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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绿洲(近代现代)——浮吞

时间:2024-09-18 07:35:47  作者:浮吞
  “头发。”
  “奥。”沈洲将信将疑地伸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
  出了小区门口又跟卖手抓饼的王叔假笑着客套了一番,宋涸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和沈洲并排往前走。
  街上比中午时更热闹了,小吃摊沿街摆了一溜,热气腾腾的烟火在路灯和店铺招牌的彩灯中升腾四散,学生们推着自行车打铃嚷着让路,挤挤挨挨的,远处的海面也在沿岸夜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了。
  宋祁救人的英雄事迹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他的儿子走两步就有人笑着打招呼问候。可宋涸并不觉得沾了他爸的光,别人每提一句宋祁的名字就像往他心里多扎一根小刺,隐隐约约、经久不息地泛着麻木的疼。
  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和伫立的楼房,投向远方。
  而那片海,静静躺在城市的边缘,人来人往,岁月流转,唯它始终如一。
 
 
第42章 
  忙碌了一天,两人都很累,简单吃过晚饭洗完澡就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到街上买了些水果去乡下看望奶奶。
  要先坐二十多分钟的大巴到镇上,然后再赶摩的进村,摩的没有挡风,跑起来简直要命,沈洲怕冷,出发前翻了只绒线帽戴上,宋涸又给他递了条厚实的围巾。
  他全身上下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衣服堆在关节处不活动,走起路来很笨重,宋涸笑话他像个球,看他背影缓慢挪动,身形跟企鹅一样微微摇晃,被树枝绊到还差点摔了一跤,心里又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乡间的路都很狭窄,弯弯绕绕的,环着种粮食的田土,零星坐落的瓦房飘着炊烟,山坡上偶尔跑过牛羊,远山重叠处雾霭茫茫,空气很清新,是露水打湿植物的味道。
  沈洲坐在摩的的最后头,缩在宋涸背后挡风,眼睛望着路边的景象,有一点恍惚。
  他七月份来过这里一次,也是坐的摩的,为了给宋祁的葬礼帮忙。老师在县里的房子实在太小,没有宽敞的院坝,葬礼是在乡下老家举办的。那时还是盛夏,田土和山脉绿油油的,天空和海蔚蓝一片,他站在树荫的阴凉处注视老师的遗像,背上热得冒汗,心里却凉飕飕的。
  而今那棵庇荫的大树早已光秃秃了,他从摩的上下来,搓了搓戴着手套的双手,余光瞥见宋涸付钱的手指指尖泛红,他把手套摘下,趁着上面的体温尚未散尽,一把塞进宋涸手里,自己把光裸的双手插进衣兜。
  走进院子,偏屋的大黄狗比上次见时老了许多,吠声沙哑,依旧气势如虹。老房子还是一个样,长满苔藓的黑瓦泛着青色,石壁上爬着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叶子凋落只剩下缠绕的根茎。
  灶房屋顶的烟囱熏得漆黑,从口子里吐出连绵的白烟,被冷风撕扯着很快消散。
