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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绿洲(近代现代)——浮吞

时间:2024-09-18 07:35:47  作者:浮吞
  沈洲拿过一根棉签伸进瓶子里蘸取药水,抬眼伸手,认真去抹宋涸破皮的嘴角。
  那双手还是老样子,放大在眼底,依旧是细长如葱,厚茧在关节处堆积,指甲短得几乎要倒退嵌进肉里,粘连着皮肉的指甲缝里总是红丝丝儿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皮渗出血来。
  “他亲我!”宋涸告状似的说完这三个字,像是被勾起记忆,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恶心死了!我当时就只想揍他。”
  沈洲的视线从他的嘴角转移至他的双眼,手下用了点力,宋涸吃疼哼哼了一声,不满道:“轻点儿!”
  “你歧视同性恋?”
  宋涸瞥他一眼,心说他这是明知故问:“你才知道?我骂你骂得还不够明显?”
  “不能接受同性喜欢同性,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沈洲一再加重“你”字,“尊重理解是你要经历的解题过程,解不出正确答案放着不管就好了,没见过还要去怪题干的。”
  宋涸一向说不过他的歪理,但仍不服气地嚷嚷:“他喜欢谁亲谁我是管不着,可他喜欢的是我!亲的是我!”
  说完不解气似的,咬牙切齿地又强调了一遍:“是!我!”
  “哎呀行了行了!”沈洲差点把棉签戳他鼻孔里,膝盖忙撞他一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总而言之,恶心变态什么的,平时骂骂我也就算了,出门在外积点口德,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宋涸还是那句话:“关你屁事,你少管我。”
  沈洲不说话了,这场谈话的结果毫不意外,宋涸哪天听了他的话才是真见鬼了。
  他全神贯注地拿红花油涂在宋涸脸颊和手臂的淤青上,又撕了创口贴贴在脸颊的抓伤上。
  宋涸这时倒安静下来了,沈洲抽空抬眼去看他。
  小屁孩的眼睛随了他妈徐一玲,弧度委婉,眼尾上挑,平常时候显得柔和,凶起来又很显凶,此时目光落在地上的不知何处,眉眼间夹着烦躁与不耐。
  沈洲在心里默默想着,熬过那三年,这叛逆不羁的小屁孩又好像没有长大过。
  往后倒退个十年,打完吊针头一回去宋老师家做客的沈洲很羡慕那时的宋涸。
  家境算不上多好,但足够生活,父母也恩爱,他深受宠溺,作天作地,不高兴了就把嘴一噘,等着大人来哄。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陪伴是什么滋味,并有资本不屑一顾。
  就是太自由了,跟他一样,有爱没爱都自由过头,反倒殊途同归的迷茫。
  那三年的变故沈洲看在眼里,宋涸失去了很多,原先比他优渥的都失去了,现在变得跟他一样,甚至许多事情需要反过来仰仗他。
  沈洲对他有对恩师的感怀,也有惺惺相惜,盼着他能有个好的未来。
  但他还不够成长,譬如总是精力过剩,爱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看得太重要,爱啊恨啊,稍微沾上点儿就大惊小怪,风风火火横冲直撞的。
  像条每天都要牵出去遛一遛才能散发精力的大型犬。
  思及此,沈洲忽然想起了编辑所说的签售会,于是问宋涸:“说起来马上就是国庆了,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儿两天?”
  平时鲜少出门的沈洲居然主动提出要出去玩儿?宋涸扫了眼面前的人,没在对方脸上看出诸如兴奋、期待的神情来。
  “不了,”宋涸拒绝道,“国庆假期我要找兼职。”
  “我又没提刀催债,你不用着急攒钱来还。”
  宋涸还是拒绝:“不去。”
  沈洲也不再坚持,收拾完药箱嘱咐他伤口尽量少碰水,就提着药箱回了自己卧室。
  原本想着宋涸要是一起的话,兴许当成旅游放松放松也就过去了,但他不去,那签售会当真就没必要去了。
  找到手机点开编辑的聊天界面,沈洲发过去一条消息:不好意思,我国庆那几天有点事,就不去签售会了。
  编辑:你能有什么事?
