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洲和他甚至没有在彼此的毕业纪念册上留下过名字,没想到多年以后,刘明阳补上了那一笔。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沈洲回过神,合上书,离开卧室去开门。
果然又是陆以青,正牵着三个月大的月亮来串门。
陆以青辞职以后就闲下来了,那个教做饭的视频账号也没再更新。月亮是沈洲陪他一起去咪汪之家领回来的,江秋月马上要开分店了,心心也即将上小学,没有时间送货上门。
陆以青每天早上九点半和下午四点半都会牵着月亮出门遛弯,偶尔上沈洲家里来坐坐,有时聊聊天就走,有时留下来蹭饭,顺便指导指导宋涸的厨艺。宋涸总嫌他烦,次数多了以后忍无可忍,后来就干脆把锅铲扔给他,让他蹭饭变掌勺。
“又来啦?”
沈洲把陆以青让进屋,呼噜习惯性跑来接应,见了月亮又被吓得钻进了沙发底下。
三个月大的小杜宾还不怎么吓人,陆以青按照江秋月的指示给它包上木棍辅助立耳,它的模样看起来傻乎乎的。
沈洲俯身拍了拍它的脑袋,唤他“月亮”,它已经能够听懂自己的名字,吠了一声以示答应。
陆以青把手里的草莓蛋糕递给沈洲,还有两大口袋的泡椒凤爪和风干牛肉,说是让宋涸明天带去学校分发给班上的同学们。
宋涸今天下午有课,要上到六点钟,现在才五点不到。
他们坐在沙发上分食那只草莓蛋糕,给宋涸留了一份。
陆以青制作的草莓蛋糕还是一贯的口味,一切配比都是按照沈洲的喜好。沈洲吃得心满意足,由衷提议道:“等你休息够了,不如在金秋路租一间铺子开烘焙店算了。”
陆以青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也不错。”
“你班上的同学肯定都会去照顾你的生意,到时候我让宋涸每天放学都去你那儿买份草莓蛋糕。”
“胖不死你。”
“宋涸倒总说我瘦,虽然我自己不觉得,”沈洲掐了掐自己的脸,“不过胖不胖的也无所谓,又不是小姑娘,主要是喜欢吃,吃腻了草莓就换别的口味。”
陆以青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平时对自己那么抠门,舍得每天花钱买个蛋糕?”
沈洲碰碰他肩膀:“这不想让你给我打折嘛。”
陆以青推开他肩膀,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说真的,蛋糕我就喜欢吃你做的,”沈洲诚恳道,“别的要么太甜要么太腻,要么蛋糕胚太软太硬。”
“那就让宋涸学呗,我之前不是录了个详细教程吗?”
“说起这个,”沈洲坐正了些,“你的账号不更新了吗?”
“还有最后一个视频,今天已经录好素材了,发完以后就不更了。”
“这样啊……”
陆以青大二就开始做那个账号了,最早的文案还是沈洲写的,他们也因此结识成了朋友,现在要彻底了结,沈洲难免有些惋惜。
不过那账号同时还见证了陆以青和许历的故事,沈洲转念又想,也许放下是件好事。
他没打算追问,适时转移了话题:“眼看马上又要到国庆了,放假我们一起出去旅游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以青摇摇头,“我才不想做你俩的电灯泡。”
“怎么就……”
“行了,”陆以青打断沈洲,蹭起身道,“你家宋涸肯定会骂我。那小子没大没小的,之前我还是他辅导员的时候都不见得他怎么敬重我,现在只怕会变本加厉。”
说完撅着屁股去逮沙发底下的呼噜,好半天才把呼噜逮出来。月亮搁角落里偷吃呼噜的猫粮,呼噜朝着它的方向哈气炸毛,被陆以青强行把毛捋顺了。
陆以青不顾呼噜的死活撸猫撸了个痛快,这才牵着月亮准备离开。沈洲让他留下吃饭,他说不了,下回再来。
临别时一再嘱咐沈洲保重身体,不要熬夜,按时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不熬夜也记得按时吃饭,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每回说每回说,简直不厌其烦。沈洲听得耳朵起茧,嫌他比宋涸奶奶还啰嗦,笑嘻嘻地踹了一脚他的屁股,轰他快走,然后砰的一声关上家门。
无比寻常的一天,他们随意闲谈,聊着那家不存在的烘焙店和尚未到来的假期。这日子好像还会重复很多遍,以致于沈洲丝毫没有察觉,这是他见到陆以青的最后一面。
宋涸六点放学去菜市场买完菜回家时,他已经吃完蛋糕回卧室码字了。
“回来啦?”
