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燕清不由怔了怔。
安元忙转头使了个眼神给身后一众宫侍,宫侍们会意起身走向太子殿下,将太子殿下搀扶上了床榻,又将倒翻的椅凳床架重新扶回了应放的位置。
燕清不言不语地侧躺向床内,只留了个背影给其他人,安元见状松了口气:“殿下且好生安歇,老奴告退。”
说着,安元携着宫侍们退出了华玥殿,顺手熄灭了一盏盏烛火,殿内不多时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中,重归安静。
火狐望着床榻内隆起的黑影,亦轻轻松了口气,他脚步一转朝窗口方向跑去,准备打道回府。
一阵窸窣声忽而轻轻响起。
火狐一顿,循声望去,却见燕清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殿院点着石雕灯,幽微光芒从窗柩处洒入室内,照映着寝室内的布局轮廓。
燕清只手扶着床架,艰难而缓慢地撑身而起。
竟是无视身体承受极限,再次试图复健。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稍稍起立一息,燕清便又直直往地面摔去,却在倒下之前奋力一个扭身避开了椅子,滚了半圈才停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腿筋,燕清蜷身摁住小腿,咬着牙将痛呼憋回肚里,除了战栗的身体,没有再发出别的动静。
火狐行至燕清身前,在燕清要再次尝试起身时,瞬息化回人形抬手点了燕清的睡穴,将晕沉过去的人揽进了怀里。
俞显把燕清抱回床榻,伸手扯过被衾盖住了燕清羸弱清瘦的身形。
顿了顿,他只手捧抚住燕清的脸,指腹轻缓摩挲着燕清泛凉的软颊,无奈叹息道:“怎么这么犟呢……”
片刻后,俞显再次化回狐形,小心地伏在了燕清一侧,长绒九尾铺展开来,轻轻拢在了燕清的身上。
【帮我定个早上五点的闹钟。】
【好的宿主。】
火狐轻轻阖上瞳眸,吻部似贴未贴地落在燕清的颊侧,慢慢陷入了睡眠中。
……
卯时初刻,闹铃准时在俞显脑海里叮声作响,俞显应声而清醒几分,习惯性懒懒翻身赖床,前厅恰在此时响起了规律的“叩叩”敲门声。
“殿下,卯时已至,该起了。”隔着门扇萧墙传来了安元闷糊不清的说话声。
俞显一个激灵睁开眼,在敲门声第二次响起前,抬手解开了燕清的睡穴,趁着燕清尚未醒转,俞显及时跃下床榻翻出窗口,往摘星殿方向离开。
燕清悠悠转醒后,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记忆的最后是他摔倒在地后腿脚抽筋,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燕清神色一震,霎时从床上坐起,他垂眸看着牢牢盖在身上的被衾,满眼的惊疑不定。
“殿下?”那厢安元见太子殿下迟迟没有回应,担心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再次扬高了声唤道。
若非太子殿下严令过不得准允时,不可擅入寝殿,安元此时定然已经因着担忧而直接推开了门扇,朝里间走去。
燕清混乱难解的思绪稍回些许,回道:“这便起了。”
他沉思着,想是昨日米粒未进,身体空乏而致,一沾上床便生了困倦,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下生出了臆想,以为自身又起了床尝试复健,实则并未这般做。
念及此,燕清微觉可惜,他固执地认为如今的医法,只是昭俞顾及他承受能力而采取的相对温和的方式,若是他敢于尝试较为激烈的法子,想必定是能加快康复的。
如今燕清只想充分利用每时每刻锻炼双腿,尽快变成可自如行走的正常人。
至少不必再像昨晚那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昭俞转身离开,却无法追上前去。
连留住昭俞都尚且做不到,又何谈得他驻足,甚至将他抓牢。
燕清眸色微定,随口允了宫侍入殿服侍他洗漱更衣,直到装束规整,方方面面都精致到没有半分不端时,才算作罢。
