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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绿洲(近代现代)——浮吞

时间:2024-09-18 07:35:47  作者:浮吞
  他说自己今天才得知,陆以青哥哥去年春节专门回了趟家,为了陆以青和许历的事情劝解家人,父母好不容易松口了,可惜没来得及。
  他尽力平复哽咽,接着说:“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明明还在笑着聊天,他也没有跟我说再见。”
  宋涸的心脏揪起来,预计这将会是一场漫长而绵延的苦楚,可他没办法帮沈洲分摊。
  一直到一个多月以后,宋涸刚考完四级口语,11月19号,沈洲在生日这天收到了陆以青预订的包裹,一把久坐不累的电脑椅,以及一台送给宋涸的笔记本电脑。
  彼时沈洲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拆着包裹,包裹没能像去年的生日礼物一样用精美的礼盒包装,缠绕的胶带太过坚韧,他用一把水果刀轻巧划破,刀刃在灯光下森森反光。
  “早前我也有过和陆以青类似的想法,”沈洲像是随口闲聊一般,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等你大学毕业,我就……”
  “你就怎么样?”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宋涸不加思考就轻易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打断他的话,牢牢抓住他的手,咬牙问道:“就去死吗?”
  沈洲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倒也没有那么绝对。”
  那就是不否认。
  宋涸感到一阵神经质般的腹部绞痛,恐惧令他丧失理智,甚至有一瞬间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把面前这人绑起来锁住。
  “放心,”沈洲适时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安抚道,“我现在既然告诉你了,就说明我不会再那么想了,我舍不得……”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猜他也一定后悔过。”
  被抓住的那只手动弹不得,沈洲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拉宋涸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语气淡淡的,又充满坚定:“只要活着就终会等到,值得的、或者更值得的。”
  沈洲从来不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但他庆幸自己熬到了现在。他的绿洲干涸又贫瘠,十八年飘来一片乌云,二十八年才迎来一场真正的雨。
  “你知道的,我很爱你。”宋涸深深低下头,去亲吻他的手。
  柔软的双唇吻过干燥的指尖,像土壤覆盖住根系的顶端。
  “我也很爱你。”沈洲说。
  这一年的年末,12月31号,跨年夜,许历邀请大家一起去家里吃饭。
  他辞去了老家的工作,定居林港,在林港大学附近买了房,房子暑假就装修完了,年末正好带着月亮入住。
  宽敞的大厨房、开阔的客厅、能同时容下数十个人一起吃饭的餐桌、阳台的采光很好,狗窝能晒到温暖的太阳。
  许历一个人做好了一大桌子菜,菜色几乎跟去年一样。
  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气氛缓和,偶尔也走走神。
  李安顺蓄长了头发,扎了个狼尾,饭后抱着吉他弹那首原创的歌。
  客厅有一大面白墙,许历用投影仪播放了一部经典的喜剧电影,大家留到很晚才走。
  倒计时的钟声在远处的广场上回荡,阳台能看到飘飞的彩色气球。
  去年今日,终有不同。
  离开许历家时,学校的门禁早就过了,李安顺干脆去成执家借住一晚,两人在路口打了车,与同行的沈洲和宋涸道别。
  剩下两人携手回家,并肩走过金秋路,人群的欢呼很有感染力,令他们也忍不住扬起笑容。
  在隔壁小区门口停留了片刻,他们继续往前走。
  前路宽广,不必回头。(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提前祝福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78章 七夕番外
  沈洲入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个招摇的小子。
  ——跟他们的语文老师宋祁有一张神似的脸。
  后来才知道,那是宋老师的亲儿子,名叫宋涸。
  旷课、打架、早恋……宋涸无恶不作,高一开学第一个星期就喜提全校通报。宋老师站在旗台底下被校领导意有所指的斥责骂得抬不起头,转头上课时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放学后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盈盈等着儿子一道回家。
  沈洲怀疑宋涸的作恶是特意给他爹找麻烦的,因为他站在旗台上寻找宋老师的目光总是过于直白,趾高气昂,甚至隐含期待。
  沈洲实在想不通,如果自己有个像宋祁这么好的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宋涸对他爹究竟有什么不满的?
  宋老师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老师,沈洲因此对宋涸的各种行径嗤之以鼻,后者也同样看他不顺眼,二人是碰面都要互相翻个白眼的关系。
  挨白眼这事儿可太小儿科了,以宋涸这种量级的恶霸,不得把自己堵在厕所里来套上勾拳下勾拳?
