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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绿洲(近代现代)——浮吞

时间:2024-09-18 07:35:47  作者:浮吞
  沈洲以“医院不能抽烟”为由拒绝了他,揣在衣兜里的右手摸了摸烟盒和打火机,暗暗想,其实现在还挺想来一根的。
  一路上楼穿过走廊,到达沈良友病房时,数年未见的姑父姑母伯父伯母们正围在他身旁抹眼泪。
  往年春节一个个都没见人影儿,现在倒是血浓于水依依不舍了。
  无非是惦记老人家那栋三层楼房和名下的田土。
  沈洲走上前去,同他们一阵虚与委蛇地互相宽慰过后,终于瞧见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沈良友。
  皮包骨了,跟梁上烟熏多年的腊肉一样干瘪,陷在被褥里瞪着一双骇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洲。
  幸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爷孙俩可以免于交谈,沈洲也根本没有做好打算该用什么语气来跟他说些什么话。
  在病床前漠然地站了一会儿,沈洲转了身,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其实上一次见到沈良友时他就已经骨瘦如柴,不剩多少生气了。
  沈洲刚回海汀县探望宋祁和徐一玲那年就曾回去过一趟。那天他从县里坐车前往镇子,在镇上订好宾馆,慢悠悠步行进山,傍晚时分才走到村子里。他没进屋,就站在院子外边朝里面望了几眼。那时自建房已经装修完毕,透过客厅的窗户,他看见沈良友独自坐在板凳上看一档中央电视台的普法节目。
  沈良友没开灯,客厅黑洞洞,所有光亮和声响都来源于那只26英寸的电视机。即便披着大衣也瘦得缩成一小团,他撑着桌子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磕醒了,颤巍巍摸了一根烟点燃,放在嘴里叭嗒个不停。
  沈洲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还是步行出的山,宁愿花钱去睡宾馆。
  现在也还是一样,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此刻守着沈良友的人很多,不缺沈洲一个。沈洲没留多久就走了,说明天再来看望,也不愿意跟那些亲戚一道住宾馆,而是独自回了宋涸家——早上出门前他把情况告知了宋涸,宋涸本想向陆以青请两天假陪着他一起回海汀,但被沈洲拒绝了,然后宋涸就把家门钥匙给了他,让他有需要就用。
  沈洲不像宋涸,县里没多少人认识他,唯独小区门口卖手抓饼的王叔对他印象深刻,在他路过的时候面色不善地瞪了他好几眼,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呼啦啦乱成一团,让他缓不过劲来。
  第二天凌晨,沈良友死了,沈洲没赶上最后一眼。沈良友死后众人才得知他早就立下遗嘱把那栋三层楼的房子留给了沈洲。葬礼举办得很仓促,沈良友人缘不好,只来了一众近亲和几个牌友酒友,结束后大家走的走散的散,他这辈子就这样宣告结束了。沈洲他爹动身离开前又递给沈洲一支烟,这回他接了。
  沈洲是最后走的,又在海汀留了几天,他还是不想住进那栋房子里,只回去看了一眼。
  偌大的三层楼连最后一点生息也没有了,乡村的夜里静悄悄的,四下阒静,空得令人心慌。
  沈洲坐在院子边缘,坐在很久之前沈良友把书烧成灰烬的那处位置上。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坡像土地操劳过度拱起的驼背,他把他爹递给他的那支烟点燃了,望着山坡上荒芜的庄稼地发呆。
  这地方困了他很多年,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未能全然挣脱。他内心深处的自轻自贱始终无法彻底消弭,而是像海水一样,时涨时退,只有多与少的区别,永远也不会有干涸泯灭的一天。
  很多时候甚至要漫上来将他淹没,潮水无孔不入,灌进他的口鼻耳朵,让他生出引颈就戮的疲惫,干脆就放弃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深海里越坠越深……
  出神间宋涸突然打来电话,实际上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打来一通电话,询问沈洲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去之类的。有时也跟沈洲聊聊自己当天都做了些什么,兼职某连锁酒店的迎宾一天就赚了三百块钱、上体育课做操和李安顺互相取笑然后被老师骂、呼噜又在屋子里转圈圈到处找他等等。
  宋涸记得沈洲曾经说过跟爷爷不对付,也摸不准爷爷死了他的心情到底怎么样,只能随意找点话题延长他们的通话时间。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沈洲也听得无聊,但他们还是一个说着一个听着,迟迟不肯挂断。
  今天晚上,宋涸在电话那头抱怨沈洲洗的那盘草莓,说给他放进冰箱里了,他再不回去就要坏了。
  沈洲听着听着,把手里的烟蒂扔到脚底下碾灭,出声打断,低低唤他一声:“宋涸。”
  那边飞快答应了。
  “你听见海浪声了吗?”沈洲问他。