  奶奶已经吃过早饭,在给圈养的猪崽煮饲料,闻声出来迎接,皱纹横生的脸庞连笑容都像皮肤的褶子。
  “乖孙子回来啦。”
  奶奶佝偻着身子,抬起双手只能够到宋涸的手臂,笑着说他又长高了不少、身子也结实了不少,笑着笑着开始低头抹眼泪。宋涸用指尖轻轻拭去她的泪花,带着沈洲体温的手套包裹着手指,布料触到的滚烫热泪如短暂的火烧,很快被风吹凉,微末的湿意也扎得人心惊肉跳。
  沈洲上前问候奶奶身体怎么样,奶奶连声说着“我很好、我很好”,枯槁的双手拉住他一再感谢,说谢谢他帮忙照顾宋涸,又是资助又是租房,帮了这么多忙,他们祖孙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
  沈洲安抚奶奶说没事,让她保重身体最重要。
  寒暄过后踏入堂屋的大门,放下提着的水果观望一圈。室内和室外一样破败,老人家最得意的二儿子因救人落水逝世,大女儿和三儿子忙着给自己的孩子攒钱买房,顾不上这间老宅和落单的母亲。
  为数不多的家具全部褪色陈旧,视野里没什么鲜艳的亮色,墙壁上满墙的奖状证书也都泛黄落灰,几乎全是宋祁的,从小学一年级到大学毕业,还有市上颁发的见义勇为奖。电视柜上摆着一大口袋的药,老人家一身病痛,上次在林港市住院有所缓解,但不能断药,这些药物的费用原本由就近教书的宋祁担负,宋祁死后,远在外地务工的大女儿和三儿子不得不接过担子,为这笔多出来的分摊支出吵得不可开交。
  夹杂在各种奖状之间的还有一篇新闻的截图打印,套了塑封,摆在见义勇为奖的旁边,新闻上说的是六月末的某天早上,海汀县港口有一名十五岁的女孩因抑郁症跳海自杀,路过上班的宋祁目睹后毫不犹豫下海救人,最终在消防人员的全力营救下,小女孩成功获救,见义勇为的宋祁体力不支,眼看就要抓到救生圈,却被突然袭来的海浪裹挟,卷进深海,慢慢飘远,直至沉没。
  而堂屋正中央的墙壁上,宋涸爷爷的遗像下面就是徐一玲和宋祁的遗像,沈洲的目光不断扫过,却不忍细看。
  宋涸静静端望着父母的脸,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挨着沈洲坐下了,打开了电视机,调了几个频道都觉得没意思,想进灶房帮奶奶烧火,被奶奶赶出来了。
  两人待到中午,天气稍微晴了点儿,出了些太阳,可惜阳光没什么温度,出门还是冷。他们上奶奶的菜田里摘了些应季的蔬菜回来,宋涸掌勺要给奶奶露一手。
  他的厨艺精进了不少,从一开始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床都不会铺,到现在家务活干得一样比一样好。
  饭桌上奶奶夸得很大声,有意要说给遗像上的宋祁和徐一玲听,说孙子长大了,懂事了,又红着眼眶说怪让人心疼的。
  农村的柴火饭很好吃,沈洲吃得很饱,两人帮忙洗完碗说要走,大年初一再过来拜年,奶奶想留两人过夜,他们怕奶奶整理被褥铺床很麻烦,一再推脱,最终说不过老人家,答应留宿,晚上睡一张床。
  现下不是农忙的季节,两人下午没什么事可做,宋涸带着沈洲四处转了转。
  房屋背后有一条汇入大海的小河,岸边栽了很多果树,宋涸指着其中一棵高大的橘子树,跟沈洲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说某年上小学放假来奶奶家玩,橘子树结得很好,他馋树顶上黄得发红的大橘子,爬上树去摘,结果树枝太细承受不住他的体重,断了之后把他摔进河里,他挣扎半天才发现水深湳諷只到腰部,自己站起身灰溜溜地走出来了,裤兜里还倒出一条拇指大的小鱼。
  沈洲听得发笑,问他:“你小时候皮的没少挨打吧?”
