼泪都没停过。”
这次秦染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脚。
“你别乱说。”
阿一垂眼看着他，秦染移开目光怪不自在。
李医生拍了拍手：“知道了少爷，你不娇气，我娇气我娇气成了吗。”
秦染瞪了他一眼：“你还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李医生笑道。
秦染威胁地瞪了他一眼，想到阿一家那边的那些事，对着阿一说：“阿一，我有点渴，你下楼帮我接杯水上来可以吗。”
“嗯好。”
人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医生收起玩笑的脸：“少爷。”
秦染曾咨询过李医生心理方面的问题，他问：“李医生，你有看出什么吗。”
“他跟少爷你描述的情况不太一样，”李医生思索道，“他似乎只想跟你说话，你不在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秦染皱眉说：“这是正常的吗。”
问出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这种行为怎么算正常。他不也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吗。
他不是正常人，但他不想阿一也脱离正常人的范畴。
李医生摇摇头，不置可否，他视线有意无意落在秦染身上，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抑郁症还是什么。”秦染问道。
“有办法治疗吗。”他再次问道。
李医生叹了口气，他真想说少爷你还是先治好自己吧。
“这类疾病吃药可以得到一部分缓解，但究其原因还是心病，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少爷，他是你朋友，你应该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心病还需自医。”
秦染沉默。
不曾有过正常生活的人生，自身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他眼底一片暗色，从心底涌起一股无力。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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