今日是他首次参政,燕清并不想出现丝毫不妥之处落人话柄。
何况,昭俞或许会出现在朝堂上。
……
回到摘星殿后,俞显想了想,还是决定撑着困意去参听了今日的朝会,方便看顾燕清几分,以免中途生了什么岔子,燕清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结果倒使得一应乍然瞧见昭俞国师的朝臣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面对此次朝会,唯恐何处不慎让鲜少参听朝会的国师拿了错处,落得跟先前斩首的斩首,关押的关押的人般相同的下场。
而为人称道的是,燕清竟如蒙尘珠玉一朝拂去了灰般,于政事之上大放异彩,凡是被有意无意引到身上的火,都能四两拨千斤地巧妙化解,甚至借此为基,延伸出更为独到的见地。
见大臣们看向燕清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怀疑,到现下的惊异赞叹,更甚者已是从表情里泄露了站队的意向,俞显只觉颇为自豪,连不动声色望向燕清的视线亦柔和含笑,却又在燕清似有所觉回望过来前,及时转开了目光。
退朝后,俞显为避开与燕清正面相对,先一步离开了金銮殿,燕清原以为朝会是能与昭俞说上话的时机,不曾想徒然碰了一片空。
此后每逢朝会,燕清都能看见昭俞,然而次次退朝后都留不住早已先行离开的他,平常时候更是连昭俞的半分边都摸不着,掐指算来,已是一连几日不曾与昭俞说上半句话。
燕清后知后觉到,昭俞在躲着他。
燕清眼望着已然熄灭烛火,一片黑黢静谧的寝室,好半晌没有动,心脏似被酸苦裹挟着,一寸一寸往深处沉堕。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35。】
隐身立于床边的火狐不自觉朝燕清走动两步,随后又缓缓停下。
这些时日,清醒值一直没有停止减少,数值更新播报混合着系统不厌其烦的劝叨,时不时便响在俞显脑海里。
久而久之,俞显便由起初的纠结,变为了现下的麻木。
他想,只要拨正燕清的命运轨迹,护他不受任何来源于外界的伤害,清醒值便不会越过临界值,燕清亦没有被异世界吞噬魂魄的风险。
俞显想,只要清醒值不达最高值100,他便不会被强制登出此界面,也能伴随燕清一生,直至百年后燕清寿终正寝……
床架微微晃动,燕清从床榻上仰身坐起,火狐回神看去,只等着燕清再要下床时,及时点下他的睡穴。
燕清微微垂眸,思忖间伸手掐了把手臂,一阵痛意瞬间激起,燕清下意识松开手指,紧蹙的眉头却是缓缓舒展开来。
痛感如此明显,想必不是癔症状态了。
近些时日晚间,燕清每每想要起身锻炼双腿,却总是断在中途,次数多了,燕清便以为是自身一沾床便生困乏,而那诸多异样皆是半梦半醒间生的幻觉。
他依照太医的指法按捏着腿部肌肉,待双腿能稍微伸曲时,才扶着床架谨慎而缓慢地站起,膝盖抻不直,只得屈膝站着。
不过勉力坚持了两息,双腿便如受万千钢针刺扎般剧痛难忍,一层薄湿的冷汗瞬间布了满背。
燕清死死咬紧牙根,试图朝前小幅度迈出一步,结果足掌尚未落地,另一腿便撑不住软了膝弯,直挺挺朝下跪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一只手臂迅速掠来将他拦腰抱过,燕清一惊,正要抬首去看是何人,不想后颈一麻,意识竟控制不住地便朝混沌坠了去。
而最后一丝清明紧攥住的,只有一缕不同寻常的幽微异香。
第3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1)
俞显驾轻就熟地将燕清打横抱起,甫一把人放上床榻,双手便有如触电般瞬间撤离开来。
待扯过锦被盖住燕清后,俞显幻化回火狐形态,却不像前几日那般伏在燕清身侧安眠,反而挥出一道真气击向挽着床幔的铜钩,于纱幔悠悠飘落掩住床榻时,火狐颠颠着爪足,从窗柩腾跃而出。
跃落在殿院后,火狐边小步跑着,边来回张望着寻找什么,直至看见一片垒出的雪足有两尺深的花圃时,才脚步一停。
下一瞬,火狐陡然加快步子朝花圃飞奔而去,在距离花圃不到五步之距时,一个猛然踮跃!
