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1)
“且不说你如今已是筹谋无果,便是筹谋成功了,也定然会夭折半途。”
俞显将左手举在眼前,似饶有兴致般,打量着手心里沾染的如血红墨,“让本座猜猜,你是想着彻底废除两任太子后,以帝储之位为饵,稳坐高台钓群鱼,看着剩下的皇子们斗个你死我活,从中收取渔翁利吧?”
“天真……”俞显笑了下,“愚蠢。”
晟德帝被嘲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听昭俞狐神幽幽道:“怪道在原本的命数中,天晟会断送在你的手里。”
晟德帝惊然一震,望着昭俞狐神如同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唇瓣抖了抖,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俞显也不多废话,直接并指往晟德帝眉心打入一道真气。
“自己看吧。”
晟德帝来不及反应,大脑便猛然一阵眩晕,再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身正跪在阔大明敞的星宫主殿上,眼前神龛如亭台,正中悬垂狐神画像。
——与数月前乞神节那天的场景一致。
晟德帝正心头莫名,然而下一瞬却惊骇发现,自身完全无法操控身体,而是如同附灵般,做出完全不符合现下心境的动作。
更叫人不安的,是直到祭神仪结束,昭俞狐神也不曾出现过……
……
从真气打入晟德帝眉心开始,到晟德帝如梦初醒般眼神逐渐清明,前后不过短短几息,那张脸却像演绎了一场人生跌宕,悲欢离合全数化成情绪在脸上快速闪过。
晟德帝彻底回过神来时,面容一片煞白,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般,他踉跄着后退,又被椅子一绊,狼狈地摔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像瞬间老了十几岁,满脸尽是颓唐。
俞显睨了眼过去,漫不经心道:“数年下来,皇帝竟是没有发觉萧识沉有问题,该说你监视不力,还是说萧识沉藏得太深?如若本座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天晟早便改朝换代姓萧了。”
晟德帝闻言,再一联想狐神自现世起,每一步动作无不是为天晟拔除着隐患,脊背不由又弯下几分,几乎抬不起头来。
倘若狐神不现世庇佑,天晟真的葬送在他手里,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他以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那幻境里的经历就像是上辈子已经发生过的事般,刻骨到晟德帝丝毫不敢怀疑其真实性,是以也更为后怕羞惭。
沉默良久后,晟德帝哑声道:“朕……有罪,请狐神、降罚。”
俞显淡淡瞥了眼晟德帝,没有说话,他脚步微转,慢慢走到门口,抬头望着不知何时又被云翳遮了大半的日头,神色莫名,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晟德帝看了眼昭俞狐神的身影,陡然而生一种渺小无力之感,一时间更为颓然,良久后,才听狐神道:“燕清背负了数年的灾星之名,为此吃过的苦头,本座已向萧识沉讨还半数,而余下半数……”
俞显回身看向晟德帝:“……便以你呕心打理朝政,扫除一切异心顽党来还,至少要在燕清登位之前,交给他一个不比现下差的天晟,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天晟的,能否做到?”
晟德帝豁然抬头,像是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他激动得下意识站了起来:“能,能!……朕今后定然励精图治,为天下谋福祉。”
说着,他一撩袍摆双膝跪地,动作同年年祭神时别无二致,叩首恭声:“卑民叩谢狐神恩恕!”
虽然狐神不曾明说甚么,然而晟德帝仍是听出了其言下之意——狐神并未要他以命承罚,他仍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朝堂由他把控,权势仍在手中,只要不得寸进尺,足够安分,狐神不仅不会如何,反过来还会帮他巩固江山。
看着晟德帝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俞显隐秘扯了下唇角。
打一棍棒给一颗枣,俞显深谙其道。毕竟心甘情愿安分做事,和满心不甘被迫任劳,区别还是很大的,前者顺心,后者糟心。
俞显不介意装一回好人,施点恩惠,让晟德帝主动听话。
只不过……有福赚,也得有命享。命轮灵阵已启,晟德帝自身的气运早已被吸取了不知多少,能不能活够几年,还未可知呢。
等那头激动平复了不少,俞显便开口命令道:“现下本座要你下旨赦免燕玉,即刻迎他回宫。”
晟德帝闻言,当即回身走向御案,按昭俞狐神在旁补充的要求,直接一手御笔亲书圣旨,一手加盖玉玺,随后扬声道:“来人。”
很快首领太监走进殿内,余光瞧见万岁爷那骇人的脖颈,一时间心惊肉跳,脑袋更低了低,等接过圣旨后,立马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脚步一转就要领命而去,俞显见状撩了下眼皮:“慢着。”
首领太监刹住脚步,躬身讪问:“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俞显率先负手朝前走去。
“本座也去瞧瞧。”
首领太监一愣,转身朝晟德帝揖身:“奴才告退。”说完,他赶忙回身跟上昭俞国师。
一直到殿门口已瞧不见人影,晟德帝才无力般,慢慢放下御笔,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些许白发,他揉着额角,沉沉一声长叹。
……
从养心殿迈出的短短数十步的路程里,首领太监已然麻利差遣了两名宫侍通知内务府安排迎接仪仗,另一侍卫得令后也立时赶往天牢知会典狱作准备。
等首领太监赶上昭俞国师时,却见刚迈出前殿门口的国师陡然停了脚步。
首领太监惶恐不明,正要开口问询,国师又提起了步子,径直朝某个方向走去,他顺着那方向看去,便见远处一株已挂满嫩绿的树下,太子殿下静坐于轮椅上,身后跟着贴身内侍安元,瞧着像是等了许久。
想起宫内传了个遍的流言,首领太监默默低下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眼瞧昭俞从发现他开始,唇角便一直没有放下的笑意,燕清赧然间,下意识避开了昭俞的目光,眼神微微躲闪。
俞显走到燕清身前停下,俯身捏了下燕清的软颊,噙笑盯着燕清道:“不是说不来?”
