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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寄欢的语气不急不乱，重难病症在手术之前，会有大主任对手术术式最后把关，她相信自己能想到的处理方式是妥帖的。
“我不是问手术术式，你的手术水平我是信得过的。”刘志平打断了顾寄欢的讲述，“我的意思是这个病患，我们还是转出去……”
顾寄欢顿了一下，拿起手机核对道：“我记得CICU今天空出来了一张床，应该可以接。”
“这个病人是个网红。”刘志平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说道，“他父亲在安仁因为胆结石住院，结果并不是胆结石，而是胆囊癌，经过一段时间医治还是去世了。他因为这件事咬住了安仁医院，说安仁医院医生处理不妥当，最后导致他父亲去世，后来实在经不住他闹，安仁医院赔了钱了事。他靠着维权过程成了网红。”
胆囊癌，一种侵袭性极强的恶性肿瘤，号称五年之内存活率不超过百分之五。
刘志平继续说道：“安仁医院的处理没有大问题，但这个网红就是要抓住细节不放，说我们医生没写医嘱就开药，不符合流程。”
刘志平说到这里，顾寄欢也想起了这件事，江城医疗圈子就这么大，这件事闹得整个圈子人人自危。
按照流程是先下医嘱再开药，可是在紧急抢救的时候，顾不上这个，事后医生忘记了这个没开的医嘱，就被咬住不放了。
的确是医生失误，可在拼死救人之后，被人告上法庭，总是让人寒心。
难怪安仁医院转诊过来，安仁医院虽然比不上江环医院，也是有独立处理这个病例的能力的，不过就是被搞怕了，不敢冒险了。
顾寄欢忍不住皱了皱眉：“那医院的意思是？”
“江环的心脏外科、心脏内科和急诊都住满了，无法收治病人。”刘志平道，“医院的情况就是这样。”
刘志平没有明说，顾寄欢却明白他的意思，就这么，把病人推出去，至于是哪个医院接，都和江环医院没有关系。
顾寄欢的手指微微收紧，齿尖轻轻碾压过唇内，眸色微动，然后沉声道：“刘主任，我保证我的操作绝对符合流程，不会被抓住任何漏洞。”
“小顾，你不要太执着。”
“刘主任，他到了我的手上，就是我的病人。”顾寄欢沉沉呼了口气，“A型主动脉夹层，他这么严重的情况，每拖延一个小时，存活率就下降百分之一，从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再继续拖下去，他会死的。你也是心外科的医生，我不信你看不出他的检查结果意味着什么。”
刘志平的声音严肃下去：“小顾，这是医院的决定。”
“医院的决定就是弃人命于不顾？这是医院的决定，还是你的决定？我不信江环医院会见死不救。”顾寄欢的语气已经带着压不住的愤怒了。
她的奶奶和父母全都是江环医院的医生，她在江环医院的家属院长大，她从小接触到江环医院的氛围不是这样的，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寄欢忽然想起来唐梦华说的话，唐梦华说转到顾寄欢的组就是为了多观摩手术。
刘志平作为心胸外科大主任，近些年来手术量却少得令人发指，都是些轻症手术，就连唐梦华这样的新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了。
若是刘志平来提醒她做好流程，别有漏洞，还算是合理，可现在是直接劝她放弃这个病人。
顾寄欢转身就走：“病人快到了，我要回去做手术了。”
刘志平也拍案而起：“顾寄欢，你这么固执，出了事没人救得了你。”
“我会尽量保证不出事，他现在还有得救，再拖就说不准了。”顾寄欢头也不回，“我相信我作为一个外科医生的判断。”
几乎所有的外科医生都是独.裁.者，顾寄欢也不例外，只有对自己的判断足够自信，才能在手术室里足够果断，手术的基本要求就是不拖泥带水。
唐梦华见顾寄欢从刘志平那儿回来，有些着急地迎上来：“顾教授，是这个病例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准备手术吧。”顾寄欢淡淡答了一声。
“哦。”唐梦华点了点头。
余光之中瞥见顾寄欢的侧颜，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淡淡的，神情也如往日般平静，窗外的晨光落进来，落在那纤长的睫羽上，顾寄欢抬手把头发扎起来，露出来白皙的耳朵和脖颈。
眼前的顾寄欢和平日见到的没什么两样，但唐梦华总觉得好像不一样。
好像是……顾教授生气了。
顾寄欢是个性格极好的人，待人热情，体贴下属，唐梦华从来没见过顾寄欢有情绪。
可这情绪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手术室再见到顾寄欢的时候，口罩上方露出来的眸子已经是一片沉寂。
“麻醉已经完成，病人生命体征正常。”麻醉医生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颔首道，“可以开始。”
无影灯下，顾寄欢早就忘了刚才和刘志平的争吵。