一个直直俯冲——
插进了厚雪里……
只留下半个屁股墩儿在外头,蓬松九尾舒缓地慢慢摇曳着。
然而实际上,俞显正狂敲着系统的聊天框,咬牙切齿不已:【限你一天之内把我这身体数据调整好。】
【能力储备有限,暂时无法开启数据调整权限,请宿主谅解。】
【放你丫的拐弯骡子屁!你调不调?】
【调不了呢。】
【那好,这界面我是不打算完成任务了,要么我在这魂飞魄散,你们另请高明,要么你就跟着我在这耗着,耗他个百十来年上千年的。】
系统:【……】
【调不调?!】
【……在进入该小世界前,本系统已全盘调动上一片……个小世界贮存的能量为宿主重塑新身体,确实已经没有更多能量可支持调动。】
俞显耳尖捕捉到系统异常的停顿,正忖度着是不是口误,便听系统又继续道。
【何况身体数据一经融入世界线,受异世界时空运转机制限制,已自动转化为定性数据,一旦进行有悖逻辑的调整,前期对任务目标的行为干扰将有一定几率归零,宿主也会被随机传送到任一剧情线节点重启任务进度。】
俞显:……
俞显梗了片刻,放弃了再跟这黑心系统争论,爪子又往里刨了半尺路,匍匐着将整个身体都埋进了雪里,借着雪的冰寒,冷却着身体的燥热。
从昨日清晨起,俞显便觉着有一缕异样的热意从体内冉升而起。
起初他以为是真气运转所致,不曾想这缕热意慢慢开始蕴蓄,到了黄昏时,已是化为灼人的燥热蔓延至四肢百骸,尤其是陪自己长大的小兄弟精神得不行。
这感觉代表着什么,俞显自然不会不明白。
只是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就有了难以压制的欲念,便是真气流转了经脉几个周天,也没有发现丝毫中毒的迹象。
直到化为狐形赶往华玥殿时,俞显脑子里方才灵光一现,想到了自身如今属于什么物种。
而这一物种的生理特点……
【春天到了,该播种了。】
俞显额角青筋直跳:【少吠两句能憋死你?】
系统一噎,瞬间安静如鸡。
火狐伸爪将一团接一团的冰雪往腹下塞,毛绒狐脸耸拉着,满脸不爽。
立春刚过不久,如今正值狐狸繁殖季节,俞显郁闷至极,也不知这发.情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要真是长达半旬不等,恐怕他还没被这黑心系统给坑死,就先被憋死了。
火狐窝在雪洞里,一直到天色将明时才将燥热压制完全,恢复成暂时的平静。
过了片刻,火狐从雪洞里退出来,抖着身子甩落覆雪,随后准时在燕清正常苏醒的时间点奔回华玥殿,爪垫微微一摁燕清的脖颈,熟练地解了他的睡穴。
谁知这次燕清并非悠悠转醒,而是在睡穴解开的一瞬便睁开了双眼,眼神十足清明,下一刻已然仰身坐起,神色警惕地看着床前虚空:“何方贼人擅闯皇宫!”
火狐讶异一顿,一时间没想明白是什么地方露了馅,瞧燕清视线无精准着落的模样,也不像是已经看见了他。
缭入鼻息的异香寸寸生浓,一点点撩动着燕清身体泛热的痒意,燕清心头一愠,从床尾机关处陡然拔出一柄软剑,剑尖雪亮锋利,直指眼前虚空:“连日来藏匿于此伺机暗害于孤,你究竟有何目的?若为钱财珍物,尽可开口相商,孤能予的定然予了你。”
“若为其他……”燕清神色一冷,道,“孤必戮命以敬。”
昨夜意识倏然堕入混沌的情况,与前些时日何其相似,燕清只稍一思忖,便很快想明白了其中联系。
这么凶啊……
俞显无声失笑。
火狐耳朵动了动,随即迈着懒漫的步子,踏着软和的被衾,朝燕清步步走近。
异香逐渐浓重起来,燕清微微晕眩间,下意识捂住口鼻,挪身往角落退后两步。
火狐一滞。
等等、这反应……
火狐先是僵硬一息,随后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朝身上闻去,没闻出什么味来,又曳着九条大尾巴往鼻息处凑,还是没有闻出些什么。
然而瞧燕清一副被熏得都快眼含迷离泪,俏脸泛潮红的模样,火狐还是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顿了顿,转头飞快跑出了寝殿。
异香陡然消散,只残留着丝丝缕缕,燕清轻轻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即刻放松警惕,唯恐这点了特殊“迷魂香”的贼人还逗留于此,没有离开。
他开口又与“对方”谈判说道了两句,依然没有得到那“贼人”的半句回应。
燕清眼神微微一动,只手紧攥着剑柄,剑尖亦没有偏离半分,猛然扬声一喝。
“来人!抓拿刺客!”
……
摘星殿门口已近在眼前,火狐渐跑渐缓,最终慢慢停在了门前。
毛绒脑袋蔫哒了会儿,随后火狐抬首瞟了眼门口两侧身板挺正的侍卫,开口问道:“嗷嗷吱?”
侍卫闻声看去,看见了一片虚空。
两个侍卫:?
俞显:……忘了。
火狐瞬息化回人形的同时撤去了隐身术法,有如涟漪晕开般显现身形。
侍卫见状一惊,反应过来后立马单膝跪下:“卑职见过国师。”
“起来。”俞显说着,待两个侍卫起身后,他迟疑着问道,“你们、咳,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两个侍卫闻言,皱着鼻子嗅了嗅,须臾其中一个侍卫否认道:“禀国师大人,卑职并未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另一个侍卫紧跟着道:“卑职亦未闻到。”
俞显仔细打量着两个侍卫的表情,见确实不似作伪,才默了一默,朝殿内走去。
到了晚上,俞显一如往常般潜入华玥殿一片漆黑的寝室,结果爪垫刚一落地,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便忽然响起。
俞显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又一阵脚步声成串从萧墙外急踏而来,与此同时,室内烛火骤亮,映得寝殿一片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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