听见开门声,沈洲自觉保存文档关上电脑,去玄关迎接宋涸。
宋涸把菜递给他,弯腰换鞋,顺带摸一把呼噜凑上来的脑袋。
进了客厅注意到桌上的蛋糕和零食,他问沈洲:“陆以青来过了?没留下来吃饭?”
沈洲应了一声,把陆以青交代的事转告给宋涸:“那两包泡椒凤爪和风干牛肉你明天带去学校分发给同学们。”
“李安顺又该嚎了,”宋涸道,“新换的辅导员脾气不好,他天天抱怨,说什么‘还是青哥好、好想青哥啊、没有青哥怎么办啊’……成执听多了脸都黑了。”
沈洲从果盘里挑了颗石榴出来,坐在沙发上开始剥石榴:“李安顺前不久发行的歌还挺好听的,他的音色真的很适合那首歌。”
宋涸挽起袖子提起菜准备进厨房,离开前低头亲了下沈洲,说:“你就坐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沈洲乖乖点头。
自从暑假那一次过后,宋涸就成了个跟屁虫黏人精,除了上课不得不分开以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跟沈洲待在一起,且得确保沈洲随时随地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宋涸在厨房做饭炒菜时,沈洲就不能回卧室码字,得待在客厅里,以便他回头随时能看见。
吃完饭洗完碗做完该做的家务,宋涸就跟着沈洲一道去卧室,沈洲码字,他就躺在床上或者坐在一旁,刷真题或者打游戏,睡觉也必须一起。
这天也跟往常一样,沈洲更新他的小说,宋涸做了两个多小时的题,最后做烦了,躺在床上打了把游戏。
游戏输了,队友发语音感叹,说可惜苏茜不在,跟她男朋友约会去了,不然这把肯定能赢。
沈洲听见了,随口问了句,宋涸告诉他,苏茜所在的街舞社新学期招新,她跟一学弟互相看对眼,火速脱单了。
大家好像都过得很好,生活稳步向前,金秋路的银杏又将迎来一年金黄。
沈洲也不再强迫自己高强度工作,十二点到点就睡,很少熬夜。
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六分,差不多到点了,他关掉电脑,发现宋涸带着耳机听着听力已经睡着了。
沈洲想去上个厕所,轻手轻脚推开椅子走出卧室,还没到厕所门口,宋涸突然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语气不善地问他去哪儿。
“就上个厕所。”沈洲指了指厕所门。
宋涸不声不响地到了他跟前,视线紧紧锁住他,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沈洲硬着头皮推开厕所门,他就倚在门口抱着双臂等着。
——已经算好的了,最开始非要跟着进去,洗澡上厕所都寸步不离,沈洲好说歹说他才愿意退让一步守在门口。
“真不用这样,”沈洲到现在为止仍未放弃和他讲道理,“难不成我还能从下水道里游走?”
“……”宋涸皱着眉面色紧绷。
沈洲无可奈何地进了厕所,出来时宋涸依旧抱着双臂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沈洲挂上讨好的笑,揽过他的肩,一边推着他往卧室走一边道:“之前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你不用跟在我屁股后面守着我,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宋涸:“……”
好吧,自作孽,不可活。
“你就信我一次吧,”沈洲觍着脸龇着牙,尽拣他乐意听的喊,“宋涸?我的小男朋友?亲爱的?宝贝儿?老公?好不好嘛?”
正儿八经让他喊是喊不出口的,也就这种时候脸皮比较厚。
好在那小子果然吃这一套,耳根子又红了。
“我就喜欢跟在你身边,”他瞥了眼沈洲,哼道,“不行吗?”
“当然可以!”沈洲毫不犹豫道,“我不是不愿意被你跟着,虽然上厕所和洗澡有点……咳,总之我是想告诉你,现在即使你想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你可以完全放松,我爱你是希望你开心快乐每一天,而非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实在不行你把我绑起来得了,”沈洲紧接着把双手并拢递到他眼前,“直到你打消顾虑为止。”
宋涸定定看着他的手,最终叹口气,抬起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知道了。”
卧室门一关上,吻又贴上来了。
沈洲一只手被他扣着挣脱不开,只能用另一只手推他:“不是,明明说好了周末才做,你怎么……”
宋涸附在他耳边低语:“……刚刚那些称呼,你再喊一次。”
“喊你妈,臭小子你明天还要上早课!”
