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显竟也以为然:“确实挺冤枉的。”
闻言,幽月还没对俞显这般好似总算明了些事理的模样露出点惊讶,就听俞显继续道,“那你就少来浮雪峰吧。”
幽月:“……?”
俞显又补一刀:“免得老是招嫌,闹得心头多不愉快。”
幽月:“………………”
这话听着也不知是说她会心头郁闷,还是说晏与歌会心生不快。
就俞显这损毒的嘴,幽月觉着是后者为多。
俞显仿佛没有看见幽月剜来的白眼,瞧晏与歌不知道怎么回事,剑招竟错了两式,便施施然起身,噙笑欠扁道:“本座还需教导徒弟,幽月仙子如无他事,还是尽早回吧。”
说完,俞显便走了。
幽月也真是同俞显吵习惯了,对这种程度的言损竟也不觉多着气,是以拂了拂裙袖,真就走了。
那厢晏与歌瞧见此景,在俞显走到近前时,有些不明所以地慢慢停了剑,问道:“幽月师姑怎么走了?”
俞显抬手轻轻掐了掐晏与歌的脸蛋,好笑道:“这脸上全是不高兴,她要再不走,恐怕你都得哭出来了。”
晏与歌脸一热,反驳道:“弟子才不会哭。”
俞显挑眉道:“你这剑法再错多几式,就该轮到为师哭了。”
晏与歌:“……”
这下晏与歌本就泛红的脸,一瞬间就从头红到了脖颈。
晏与歌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呐呐道:“师尊,弟子知错了……”
俞显道:“既然知错,就把错的剑招多练几遍。”
他取出通体冰蓝的诛天剑,随手挽了两个剑花,漫漫然道,“为师陪你练。”
晏与歌心头郁闷一扫,扬起笑意道:“是!”
晏与歌斜持灵剑,摆开阵势,在俞显的眼神示意下,率先使出一剑“千叶流星”,俞显横剑一格,应对得游刃有余,随后不断凭借喂出的道道剑招,纠正着晏与歌的剑法。
一时间,漫天尽是炫目的流光剑影,飞雪也受剑风震扰,呼啸着掀起雪尘。
在这般雪尘漫漫中,一年又一年迅速流闪而过,是小少年稳步提升的修为,是他日渐长开的容颜,是如青竹抽条般节节拔高的身形。
当雪尘尽落时,一身形高挑清瘦,五官秾丽有如霞照初露的少年挑剑一收,下颌一扬,挑唇道:“师尊,弟子练得如何?”
清澈的嗓音宛如泉水击玉,听来实在悦耳。
俞显含笑道:“甚好,兴许再过不久便能剑意浑成,一跃金丹。”
闻言,晏与歌顿时得意地扬起了笑。
七年时间,于动辄闭关百年,近乎与天同寿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却足够在宠纵中长大的晏与歌眉眼养出骄矜,容颜冠绝天下,连素来绝艳之名远传四海的幽月仙子都要逊色三分,唯有其尊师尘澜与他不相上下,为修真界纳罕。
若不是尘澜仙尊威压极甚,加之晏与歌被尘澜仙尊勒令不可迈出飞穹宗半步,看晏与歌看得紧,恐怕追在晏与歌身后的男女能从北天排到南境。
不过这并不能让人彻底歇了心思,撇开容貌不说,单论修为天赋与身份,晏与歌也是年轻一辈最为杰出的修士,父母辈的肖想不了尘澜仙尊,还不能让小辈努力一把,争取一下尘澜仙尊的小徒弟吗?