在离开华玥殿前,俞显特意问了燕清一句,要不要去看一眼燕玉,他可记得这小家伙被子一拉遮住下半张脸,断然说了句“不去”,末了还加了句“困”的。
知这揶揄躲不过去,燕清只得伸手慢慢攥住昭俞的袖摆,轻声道:“燕清是想国师了。”
俞显闻言失笑,没有拆穿燕清,他将推轮椅的活接到手中,边走边道:“正好本座要去天牢瞧一瞧燕玉状况如何,是否体安,殿下便劳累一趟,随本座一同去吧。”
话说的意有所指,燕清听得面颊微热,默了一瞬,他眉眼微敛道:“好。”
……
天牢禁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把守的重兵,到了门口后,首领太监率先上前一步宣读旨意后,已侯多时的典狱长接过圣旨,让开了身又后撤半步,为国师与太子殿下引路,随行的还有一位太医,旁的人则被留在了天牢外。
甫一进入牢内,燕清便被扑面而来的腐霉潮气呛得喉头发痒,俞显见他神情有异,喉头也是竭力忍着咳嗽地颤动着,便扬手划出一片结界,将空气里的灰尘隔绝开来。
燕清本就身子骨弱,又是一连六七日受他折腾,如今怕是轻易就会染上这牢房里不知滋生了多久的疫毒,俞显在问及燕清是否要同来时,并没有预知天牢环境的糟糕,这时才觉欠缺了考虑。
虽说天牢关押之人绝大多数为皇亲国戚亦或朝廷权臣,环境比之民间牢狱,算是好上不少,可到底也是刑惩囚禁犯人的地方,若非特意吩咐,是决计不会多作打理的。
换而言之,便是脏污得紧。
再加上四围堵得严实,连个窗口都没有,常年照不进日头,血污浊气也被裹着散不出去,时间一久,就酵得恶臭无比。
沿途中豆大灯烛微微映亮前行的路,一行人折了好几道长径,拐下几条阶梯,纵向往深处走了将近半厘路,才最终到达一间除却铺了满地的干草,以及一团缩在角落里看不清晰的黑影外,什么也没有的牢房前。
俞显皱了皱眉,经他一路观察,越往深处走,牢房规格便越差,前边还有桌椅床板齐备的,到了这后头,便简陋到只剩了些草。
燕玉再如何犯下“滔天大罪”,到底曾是贵为一国太子,代表着天晟皇室的体面,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何时给他换的牢房?”俞显睨向典狱长。
典狱长一顿,如实道:“禀国师,是去年冬月下旬,奉陛下旨意更换。”
那便是木不见被赐死的时候了。俞显嘲讽暗忖。
典狱长见昭俞国师不再说话,忙左右吩咐两声,让狱卒去多掌几烛灯。
燕清没有注意身后的对话,他沉默看着那团一动不动的黑影,一时间心口复杂,若不是还能瞧见黑影呼吸间的起伏,恐怕会以为此人已是命绝。
不等烛火点燃驱散昏暗,那头蜷缩侧躺在地面上的黑影突然细微地动了动,旋即微微撑起半身,一道虚弱嗓音迟疑地响起。
“……清儿……?”