  沈洲以为这是迟早的事。
  第一学期还算相安无事,沈洲只在上台领自己经过宋老师的指导获得的征文奖状时被宋涸绊过一脚,下台路过时卯足劲狠狠踩了回去。听到宋涸咬牙切齿的咒骂,沈洲只觉得有些想笑。
  第二学期就不怎么太平了。全校大扫除轮到他们班,沈洲负责科技楼楼梯间的拖地事宜,去厕所洗拖把时还当真就被堵了。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旧式金属挂锁“咔嚓”一声落锁,门外传来几个男生窃窃私笑的动静。
  沈洲的鞋子早上跑操开了胶,还没来得及回宿舍换一双,原本打算拿回镇上的鞋匠那里补,下午被同班的几个男同学“不小心”洒了水桶里的水,袜子裤脚都湿了,走起路来滑溜溜。他干脆丢开拖把,踩上盛满水的水池爬上窗台,好好看清了锁自己的到底是哪几个人——居然没有宋涸,略感遗憾。
  翻身跳下窗台,开了胶的鞋底彻底报废,还差点摔一跤。沈洲把鞋脱了扔进垃圾桶,琢磨着用脚后跟踹开厕所的破门需要几成力道。
  还没琢磨明白,又听“砰”的一声巨响,跟前的大门赫然敞开,被踹飞的门扉掀起一阵风,在铁链上摇摇欲坠的挂锁险险从沈洲鼻尖擦过。
  沈洲嗅到那股子被风带起的灰尘味,以及一闪而过的生锈锁链的味道。
  “谁他妈把门锁了……”
  同样在科技楼负责擦瓷砖的宋涸正好想在这层撒泡尿,撞上鬼鬼祟祟从厕所离开的几个同学,觉得他们的表情怪异,神情躲闪,就觉得这八百年不锁一次的厕所门绝对有蹊跷。
  宋涸想也不想就把门踹开了,瞧见门里站着个光脚的沈洲,骂了一半的话瞬间在喉咙里熄火了。
  那时太阳刚要落山,大家偷懒不想上最后一节课,拖着把大扫除的时间尽可能延长,等到放学再慢腾腾收工。
  走廊的光洒进破开的门里,沈洲挽起衣袖露出的手臂和赤裸的双脚都是湿漉漉的,皮肤上流淌的水滴折射着金光,脸上还有道不知从哪儿蹭上的灰。
  沈洲整个人框在门内拉扯变形的菱形光斑里,被骤然的光亮刺得一激灵,卸掉刚刚凝聚在右脚上的力,错愕地抬头看宋涸。
  宋涸同样讶异地看着他。
  沈洲:“你怎么……”
  宋涸:“不是我……”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宋涸是觉得这种把人锁在厕所里的伎俩太过小人,下意识开口否认。
  沈洲听到他的话愣了愣,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笑道:“我知道不是你。”
  说完拿过一旁洗了一半的拖把,也懒得继续洗了,滴着水就要往外走,路过宋涸拍一把他的肩膀,说:“谢了。”
  宋涸想说我就是尿急,不是专程来救你,但转头看见他的背影,看他光着脚踩在拖把留下的水渍上,校服裤子过于宽大,风一吹勒出他纤瘦的腕骨,还没干透的溜滑地板令他趔趄了几下,宋涸又说不出话来了。
  幽幽收回目光,途中正瞥见垃圾桶里他那双破鞋,宋涸皱一下眉头,又回头看了眼那道渐行渐远的细影子。
  日头缓缓下落,放学铃已响过一阵,科技楼很空荡,他独自走在走廊的背光面,蓝白校服也变得灰蒙蒙,身影快要融进阴影里。
  沈洲已极尽所能在学校里维持体面,他不想令任何人觉得自己可怜。
  他也不觉得自己光脚走路的模样在别人眼里多么柔弱无助,他拎着拖把径直走进食堂,还觉得自己挺有气势的。他站在食堂门口扫了一圈里面熙攘的人群,找到那几个把他锁在厕所里的人,然后走过去,用那双湿漉漉脏兮兮的光脚一一亲吻他们正在用餐的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入学之前沈洲本来是这么想的。
  现在就是,怎么爽怎么来。
  他的高中生涯也许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大概率不上大学了,至少仅有的读书时光不该太憋屈。
  从食堂里出来,身后那几个人的怒吼和人群的惊呼吵得人头疼。沈洲在门口撞上来吃饭的宋涸,对方低头扫了眼他的光脚,又抬头看向他身后,那几个挨踹的人正气势汹汹勒令他站住。
  宋涸撸起校服袖子一把将沈洲推出门,低声说:“你先走。”
  沈洲一瞬间觉得这人是个还算有点善心的愣头青。
  但自己乐得少打一架。
  他拎好自己的拖把悠哉走了——始终不忘那烂拖把倒不是因为多么爱护公物,是因为丢了赔不起。
  把拖把洗干净好好放回班里的公物区,去小卖部买一桶泡面就着免费的开水解决晚饭。回宿舍穿鞋,路过花坛的梅花树,他抬头看了看。春末,花都谢完了,没啥可看。枝叶间漏下的矇昧灯光倒还有趣,他觉得有一部分的形状像猫,有一部分像狗,有的像星星。
  校园广播在放周杰伦的《晴天》,他跟着哼了两句,余光看见篮球场上宋涸在打球,少年身姿矫健,意气风发。
  食堂里那场架到底没打起来,毕竟谁都知道宋涸揍人狠,没人想招惹他。
  沈洲也没想过自己那老不死的爷爷有一天会差点被他揍掉门牙。
  抽烟打牌的钱不够了,他爷把他下学期的学费花光,又在家长会上撒泼要他退学。
  宋老师把沈洲护在身后为他据理力争,宋涸突然蹿出来拽住他的胳膊,一路将他拽到了操场,松开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尴尬地挠了半天头,憋出一句:“你想继续上学吗?”