  沈洲绞尽脑汁,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道:家里孩子要摆摊体验生活,我不放心,得跟着去看看。
  编辑: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洲:表弟,他家没大人了,我得看着他。
  编辑: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找个认识的人帮忙看着就好了,现在才回我,我名单都报上去了。沈洲:……
  沈洲:不能撤回吗?编辑:不能。
  编辑:要你坐在座位上签点字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沈洲把手机丢开,默默抓狂,心说这可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从石块堆砌的破旧瓦房站上明亮的讲台,他花了将近十八年的时间,由宋祁的掌声护送、笑容鼓舞,他才头一次站在了灯光直射的正中央。
  可孤独是他与生俱来的,他至今都不认为自己值得被簇拥。
  那些年里,“沈洲”这个名字除了宋祁,很少被别的人提起过,它太单薄、太贫瘠,即便如今已被粉饰成了笔名,也无法郑重其事地落在哪一页洁白的纸张上供人瞻仰。
  沈洲有些害怕,自己握笔的手到时会颤抖。
 
 
第13章 
  小时候的沈洲长时间困居在破旧瓦房的昏暗之中,他的卧室在堂屋一侧的偏房里。长条状的石块垒成墙,拿水泥堵住缝隙,杂乱不堪,凹凸不平,蜘蛛在墙面的坑洼里产卵结包,老鼠从房梁上跑过,瓦片被顶开,起风时漏风,下雨时漏雨。
  供他写作业读书的照明灯是那种老旧的大头灯泡,上面的蛛网缠着飞蛾的尸体,玻璃蒙灰,钨丝滚烫,日子泛黄,年深日久就跟掉色了一样,在灯下看东西总觉得老眼昏花,虚浮且不真切。
  爷爷沈良友喜欢在堂屋门口卷叶子烟,每顿饭都要喝二两白酒,烟酒的气味就跟灶房的醺火一样,把他的皮肤晾成腊肉一样的油腻枯黄。
  沈洲的生活就像他手里烘干的叶子烟,被揉捏挤压卷进烟杆,燃烧成呛人的烟灰,再遭人嫌弃地挥手吹散。
  后来他嘴里拗着的叶子烟换成了昂贵的盒装品牌烟,白酒也要喝精酿。父亲的生活费和母亲的抚养费从存折里取出来,又在田土里粘满泥泞,最后转手给了烟贩和酒贩。
  爷孙俩的关系就维系在这笔往来的钱款里。
  沈洲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落空,沈良友只参加过一次,那是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结束后,他的目的不是关心沈洲的学习成绩,而是为了给沈洲办理退学。
  沈洲的成绩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班主任在教室里提了他需要加强的科目,本意是先抑后扬,抑是抑了,扬还没来得及扬起来,沈良友立即就跳脚了,嚷着反正都读不好,干脆就别让他读了,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出去跟他爸一起打工!
  班主任哪见过这阵仗,急忙找补,说沈洲这孩子还是很用心很刻苦的,苦口婆心地劝说爷爷别太激动,有话好好说。沈良友假装耳聋听不见,老赖似的往讲台上一坐,死活要给沈洲办理退学,要求学校把剩下的学费住宿费都退还回来。
  家长会因此中断,现场乱成一锅粥,在嘈杂与混乱之中,众人纷纷把视线转向门口的沈洲,就连班主任也向他投来尴尬的求救目光。
  同学们议论纷纷,偷偷窃笑,家长们有的抱臂看热闹,有的也跟班主任一起劝。沈洲站在教室门口静静看着,那一刻反倒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他比任何人都更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然后语文老师赶到,知悉了情况后把沈洲带进办公室,给他接了杯热水又对他笑,安抚和宽慰的笑容显得从容又贴切,问他说:“沈洲,你想继续读书吗?”
  就在家长会前不久,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评期中考的试卷时大肆夸赞了他的作文,点名要他代表班级参加学校即将举办的演讲和主题征文大赛。
  那是沈洲头一次站上讲台,顶着明亮洁白的灯光接受掌声和喝彩,他看到了底下坐着朝他竖起大拇指的语文老师宋祁。
  “我想。”办公室里人很少,沈洲的声音显得清晰而郑重:“宋老师,我想继续读书。”
  上一刻还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但对上宋祁老师柔和明亮的眼睛时,他突然觉得,有所谓,他其实是有所谓的。
  于是温雅的宋祁老师为了他舌战沈良友,被对方各种肮脏难听的话骂得面红耳赤,整洁的衣领被揪出褶皱,妥帖的发丝沾染上唾沫,却始终把沈洲紧紧护在身后。
  “您孙子的文章写得很好,前途光明,将来说不定会是个作家,他自己也表示想要继续读书,您就……”
  “狗屁的作家!”沈良友伸手要去抓他身后的沈洲,恶狠狠地骂道,“不务正业的狗东西!读再多书也没用,不如早点辍学去打工,早点赚钱孝敬老子!”