是以不少人仍坚持从飞穹宗门人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晏与歌的动向,甚至频繁寻着由头拜访飞穹宗,既为一睹晏与歌绝姿,也期望与晏与歌结交。
只是很可惜,除却与晏与歌有同窗之谊,同门之情的人,只有宁馨心与陈义真正同晏与歌交情甚笃,旁的人再是努力,也在晏与歌爱搭不理的表情下,不得不哑下心思。
该说不愧是尘澜仙尊教出的徒弟吗?那矜傲灵动的眉眼下,似笑非笑的意味实在叫人心凉又心痒。
心凉的,自然是歇了心思的人。
而心痒的,则是心思不歇之人。
这日集学的课业名为“开秽”,是所有年及十八以上的弟子集中习学的内容,一般来说,十八岁以下的弟子并不允许参加这项课业。
然而满堂只有晏与歌一个初初十六年纪,却修为已登辟谷后期,比其他最高只有筑基的弟子整整跨了一个境界,悟性极佳,慧锋长老思忖着,左右也就两年时间的差距,让晏与歌提前学也并不妨碍什么,是以便将晏与歌列入了集学名单中。
原本晏与歌对于这项课业为何叫做“开秽”,为何要将男女分至两室分别教学,又为何授课之人是合欢宗这一别宗的晴曳长老和少宗主颇感不解。
直到课业开始,晏与歌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是学习双修法诀。
玄理讲究阴阳平衡,双修一法便是应阴阳调和之理而生,是修真界中修士提升修为最有效的法术之一,以合欢宗最是深谙,是以合欢宗才能屹于名宗之列不倒。
晴曳长老作为女修,自然而然是到女弟子那室授课。
当合欢宗少宗主柳无沁步入晏与歌等人所在的屋里时,明明只是轻到难以察觉的视线,仍然是被晏与歌敏锐捕捉到了那道目光的痕迹,而这也让晏与歌瞬间冷了脸色。
晏与歌能分辨出柳无沁瞥向他的目光里暗含的是什么。
是觊觎。
晏与歌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相反,十分熟悉,他曾在无数人眼里看见过。
柳无沁余光注意到晏与歌那张脸上的生动冷意,心跳都栗了一栗,自从两年前拜访飞穹宗时远远瞧见晏与歌后,柳无沁就对这少年再也不曾忘怀过。
他也算是阅美人无数,却从不曾见过这等尤物,便是冒着得罪尘澜仙尊的风险,柳无沁也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染指两分。
课业“开秽”分为习诀、览相、悟法三个部分,习诀时满堂静肃,众人纷纷打坐,随柳无沁授诀而无声念诀、品诀。
等到览相开始后,满堂就开始骚动起来,盖因览相就是看拓相水镜中呈现的种种形式的双修法。
不同形式双修法的效用不同,从低到高依次比较,愈是达到法身交融的境界,就愈是成效显著,是以当众人看着由低效形式到高效形式,从单纯打坐、相叠双掌,到双人交叠相缠的景象后,无不红了脸。
可与他人脸红却坦然的模样不同,晏与歌用力攥紧了双拳,才堪堪将脑海里不自觉联想的画面摒除到角落,眼神含着慌乱躲闪,以致于到了悟法阶段时,明明晏与歌此前早已做好了防备,却还是不敌柳无沁百年的金丹境界,从而着了柳无沁的道。
所谓悟法,便是要化法诀为自身的道,通过冥想将所习法诀与所览的相融会贯通,是相对容易的部分。
然而与他人的打坐悟法不同,晏与歌被硬生生困入了一片幻境中,而幻境景象,正是晏与歌方才所联想的画面。
红绸遍垂的浮雪殿主殿中,一袭红袍,衣裳半敞的“俞显”从床上撑起半身,看着同样满身红袍,愣愣坐在床角的晏与歌,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原来我们小与歌,喜欢他的师尊啊。”
柳无沁打开双手欣赏了一下身上的装束,幽声道,“小与歌知不知道在修真界,师徒悖逆是要被唾弃的?若是让你师尊知道了,怕是要把你逐出师门的。”
闻言,晏与歌面色瞬间煞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晏与歌就意识到了自己对师尊的感情早已不是孺慕和依赖,而是情。
不为世人所容的悖逆之情。
晏与歌怎么也没想到,他曾想埋藏一世,以着弟子身份固守在俞显身边的情,有一天会被他人窥见。
柳无沁起身凑近晏与歌,道:“你若让我尝个味道,我就不将你的小秘密传扬出去,好不……”
一把剑直直顶在了柳无沁的胸口上,柳无沁话音一顿,眼神觊觎不减,欲念翻涌里尽是兴奋,他道:“对着我现在这张脸,你真的敢刺进来吗?”
“你敢吗?”
晏与歌紧攥着灵剑,攥得指骨发青泛白,他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俞显”,牙根咬得死紧,一呼一吸都发着恐惧的颤。
见晏与歌防线仍固,柳无沁眼神一戾,如同念咒般,压着声道。
“你真的不怕我告诉所有人吗?”
晏与歌呼吸一抖,见此破绽,柳无沁伸手将灵剑一打,朝晏与歌扑去。
“砰”的一声巨响震在整片空间,幻境瞬间湮灭。
一只手臂揽住晏与歌的腰身,将晏与歌一把抱进了满蕴冷雪香气的怀抱中。
其他或被响声从冥想中震醒,或从附近急忙跑来的人,都纷纷看向了那道突然出现在胥沧阁的身影。
“尊主尊安!”
“尊主尊安!”
“尊主尊安!”
俞显怒不可遏地看着被灵力打摔在地上的柳无沁,满脸尽是杀意。
察觉到晏与歌境界不稳时,俞显心头一紧,当即赶了过来,原本路上还思忖着应是虚惊一场,结果就看到了这么一出。
看似不轻不重的一道灵力,却生生斩断了柳无沁的筋脉,俞显仍觉不够,只手凝力,直接朝柳无沁的丹田劈出了一道悍然剑意。
“啊啊啊啊啊——!!”