  宋涸微微仰头迎着日光,脸上难得有点笑,闻言猛地压下嘴角,沉默了一会儿,才摇头说:“没有,从来没有。”
  以前犯错,徐一玲最多会口头上说说他,至于宋祁,那是完全不管的。
  父爱的范围界定很模糊,宋祁对宋涸的造作全盘接收,给出的温柔无限广博。宋涸不知道自己跟他班上的同学有什么区别,不掺杂束缚的爱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拜佛都得烧点香爬点山路,宋祁却不一样,他毫无索求,让宋涸感觉自己自由过头,像个四海为家又无家可归的人。
  小时候感知迟钝,还在庆幸宋祁慈悲为怀,几乎从不打骂。越长大越敏感,想要激起愤怒和苛责来证明自己的确有被在意、证明自己得到的父爱并不比别人单薄,可惜宋祁临死前留给他的最后印象都还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夸他是个好孩子。
  ——他算哪门子的好孩子?逃课打架早恋喝酒……只差没杀人放火危害社会了。
  身为徐一玲和宋祁的儿子,他更像是徐一玲的附属品,宋祁给的那点爱也是从徐一玲身上分来的,他爱屋及乌,又做不到像对待妻子那样给予儿子纯粹而深刻的爱。
  阳光并不温暖,但看着金灿灿的,打在宋涸的脸上,像铺了层透明薄纱。沈洲看着他迎光的侧脸,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孩子得到的家庭教育异于常人,他父亲可是宋祁,别说挨打了,估计挨骂都很少。
  一路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转悠到晚上,两人吃过晚饭陪着奶奶看了一个小时的电视,又早早地睡下了。
  奶奶给他们铺的是一张宽敞的双人大床,宋涸和沈洲背对背躺着,商量着过几天去墓园里看望宋祁和徐一玲。
  乡村的夜晚静悄悄的,偶尔有两声遥远的狗吠,屋子里关了灯伸手不见五指。沈洲感慨了一句:“我的稿子落了两天进度了,明天再不补就来不及了……”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宋涸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沈洲的呼吸声睁大双眼望向天花板。奶奶铺了两床被子,厚重地积压在身上,体温被结块的棉花牢牢锁住,反而觉得有点闷热。
  他翻身面朝沈洲的背影,窗户的帘子没拉拢,被风吹开一点,透进来一线微弱的夜光,他看见沈洲蓬松的头发和露出被子一截的脖颈。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是昨晚在家里拿没用完的洗发水洗的,两个人用的是同一瓶,如出一辙的石榴花香味。
  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肉很光洁,看起来十分柔软,宋涸忍不住凑近了些,看到他细软短浅的发茬,有种想要伸手轻轻触碰的冲动。
  翻身时被子掀起或大或小的空隙,漏进来几缕冷风,他又觉得有些冷了,不断往沈洲那边温暖的领地挪动。
  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且长时间地观察他,宋涸脑子里又莫名蹦出不少梦境里的画面,全是他柔软白皙的皮肤,以及他粗糙的指尖划过那处时带起的麻栗触感。
  又觉得热了,从被子里伸出双臂来透气,手掌是冰凉的。
  透了会儿气又觉得冷,双手缩回被窝,贴近暖烘烘的沈洲的背,一会儿又觉得热,热了又觉得冷……如此往复,宋涸感到失眠的烦躁。
  到底要干什么?他问自己。
  两手空空,捏成拳又松开,总觉得做什么都不自在,什么都不做也不自在。
  他盯着沈洲的背影看了大半夜,最终转过身背对,陷入不安稳的、迟来的困顿。
 
 
第43章 
  从奶奶家回到县城后沈洲就开始生病,感冒发烧流鼻涕,在诊所里挂了两天盐水,回家还得赶稿子,宋涸让他休息他也不听,没精打采地抱着电脑在卧室里敲键盘,感冒药里有催眠成分,有次码着码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宋涸在屋外没听见打字声,进来一看,他已经睡沉了,手肘压着键盘,在屏幕上打了一长串乱码。
  圈在手臂里的侧脸泛着低烧的红,嘴唇苍白,眉头微皱,睫毛一颤一颤。
  宋涸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热得像个暖炉,睡着的人觉得额头被冰刃划了一下,瑟缩着往后缩了缩。
  宋涸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怎么捂也捂不热,触到他发烫的皮肤竟暖和到舍不得离开,指尖滑过额头的碎发又流连脸颊,忘了自己应该叫醒他。
  沈洲梦到无数冰刃往自己脸上扑,丝丝的凉意似乎想要钻进他皮肤的毛孔,他一边后退躲闪一边被浪潮往前推,最终不敌严寒浑身冻僵,然后猛地睁开眼,被近在咫尺的一只大手吓了一跳。
  “卧槽!”他身体后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宋涸急忙拽着他手臂把他拉住了,厉声呵斥他:“你趴在这儿睡觉是嫌病情不够严重吗?”