  那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站在海边问出的这句话,屏气凝神地细细听了一会儿,老实道:“没有。”
  当然没有了,能听见才是真见鬼了。沈洲明知如此,莫名也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是吗。”
  宋涸琢磨着他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有点,”沈洲答,“毕竟小时候跟沈良友也算是相依为命过,所以即便知道他再不值得,一时间也接受不了他突然离开。”
  他顿了顿:“……你说呢?宋涸。”
  宋涸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以为他心里难受想讨个安慰,耐心劝道:“毕竟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正常,过一阵子就好了。”
  沈洲轻声笑笑,说:“是吧。”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两个人终于挂断了电话。沈洲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回头再看一眼房子,打开手机照明往镇子上走。
  这时候正值清明,沈洲在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去了趟墓园。
  那恰好是个冷清的阴雨天,天上飘着小雨,沈洲打着把伞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进了墓园远远听见有人在哭。宋祁和徐一玲所在的墓区又竖起了一座新碑,几个中年人撑着雨伞围在墓碑前啜泣,一位妇女偎在丈夫的怀里掩面痛哭,哭声悲戚,听得人揪心。沈洲路过时惋惜地瞥去一眼,越过几人的肩膀空隙瞧见了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竟是宋祁之前救下的那个抑郁症小女孩。
  明明两个多月前还见过一面,她捧着一束菊花来墓园探望宋祁,跟宋涸鞠躬说了谢谢和对不起。
  沈洲在心底深深叹口气,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问候,又觉得最好不要出声打搅,垂着头默默走开了。
  县城的英雄从来不缺祭祀和花束,宋祁和徐一玲的墓前摆满了果篮和鲜花,照片也都擦得一干二净。两人的笑容灿烂温暖,一如往昔。
  沈洲在他们跟前站了一上午,很想抽烟,但碍于清明节期间墓园禁止明火,他忍住了。
  他觉得很抱歉,有些话难以启齿,甚至都不敢放在心里面想,唯恐魂灵能穿透身躯直接探听。
  最终只是压抑着吐出一句:“老师、师母……宋涸长大了。”
  4月8号,沈洲回到了林港。
  穿过绿意盎然鸟鸣啁啾的金秋路,他准备回家拿笔记本电脑,再找两套换洗的衣物。
  一推开家门呼噜就扑上来撒娇,素来不爱叫唤的小猫发出急切的哼唧声,寸步不离地追着他进了卧室。
  宋涸不在家,据说这周的周一没课,他找了个电影院检票员的日结工作。沈洲回来没有告诉他,收拾完东西俯身摸一摸小猫就走了,像没回来过一样。
  出了小区大门,沈洲拎着东西拐进了隔壁小区陆以青家。
  陆以青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他时吓了一跳,问他这是干什么,这么大人了还搞离家出走吗?
  沈洲催促他赶紧开门,进屋后往沙发上一坐,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诉了陆以青,并请他帮忙隐瞒宋涸,说自己还没理清思绪,想跟宋涸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就这样在陆以青家住下了,睡在客厅沙发上。期间以“临时接到签售会邀约,回家收拾了点东西,顺道出门散散心”为由搪塞着宋涸。
  回海汀一趟耽误了很多时间,沈洲就跟长在了沙发上一样,几乎不挪屁股,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时来用,吃饭睡觉码字,像个连轴转的机器。
  陆以青看到的沈洲永远都在敲键盘,吃饭捧着碗敲,晚上睡前他在敲,早上醒来后他还在敲,跟不要命了一样,脸色憔悴得仿佛随时都要猝死。
  骂他他也不听,让他注意身体少熬夜、按时吃饭多锻炼,他只是笑笑,说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时间长了还嫌陆以青啰嗦。
  这周末陆以青出门买了食材,在家做沈洲最爱吃的那款草莓蛋糕。时隔多日他终于重新录制起了视频,打算剪辑好了上传停更已久的账号。
  沈洲看着他细心调试拍摄设备的忙碌身影,以为他已经打起精神重振旗鼓,还在心底里暗自松了口气。
  这天傍晚的夕阳很美,他们在阳台的空地上吃晚饭,接了插排烫火锅,这回没人敢喝酒了。
  漫无边际地闲谈令人无比放松。陆以青和沈洲说了许多,说暑假他想去环球旅行,又说江秋月给他预订的杜宾犬正在排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排到,如果他正好不在,就让沈洲帮忙照顾一下,狗的名字已经起好了,叫月亮。
  沈洲开玩笑说:“那么凶的狗,我可不敢养。”
  陆以青批判他:“我看你就适合养条狗,天天在家里窝着都快发霉了,就该每天出门遛遛狗。”
  “得了吧,”沈洲嚼着撒尿牛丸含糊道,“我家呼噜都是宋涸在照顾,我可没那精力,你找我还不如找宋涸。”