“不管。”
第77章 (终章)
国庆放假这天,李安顺还在惦记陆以青的手艺,说等假期结束了就去青哥家蹭饭。
“那么喜欢吃陆以青做的饭,你不如直接改名叫太阳得了,”宋涸提议道,“再跟陆以青家的狗拜个把子,吃饭的时候让它给你挪个位置。”
“卧槽你骂我?”李安顺上去给他一脚,然后转头勒令成执,“不许笑!”
成执压下嘴角,摸湳諷摸李安顺的头,问他:“你喜欢吃什么?我跟你青哥学一学?”
宋涸接过成执的话:“我把陆以青账号给你,里面什么教程都有。”
“得了吧,”李安顺拉过成执胳膊,嫌弃道,“你做饭比我还难吃,伯母说你上次差点把厨房烧了,少造点孽吧。”
宋涸拍拍成执的肩:“哥们儿你别听他的,你想学就学,做饭嘛,从不会到会也就几个月的事儿,不能我一个人遭这份罪。”
李安顺:“宋涸你现在说话怎么跟沈哥一个调调?处了那么久别的没学会,嘴上功夫倒是见长。”
宋涸:“可能嘴亲多了。”
李安顺:“卧槽啊成执,你看这人比我还不要脸!”
三人闹哄哄地在校门口分别。
宋涸照例买了菜回家,开门后沈洲卧室里半天没动静。
宋涸心下一沉,鞋都没换,直接跑去推开卧室门,电脑键盘什么的都在,就是人不在。
他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洲的电话。
电话那头嘈杂而混乱,还有各种机器的滴滴声,宋涸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问他在哪儿。
沈洲嗓音沙哑,鼻音很重,说他在医院里,陆以青出事了。
去年国庆节他们曾经一起去野餐的那片海域,陆以青被当地消防救上来了。
就近送医的医院离林港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宋涸赶到时天已经黑尽。
急诊室过分惨白的灯光照得沈洲面无血色,宋涸上去轻轻拥住他,发现许历也在一旁,正以手掩面不断掉眼泪。
周遭的哭声和痛呼声纷乱如麻,人人自顾不暇,或焦躁或忧虑。沈洲则显得异常平静,抬起手缓缓推开了宋涸,低着头说自己没事。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前不久还好好的,他们还在闲聊说笑,今天下午忽然接到电话,陆以青放在海滩上的手机最后定格在他的通讯界面,而紧急联系人设置的是许历。
沈洲和许历都在林港,比远隔千里的陆以青父母率先赶过来。
宋涸扣住沈洲正在无意识抠指甲的手,默默陪在他身侧。
许历的悲痛安静无声,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滚落在反光的地板上。
宋涸摸了摸周身的口袋,没能找到纸巾。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心情很沉重,像被一座巨大的山压着。
他有些想不通,明明前两天还刷到陆以青的账号更新,一条关于番茄牛腩做法教程的视频,这次没有配音,文案只有短短六个字:记得好好吃饭。
折叠屏风后面传来监护仪刺耳的长鸣,宋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沈洲的手把他抓得很紧,紧到疼痛清晰无比。
相似的,他想起当初宋祁救人溺水身亡……不,该说是自杀。
也是海,总是海。
——陆以青没能救回来。
三天后,他的葬礼在林港市举行,国庆节尚未归家或者家住林港的同学们得知消息后都自发前来吊唁,李安顺和成执也在。
把葬礼办在林港是许历坚持的,陆以青的父母默许了,他的哥哥同样回国出席了葬礼。
李安顺哭得很伤心,几乎说不出话来,许多事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遗憾,那么多美好的愿景,都化为乌有。
陆以青的父母神色悲恸,哥哥则一脸凝重地致辞感谢众人,礼仪周到又得体。
宋涸十分担心沈洲的状况,他这几天没掉过一滴眼泪,整个人都是木愣愣的,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灵堂上的黑白照片面带微笑,温和地注视着在场所有人。
葬礼结束后,宋涸和沈洲一起回家,金秋路的银杏慢慢变黄了,街道上因节假日处处张灯结彩,风吹叶落,仍挡不住秋季的萧瑟冷清。
陆以青先前居住的小区就在他们隔壁,回家难免要路过,沈洲的脚步突然停下。
在满地的银杏被风吹拂成翻飞的金色蝴蝶时,他终于开始落泪,哭声细碎。
宋涸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牵着他的手陪他站在小区门口,任由路过的人投来怪异视线。
沈洲断续地说着什么,宋涸凑近了仔细听,终于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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