  “你把我拽这儿来就为了问我这个?”沈洲当时心情欠佳,语气犯冲,“我们很熟吗?”
  “草我看你一脸不想继续待在那儿的表情……”宋涸骂道,“……算了,我他妈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气冲冲往前冲出两步,宋涸猛地顿住脚,背对着朝他喊:“只要你想读,我……我爸会帮你的!”
  沈洲盯着前方的背影,忽然觉得读书也挺好的,哪怕只是站在操场边缘观望宋涸在球场上扣篮、望着教室外面的桃花树发呆,或者路过宿舍门口的梅花树时抬头看看花开没开。
  想的,他想继续读的。
  他紧跟着宋涸回了教室,把他爷沈良友往校门口拉,在路上跟他爷打商量,剩下的生活费一分不剩全给他,这学不能退,以后不读书了父母还怎么打学费过来……好说歹说那厮才终于罢休。
  把生活费掏出来递过去,他爷一数,一百二十八块五,嫌少,抬起巴掌就要招呼过来。
  半道被人截住,沈洲瞧见跟前突然出现的宋涸,疑惑这人怎么总是出现得这么凑巧?
  “你他妈真是他爷爷吗?”
  宋涸动手前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显而易见的怜悯,沈洲心里揪着疼了一下,终于觉得难堪起来。
  这一晃神他爷已经躺地上了,捂着脸哀嚎着,大张的嘴里一颗门牙将落不落。
  沈洲上去制止,拦住宋涸送到一半的拳头,说:“够了!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涸攥紧拳头狠狠瞪着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爷。
  艰难送走说要找宋涸算账的爷爷,回来时发现宋涸还站在原地。某些时候他跟他爹还是蛮像的,总有一些无处安放的可笑善意。
  “杵这儿干嘛?校门口当门神啊?”沈洲拉住他的衣袖往里走,“真想帮我的话,不如请我吃顿饭,这下我连泡面都吃不起了。”
  宋涸没吭声,但是真领着他去食堂了,还是最奢侈的三楼,点最贵的套餐。
  沈洲蹭到了一顿好饭,但被宋涸盯得毫无食欲。比起怜悯,还不如一开始的厌恶来得自在,沈洲意识到自己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
  总是落单的食堂、独自踏过的小径,这天因为多了一个宋涸,场景统统跳跃起来。餐盘里的米粒爆开成米花,脚下的落叶像河流的涟漪一样流淌。
  沈洲感到心焦,他无法像对待恶意一样游刃有余地对待好意。所以当宋涸问他为什么额头上这么多汗时,沈洲在春末的凉风里说自己热得想死。
  宋涸是走读生,并不经常在学校吃饭,沈洲庆幸放学的路上不用经常与他走同一条道。
  后来胃饿小了,肚子疼去校外挂点滴,宋老师来看他,提了一盒草莓小蛋糕邀请他一起回家,路上说,宋涸特意叮嘱让带他回去一起吃顿饭。
  老师的老婆漂亮又热情,做了一大桌好菜候着,宋涸在桌子对面盛好饭递给他,朝他笑,说欢迎。
  宋涸有一张很讨女孩子喜欢的脸蛋,笑起来明媚,在学校里横走的那股子戾气荡然无存。他在家里就很有家的温和感觉,年龄似乎比沈洲小一点,说欢迎的时候模样像个邻家弟弟。
  他看沈洲吃草莓蛋糕,让他把自己那份也吃了,说自己肚子太撑装不下来了。
  饭后宋涸和他一起返校上晚自习,沿着小区背面的沿海公路慢悠悠往前走。夕阳垂在海面上,潮汐拍打礁石,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长,远远往道路的另一端延伸去。
  沈洲侧头去看宋涸,发现他的嘴唇翕动,在数路边亮起几盏路灯。
  “你们一家三口很幸福。”沈洲说。
  宋涸转头看他,很快又转回去,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你为什么要逃课打架?感觉像故意给宋老师找茬。”
  宋涸这次没看他,嗤笑一声说:“他对我跟对你没差……或者对我还不如对你上心。”
  沈洲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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