  宋祁急得想反驳,沈洲躲开沈良友的手,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老师,别管他,等他闹够了自己就回去了,你放心,我会继续读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这场闹剧落幕于沈洲把仅有的生活费塞进沈良友的手里,半拖半拽还挨了一耳光,才把他搪塞回了家。
  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后来询问了沈洲的家庭情况,宋祁还给沈洲的爸妈打了电话,但他妈早已成立了新家庭,对沈洲的事避如蛇蝎,他爸也只管打钱,尽到不至于让法律制裁的最低义务就行了,才不管那些钱究竟花去哪儿了。
  “需要帮助的话就找我。”
  无奈的宋祁最终只能对沈洲这么说。
  沈洲点点头,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开口求助的必要,却仍真心实意地跟他道谢。
  宋祁还是笑,拍拍他肩膀上蹭的灰尘,要他千万别放弃。
  贫困生补助、寒暑假兼职攒的钱、各路老师的援助,这书到底还是读下去了。
  只是有了家长会这么一遭,同学们对沈洲的态度更加差劲了。
  倒也不至于产生多么严重的校园霸凌,之前是对他开胶的旧鞋和破洞的内衬衣领不怀好意地调笑两句,现在无非是刻意的无视,以及某些点名发言环节下的嗤笑罢了。
  没什么区别,沈洲照样自己过自己的,在偌大的食堂里与陌生人拼桌、体育课上分组时落单、有同学分发给全班的零食唯独绕过他……这些事情数不胜数,在他看来微不足道。
  语文课代表刘明阳收发作业时对他说过:“哟,还没辍学啊,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顽强吧?”沈洲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扯过作业本,“放心吧,你辍学我也辍不了,你死了我也死不了。”
  宋祁表扬他在征文大赛上得了奖,夸他前程似锦,祝他鹏程万里,下了课刘明阳又蹭到他面前。
  “我会向宋老师证明,我比你更好,”刘明阳睥睨的神色高高在上,“即使老师可怜你、偏心你。”
  “羡慕啊?”沈洲漫不经心地回他,“不如你喊我一声爷爷,我替你在家长会上发个疯,看看老师会不会可怜你?”
  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沈洲的嘴上功夫比他本人有存在感多了,刘明阳吃了几次瘪之后也懒得再跟他搭话,世界陷入彻底的沉寂,只有宋祁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沈洲、沈洲、沈洲……永远目光赞赏,面带笑意。
  可宋老师不是单单只关切他的,宋老师对谁都好,温柔是他的注脚,那种关切平均且普遍,显得稀松平常。
  班上同学遇到什么事他也帮忙出头,难过了他也笑着安慰,成绩好的他也祝福赞颂。
  宋老师对沈洲好是因为宋老师本人好,不是因为沈洲自己有多好。
  可沈洲还是感谢他,为自己被照拂到的那些善意而坚持,听了他的话一直没放弃。
  他的高中生活很节俭,食不果腹,饿到肚子疼就去买便宜的止疼药,有次吃成药物过敏,独自在校外诊所打吊针,宋老师提了盒草莓小蛋糕来探望,把他捡回家吃了顿饭。
  从诊所走到老师家,那段路程宋祁的身边只有他,往常人再多沈洲都会觉得孤单,那一刻却尝到了陪伴的滋味。
  那一刻的宋祁老师没在学校、没在家里、没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而是走在了他的身边。
  宋祁老师那一次的出发不是为了去学校上课、不是为了回家吃饭、不是为了任何别的什么,只是为了来诊所探望他。
  ——身边有个人是因为他而站在这里,有人出发的目的是为了找到他。
  沈洲跟着老师走在回家的路上,有冷风拂过他的脸庞,让他升起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宋老师的妻子好漂亮,儿子虽然调皮,但长得像他,所以也可爱,饭菜好香好暖,草莓蛋糕吃起来好甜。
  学校放月假不得不回自己家的时候,沈洲常常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望着头顶的大头灯泡发呆,他羡慕刘明阳、羡慕宋涸,羡慕他们的房子不漏风也不漏雨,灯光还很明亮。
  沈良友后来当着他的面把小时候他看的那些书全部烧了,骂他不要痴心妄想,不如早点辍学去打工,骂他狗东西永远也不会有出息……
  那些书籍曾经被他当成朋友和玩伴,不知是死期将至掉眼泪所以受潮了还是怎么,烧出来的浓烟是黑色的,袅袅升上天空,像呕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怨气。沈洲攥紧拳头,指甲抠成坎坷又崎岖的刀锋,划破皮肤,血染红了指尖,疼痛钻心。
  他觉得自己也被烧掉了,就剩点灰烬,只有一小撮,等哪阵风一来,一吹就散了个干净。
  这种感觉在他生病发烧,躺在学校宿舍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尤为深刻。
  他的胃口很懂事,在各种克俭下缩小成了两口就能吃饱的状态,但身体早已枯如朽木。
  某天晚自习淋了场大雨,沈洲第二天直接起不来床,被褥像火炉,他觉得自己正在经受炼化成灰的煎熬。
  早上的作息铃打响,以往最早起床洗漱的沈洲半天没有动静,室友们窸窸窣窣先后都收拾完了,到最后关门的那一刻也没人过问他一句。
  昏沉的感觉犹如巨大的旋涡,要将他卷进万丈深渊,搅碎成泥。沈洲有些遗憾,早上的第一节课是语文,可他去不了了。
  时间片刻不停地往前走,囫囵过去也不知道几点了,宿舍楼早已人去楼空,静得针落可闻,心跳声如擂鼓,沈洲觉得自己要死了。也许上一秒已经死了,也许下一秒马上就要死了。
  跟之前站在教室门口看沈良友在家长会上发疯时一样,他可以在自己的生死面前置身事外,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死,也没什么理由必须要活着。日子得过且过,多一天少一天都不会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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