她生气的原因是，如今的江环医院居然变成了如此不作为的地方，但是上了手术台，最重要的是眼前的手术。
“灌注师，接通心肺机。”
“体外循环建立成功，血氧正常。”
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压下去，顾寄欢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到了眼前的手术上。
滴——监护仪上的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
心脏外科手术的最大魅力就是，在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上做手术，然后看到这颗心脏再次搏动，那规律的跳动声里，是顽强不屈的生命里，是生命的搏动。
第6章
顾寄欢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侧，拉开手里易拉罐的拉环，噗嗤一声，气泡涌了上来。
带着大量气泡的碳酸饮料顺着喉管落下，一直到胃底，甜到腻的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
“顾教授，漂亮。”唐梦华给顾寄欢竖了个大拇指，“接下来你休息吧，病人家属那边我来。”
顾寄欢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道：“算了，我亲自去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只她一人，再无旁人。
老人不会玩手机，两只手紧紧压在膝盖上，来回不停揉搓，直看到手术室门打开，慌忙站了起来。
“冯春家属对吧？”顾寄欢兀自说道，“手术很顺利，有些事情我要交代一下……”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顾寄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
她千恩万谢地拉着顾寄欢的手鞠躬，眼眸里已经慢都是泪水，唇部微微翕动：“谢谢，谢谢……”
似乎是除了谢谢，再说不出别的话。
顾寄欢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会遇到难缠的家属，毕竟这家人之前做过的事情，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谨慎。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有意外了……
顾寄欢和病人家属大致交代了几句，就连忙先回到了办公室。
西装上一大片褐色的咖啡渍已经干了，银灰色的底色之下，显得格外醒目。
怕是真的弄不干净了。
顾寄欢拿起手机来发了条消息。
[你的外套多少钱，我转钱给你。]
对面迅速回了消息。
[不用。]
顾寄欢继续回。[没事，我有钱，赔得起。]
陆迪集团大厦，陆时年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没继续回，反手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赔得起……为什么要赔，送回来不就好了吗？陆时年有些不理解顾寄欢的措辞。
她抬眸看向坐在下首位置上银白头发的老人：“二爷爷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不能坐这个位置？”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陆川冷哼一声说道，“这是你奶奶的位置，不是你的。”
陆时年容色不改，淡淡说道：“奶奶身体不好，委托我全权代理，已经告知过各位了。”
陆川怒道：“你才回国几天？你对陆迪有什么了解，简直就是把集团当做儿戏。”
“若是怀疑我对集团了解不够，您可以拿数据来问我，不必这么气急败坏。”陆时年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陆家这些年来逐渐壮大，越来越多的人盯着这个大蛋糕，她忽然闯入分蛋糕，自然会有人不满。
但是从计划回国那天开始，陆时年就没有闲下来过，对陆迪的产业了然于心，无论如何问，她都不会慌乱。
今日这场会议的主题，大家基本上都清楚，此刻也都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忍不住对陆时年有几分打量。
陈月芳和陆原夫妇二人只有独子，儿子却是个不正经的，在国外流浪也不肯回家，陈月芳膝下只有这么个孙女儿，之前一直在国外，很多人这次都是初见，年岁不是很大，却很有陈月芳当年的风范。
睡了半日，蒋敏睡醒就看到了顾寄欢发给她的照片，然后噌的一下从床上坐直了身子，连忙回消息
[你逗我玩儿的吧？弄脏了？那件西装？]
此刻已经不是饭点，餐厅寥寥几个人，顾寄欢一边吃饭一边回。
[逗你干什么？就是一不小心弄脏了。]
[那怎么办啊？能洗干净吗？]