凄厉痛嚎顿时刺进所有人耳里,众人一愣,瞬间明白尘澜仙尊正在废掉合欢宗柳少宗主的修为,这般下去,此人不死也得废啊。
匆匆赶来的晴曳长老见状,忙拦在俞显身前急声道:“尘澜!还请手下留情!”
俞显冷睨过去,道:“留情?留什么情?”
晴曳长老道:“看在合欢宗与飞穹宗多年交情的份上,请放过我宗少宗主!倘若少宗主有个什么闪失,宗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就不怕与我们整个合欢宗为敌吗?!”
俞显要笑不笑道:“便是天道动了本座徒弟一根手指,本座也要斩了它首级来偿!区区合欢宗,也胆敢在本座面前拿乔!”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就好像,谁也不会怀疑尘澜仙尊能否斩杀天道。
没人觉得他做不到。
晴曳长老骇然白了脸色。
诛天剑轻易不指向人,一旦指人,必见血光,现下所有人震骇地看着俞显将剑尖斜指已成半个血葫芦的柳无沁,听着俞显道:“三日之内,合欢宗给个交代,否则……”
俞显冷然道,“本座便将整个合欢宗喂到天堑!”
话落,俞显揽着晏与歌转头御剑离开,留下这一片死寂。
晴曳长老身体一软后退了两步,唇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完了……
全完了……
第87章 亦仙亦魔(8)
回到浮雪峰后,俞显便赶忙将晏与歌放在了椅榻上,蹲身查看他的丹田情况。
片刻后,并无觉出有何异常的俞显心弦一松,缓缓撤回了灵力。
玄咒没有被触碰的痕迹,说明天道并未附在柳无沁身上对付晏与歌,那就只是柳无沁色欲熏心,妄图欺他徒弟了。
念及此,俞显神色却又冷凝了几分,拳心用力握了一握,才堪堪让难看的脸色缓下。
须臾,他抬手揉了揉晏与歌的脑袋,面带安抚地回看向一直怔怔看着他的晏与歌,温声道:“没事了。”
很长一段时间,晏与歌都没有回应半个字音,只是缄默着,无声地看着俞显,就在俞显以为晏与歌确实不想开口,慢慢收回手时,晏与歌冷不丁问道:“师尊都看见了吗?”
俞显微顿,旋即道:“看见什么。”
他神色与平常无异,眼里轻微的疑惑亦瞧着真实,晏与歌喉头微微干涩,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了。
须臾,晏与歌两手缓缓紧攥,神色隐隐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他咬了咬牙,追问道:“那……可曾听见什么?”
端量着晏与歌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色,俞显手指微蜷,下意识涌到喉口的那句“你想我听见什么”踯躅了片刻,还是压了下去。
他心底无声一叹,最终道:“不曾。”
闻言,晏与歌通身一僵,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师尊、其实都看见了。
也都听见了……
此一言,既是拒他,也是留他。
拒他悖逆之情,留他徒弟之名。
于是当作什么也不曾知晓过。
明明知道师尊是对他心软了,没有狠心将他逐出师门,可晏与歌还是难受不已。
俞显抬手轻轻揩去晏与歌脸上的泪水,温缓道:“不哭了。”
结果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后,晏与歌的眼泪立马流得更凶了。
俞显无奈起身,将晏与歌的脑袋按进了怀里,晏与歌顿时紧抱住俞显的腰身,埋首在俞显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缕缕温热渗过衣料洇湿在俞显的胸口,烫得俞显心口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消渐止,空气里缓缓流淌着静谧。
俞显低眸看去,便见晏与歌已经抵在他怀里睡着了,眼角仍染着泪痕,呼吸间不时还会小小地抽一下,瞧着让人生怜。
俞显无声看了许久,才垂手将晏与歌轻轻打横抱起,带回了寝殿放入床榻间,他扯过被衾盖住晏与歌,随后安静转身,离开了浮雪殿。
俞显没有去任何其他地方,而是如往常般,一有余空便跑到泛天渊。
数百年的时间,横亘在泛天渊天穹之上的天堑豁开的裂口已经扩大了数倍,灵源化风被天堑不断卷吞,已然成了漩涡之象,轰雷鬼啸不曾停歇,天地尽是昏暗。
在这片辽阔可怖的荒域中,那道月白身影如同一缕蓝涟漾泛,瞧之渺小,却叫天地忌惮。
俞显仍在用灵石定下阵位,以剑意布画法阵。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画下一笔阵纹,便会多一分不舍。
也许是在小小的晏与歌笨拙地将蝴蝶银链戴进他手腕的时候。
也许是在看着彼时明明修为尚低,不足以抵御浮雪峰严寒的晏与歌每天固执守在门口,等他归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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