第4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2)
燕清怔然一愣,不为其他,只为这声轻唤里不带半分刻意的亲切,就像平常吃饭喝水般习惯自然。
可是……这是他与燕玉头一次打照面啊,怎会……
正疑惑间,几豆烛火次第燃起,倏然映亮了这方寸之地,同时也将燕玉脸上的迷蒙照得清晰无比。
燕玉似是以为方才所见为错觉,此时真切瞧见燕清出现在眼前,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讶异,随后讶异肉眼可见地散去,眼神也慢慢变得清明。
“罪臣燕玉……参见太子殿下……”燕玉动作迟缓地俯身跪地,叩首作礼。
燕清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见状,下意识把着手轮侧开半身避过这礼,喉头微微干涩:“……不必拘礼。”
“把门打开。”俞显蹙眉下令。
闻声,燕玉这才分出心神注意到燕清身旁那气度风华着实非凡的男子,见典狱一众恭谨诚惶的态度,不由敛目思量此人的身份。
思量中,燕玉很快收拾好纷杂的情绪,又小心回靠在墙角,无声沉默下来。
燕清此次会来,应是父皇发了慈悲吧,所以特让燕清前来看看……
待狱卒将牢门打开后,俞显又让太医即刻上前为燕玉看诊,旁人不觉,俞显却是瞧得分明,此时燕玉已是强弩之末,能够保持清醒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与燕清宛若谪仙的清渺不同,燕玉气质更偏温润,便是如今形容憔悴,那张与燕清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也始终浸着一层坚毅。
有棱有角,矜雅不失,是君子端方的面貌。
而在面对燕清时,那份更像是来自于潜意识的,做不得假的亲近,便让俞显对燕玉的初步印象提到了及格线上。
——在最初的设想里,俞显以为燕玉对于从未有过丝毫交集,且在他前脚被废,后脚越过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嫡亲兄弟,当是陌生,甚至是含有敌意的。
只不过……这样的态度却让俞显横生疑惑。
那晚皇后极力掩藏对燕清的真实情感流露时,俞显便觉得不对劲,如今燕玉的态度也叫人匪夷所思。
好似一个两个的,都关切着燕清,偏偏又从不与燕清见过哪怕一面……
这头俞显欲图思忖出个结果来,那厢太医为燕玉作了初步诊察后,眉头却是拧得死紧。
太医放轻力道,伸手撩开沾染血污的衣料,想要查看燕玉腰腹上的伤口,不想竟激得燕玉痛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后脑勺重重磕在斑驳墙面上,转瞬脑门上就布了层冷汗。
太医一骇:“微臣该死!请大殿下恕罪!”
太医连声告饶着,燕清见状肃了脸:“怎么回事?”
太医回头抖着声道:“回禀太子殿下,大殿□□内积满了疫气,寒邪渗入五脏六腑,数月前落了几道剑伤没有经过处理,如今已是化了血脓,腐烂生毒,再不进行妥帖医治将养,恐有性命之危!”
虽没有亲眼看见,可当日大殿下疯魔似的拔剑追刺今上的混乱场面,仍是在后来宫人绘声绘色的议论下传遍了皇城,若非今上及时封锁消息,恐怕连民间都要震上一震。
太医自然也听闻了一二,如今瞧见大殿下腰腹几道狰狞的剑伤,想必就是那时禁卫军擒拿大殿下时刺下的,不由唏嘘。
难怪燕玉动作间迟缓艰难……燕清眉头深锁,下意识看向俞显:“国师……”
早在听见太医前半段话时,俞显便沉了面色,此时见燕清生忧,当即冷声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送出去。”
典狱长被斥得一个寒战,心有戚惧间,忙安排狱卒将燕玉小心背起来往外送,在俞显的准允下,同太医先行跟随着朝外快步走去。
受轮椅阻碍耽误,俞显和燕清只得慢了些。
见燕清脸上淡淡的忧虑,俞显温声道:“殿下且宽心,宫中太医医术尚可,再不济也有本座在,不会有事的。”
燕清闻言,眉眼微微缓下忧思,他自是信任昭俞的。
“嗯。”
……
回到皇宫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俞显直接命宫侍将燕玉抬去东宫那座原先为燕清诊治双腿,装潢风格媲似太医院的偏殿里去。
思虑着那由首领太监安排的,跟随去天牢的太医医术不够精湛,便又派人将林生从翰林院掏了出来。
等偏殿暖阁的阁门轰然关上时,半个时辰已折腾了过去。
见事情暂时平歇,安元适时上前道:“启禀国师,如今已至午时,殿下该用膳了。”
俞显道:“那便去传膳吧。”
安元:“诺。”
安元转身朝门外走去,俞显想了想,又叫住安元道:“且慢。将午膳传到就近的枫乌轩吧,这殿内弥漫的药香太过于浓郁,怕是会影响殿下食欲。”
33/93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