[还能怎么办？赔钱呗。有钱人的衣服估计也不洗吧。]
虽然和陆家有些关系，但顾寄欢对所谓富人的生活并不了解，只是听闻奢侈品衣服都是不洗的，只穿一次。
顾寄欢补了一句。[这事儿你别乱说，别人若是问你，就说这衣服很便宜，不值钱。]
蒋敏有些纳闷。[怎么了？有谁会问我。]
[不管谁问你，都这么说就是了。]
顾寄欢和蒋敏关系好，整个江环医院的医护都知道，她今天拒绝了唐梦华的赔偿，保不齐唐梦华去找蒋敏。
唐梦华现在只是住院医，年资不高，收入也不高，若是真的让唐梦华赔，真的倾家荡产。
其实顾寄欢自己赔也差不多倾家荡产。
她算了算自己手上的存款，差不多够赔这件衣服，但是也仅仅只是够成衣款。
这些年来赚了不少钱，大多数都给了言喻，她自己手上真的没有多少存款。
就在这时，手机响铃声打断了顾寄欢和蒋敏的聊天。
对面的语气又急又快：“我是儿科董教授的儿子董丘，顾医生，你家里出事了。”
“家里？”顾寄欢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个家里指的是幸福小区2栋101户，顾寄欢奶奶的住处，也是顾寄欢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幸福小区原本是江环医院的家属院，而这个儿科董教授，是江环医院的老教授，和梅玉就是邻居，住在幸福小区2栋102。
董丘继续说道：“对，来了一群人，说是梅医生借了三百万贷款没有还，要来收房子，我现在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你快些回来看看。”
“三百万？我怎么不知道奶奶借了这笔钱？”顾寄欢皱了皱眉。
顾寄欢的奶奶梅玉就是江环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在医院兢兢业业一辈子，退休之后又被江环医院返聘。
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吃穿不愁。
老人家一生简朴，衣服都没买过几件，房产也就只有家属院那一处，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十字绣和广场舞。
顾寄欢无论怎么都想不明一个生活简朴的老人要做什么能花三百万。
手机里传来和董丘对峙的声音：“我们查过，这处房产还在梅玉名下没有过户，而且我们蹲守过，三个月都没人回来了，我们手续齐全，按照正常程序收房。”
顾寄欢的确一直没有处理房屋过户的手续，甚至从回来之后，都没有回过家属院的老房子。
顾寄欢的眸色沉了沉，道：“董大哥，帮我告诉他们，这个钱我来还，你们稍等，我现在就赶回去。”
饭只吃了一半，顾寄欢就站起身来，看了看表，下午没有手术安排，可以请半天的假。
幸福小区是江环医院的家属院，年代久远，整个小区都有些破破旧旧的感觉。
退休的老人们几乎都搬走了，原来的老邻居门也都不在了，现在这里的房子大多都出租出去。
一部分租给了在江环医院住院的病人的家属，一部分租给了现在在江环医院上班的年轻医护。
出了江环医院的大门，进了幸福小区，入目却依旧都是病人和医生，整个氛围都觉得好像还在医院里。
只是此刻2栋楼下格外热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顾寄欢说了好几遍借过，才从人群外面进入到最核心的位置。
一个一米八高的中年男人牢牢守着101的房门，对面站了一圈人，气场上一点都不弱：“顾医生没回来，你们谁都不准进去。”
顾寄欢心下了然，这个就是刚才跟她打电话的董教授的儿子董丘。
“董大哥，多谢。”顾寄欢上前两步，面对那几个来收房的人道，“你们说奶奶借了贷款？”
“你就是梅玉的孙女？”最中间的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从包里拿出资料递过来，“我们都有正规的手续，这处房产价值不到三百万，这笔贷款，我们可是亏了不少。”
他继续说道：“该寄送的通知文件我们都寄送过，全部石沉大海，我们也没得办法。”
老旧小区的信箱就在一楼的楼道口，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101的信箱早已经塞满，已经一年多没有处理过了。
“抱歉，我换了住处。”顾寄欢环视了一圈道，“你们也不想亏这三百万，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董丘忍不住低声道：“顾医生，你要替梅奶奶还这三百万吗？你也不回来住，说实话，要不然给他们算了。”
况且……董丘后面一句话没说出来，况且整个幸福小区都知道，顾寄欢和梅玉的关系并不好，既然没有继承遗产，就没有义务偿还债务。
缕缕茶香气在空气之中流转，董丘给在场的人都倒了茶水：“就在我这儿谈挺好的，梅奶奶家里没收拾，我这儿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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