  “眼皮一合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沈洲重新坐稳了,尬笑道,“现在彻底清醒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继续写……”
  一边说话一边将视线转向电脑屏幕,看到满屏的乱码时戛然而止,这下更精神了,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之前码好的内容,嘴里嚷道:“啊啊啊我摁保存没?”
  宋涸看他删完乱码又开始铆足精神赶稿子了,说了句“想睡去床上睡”就转身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掏出手机约苏茜他们打游戏。
  他实在闲得慌,回海汀以后也想过出去找兼职,但是小县城没有多少短期兼职的工作,他又包揽了一日三餐和家务,闲暇时摆弄手机——除了打游戏,还会悄悄追更绿洲的新书。
  高中时候要好的哥们儿也在群里约他上网吧或者玩桌游,他现在觉得那些都没意思了,赚不了钱总不至于还出去大手大脚地花。
  他觉得之前做的那个梦尽管很荒诞,但有一点无比真实,就是富二代的生活的确令人艳羡。虽然他这辈子跟富二代沾不上边了,至少也不用沈洲玩命工作挣钱,那人明明是个懒散的,身体又差劲,最好一天天没事儿干就逗逗猫看看书,过得轻松自在。
  沈洲的病拖了整整一周才彻底好透,他们是在一月末去看望宋祁和徐一玲的。
  那天飘小雪,墓园在沿海的一座山坡上,视野很开阔,可以望见无边无际的大海。
  墓园的价钱可不便宜,徐一玲喜欢海,死后尽管负债累累,宋祁也还是咬牙买下了这块墓地。三年后,宋祁在上班途中救人逝世,他的英雄事迹当时还上了市新闻,间接给海汀一中添了不少光,校领导特地划出一笔抚恤金额外用于丧葬事宜,让他们夫妻二人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海汀的冬天不常下雪,因此这个早上格外冷,道路湿漉漉的,走路有些打滑。细小的雪花飘进围巾紧贴下颌,掸又掸不掉,很快就化了,洇湿的部分咬着皮肉,要好一会儿才能被体温烘干。
  沈洲缩着脖子哈气,跺了跺冻僵到失去知觉的双脚,跟着宋涸踏进了墓园。
  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坟墓构成低矮的小城,大理石碑刻着生辰和姓氏,黑白照片上一张张鲜活的脸孔大多面带笑容,平静且坦然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清晨的雾还未散尽,四下阒静,盘山公路偶尔响起汽车鸣笛,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鞋底踩碎枯枝的咔擦声显得格外苍凉。
  偶尔撞见的扫墓人都低垂着脑袋,脚步滞缓,像飘荡的游魂。
  一路来到宋祁和徐一玲的墓前,照片上的人对着他们笑,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墓碑前摆着两束枯萎的菊花,花瓣的颜色还很鲜艳,估计也才两三天,堆满的贡品是各式各样的水果,果实已经蔫了,橘子干瘪,苹果皮呈现腐败的褐色。
  “爸、妈,”宋涸轻声说,“我来看你们了。”
  手掌拂过大理石碑,触感是一种钝性的、深入骨血的凉。照片上的两人还是对着他笑。
  沈洲凝视着照片上宋祁的脸,那种微风和煦的笑容很少从旁人的脸上看到,唯独他笑起来毫不具备攻击性,没有企图,福泽万物。
  遇见宋祁以前沈洲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什么活着,宋祁死后一切又回到原点,他对自己的生死没所谓,可以摆烂到咽气,一言不合就暴毙——只是这世上还有个宋涸。
  沈洲是个没根的藤蔓植物,需要支柱,用以在失重的漂浮中找到落脚点,知道自己有必要活着。
  现在宋涸就是那个支柱……至少现在是。
  “老师、师母,”沈洲微微欠身,“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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