  “你还好意思说。”陆以青看他的眼神像嫌弃一个不称职的家长。
  沈洲自知理亏,耸耸肩不说话了,忙着拿漏勺捞锅里的培根。
  跟好友的相处时光总是惬意而愉快的,能使人暂时忘却诸多不如意,得以躲进生活的罅隙里喘息片刻。
  火烧云弥漫了整片天空,橙红色的霞光铺洒大地,由近及远渐次黯淡的高楼剪影里亮起盏盏灯火,像墨色裁纸上剪开的镂空,让沉闷的城市群稍稍透出点气。陆以青盯着天际线看了一会儿,转头发现对面的沈洲吃得满嘴是油,笑着让他留点肚子,说白天做的蛋糕还剩一块,冰箱里实在没地方放了。
  天黑时沈洲的电话响了,是宋涸打来的。他们已分开半月有余。
  宋涸问他签售会结束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洲说这次的签售会要辗转各地,暂时回不去。
  宋涸依然被蒙在鼓里,没有多问什么。他的夜班兼职还没辞去,此刻正坐在前往便利店的公交车上。
  那边的环境很嘈杂,报站语音和汽车鸣笛混乱不堪。他想压低声音,又怕沈洲听不清,挂断前仓促地憋出一句:“快点回来吧……”
  通话结束,沈洲放下手机,像从逃避的罅隙里猛然被扯回现实。阳台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夜风吹得有些凉,锅里还在咕嘟冒着泡。其实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了点煮烂的零碎跟着沸腾的气泡翻涌不止,一锅汤几乎要熬成了浆糊。
  陆以青问他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沈洲摇了摇头,也不再掩饰此刻的烦乱心情,疲惫地告诉陆以青:“我也不知道……感觉糟糕透了。”
  陆以青起身去客厅把下午分食完还剩下一块的蛋糕端过来递给沈洲。
  “糟糕就对了,”他把电煮锅的开关拔了,撑着折叠桌看向沈洲,“你压根就没想过要变好,当然不会好了。”
  沈洲叉下一小块蛋糕默默吃着。还是熟悉的味道,陆以青调配的口味最像当初宋祁给他买的草莓小蛋糕。他记了许多年。
  陆以青坐下了,他对沈洲的沉默感到不满。然而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外人,能插手的程度有限,最后只说:“其实你明明有在变好的,至少跟宋涸待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
  沈洲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声不吭地吃完蛋糕后帮他收拾碗筷洗了碗,然后又坐回沙发上专心敲键盘了。
  陆以青回屋睡觉前嘱咐他别熬太久,年纪越大越是要注意身体。
  沈洲朝他摆摆手,笑他说话越来越像个老妈子。
 
 
第65章 
  沈洲卧室的门虚虚掩映着,门缝里黑洞洞的,宋涸已经望着那处发了许久的呆了。
  一到晚上,吃完饭做完家务,夜色降临,而他又没有工作或者学习安排时,独自在家总会觉得异常冷清。
  将近一个月了,沈洲还是没有回来,即便他中途回来过一趟,也都吝啬于见自己一面。自从去年住在一起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分开超过二十四小时。这段时间里宋涸各种不适应。
  没有“回来啦”、没有不绝于耳的键盘敲击声、没有茶几上时时更新的新鲜水果、不用顿顿都赶回家吃饭、不用预备第二个人的餐食、不用每天早上刻意去那间屋子里溜一圈。
  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每次推开家门摸一摸呼噜凑上来的脑袋,就希望沈洲突然从卧室里伸着懒腰出来跟他打一句招呼、晚上听不到隔壁房间的隐约打字声反而睡不着、剥好的柚子石榴洗好的苹果梨,想吃的时候才发现还没买、学校食堂吃多了真的腻、一个人的菜真的不好做、每天早上多出来的几分钟令他无所适从。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沙发上望着那扇虚掩的门,思考五月份之前沈洲究竟能不能回来。
  呼噜睡醒了照例从门缝里钻进去,没一会儿又钻出来,客厅、厨房、浴室、阳台通通找遍了,只得跑过来跳上沙发,蹭着宋涸的手臂冲他喵喵叫了两声。
  宋涸抬手挠挠它的下巴,轻声说:“我也没办法。”
  一边安抚呼噜,一边拿出手机给沈洲拨了个视频通话。那边接视频总是很慢,接通后屏幕里往往是一张过于凑近镜头的脸,背景是大片空白的白墙。他说自己正抱着电脑码字,没啥事儿就先不聊了,编辑在催稿。宋涸让他等一等,把镜头对准怀里的呼噜,说呼噜很想他,让他跟呼噜说两句话。
  呼噜凑近屏幕蹭了蹭,黏糊地叫唤着撒娇。他在那边夸张地“诶呦”一声,夹着嗓音说呼噜对不起,要乖一点,我也很想你。
  视频通话沈洲一向挂得很快,问就是不方便,不是在合住的酒店里就是在团建的聚会上。宋涸也就不常跟他打视频,想多跟他说说话。
  今天还没聊两句呢,他跟呼噜说完“我也很想你”后就匆匆挂断了,发消息过来解释说稿子真得很赶,让宋涸下次打电话再聊。
  感到备受冷落的宋涸捏紧手机抱着猫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独自生闷气也无济于事,沈洲压根看不到。
  索性不想了,李安顺今天晚上要在学校操场上开直播,让他过去帮忙充当气氛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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