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不长,林生因着发现专职医治太子的太医手脚不净,罔顾医德暗害太子,一怒之下状告到了帝王跟前,可没想到之后竟是迟迟不得那太医被处置的消息,而太子早已残断的双腿也照旧由那太医医治。
看不过眼的林生无奈之下,只好私自研制适用于太子的医法,结果却为自身引来了杀身之祸。
彼时晟德帝已无心国事,朝廷更是成了前国师的一言堂,林生的所有动静自然而然落到了在暗处操纵的萧识沉耳里。
萧识沉的掌控欲何其强,怎能允许有任何异变坏了他的计划,尤其是像林生这般不会乖乖听话的,若是真让林生这种怪才医好了燕清,事情八成会脱离掌控。
是以几日后,莫须有的罪名就栽赃到了林生的身上,最终林生被判了杀头的罪罚,含冤而死。
这般有才之人,培养些时日定能成为助臂,俞显自然不会让他被埋没。
如今天晟朝堂良莠不齐,单是靠不日之前为着喜贺“狐神临世”而重开的恩科引入新鲜血液,还不够。
俞显忖度着,决定把所有此前被打压的好苗子尽数提拔上来,变成燕清的拥趸,再一一换掉发烂发臭的蛀虫,肃清朝堂。
林生直接傻在原地,好半天才僵硬道:“……是微臣愚钝,不知提前问询,还望国师勿怪。”
俞显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先将这些药材按量投入暖泉池,浸上一个时辰,投完后你便去备针。”
林生恭首应是,携着身后一众太监步入了偏殿内苑的暖泉池,俞显转头对门外候立的太监道:“去华玥殿请你们主子过来。”
“诺。”
华玥殿为东宫主殿,即是平日燕清就寝的地方,未免药气浸染主殿,俞显特别命人将内苑中砌有天然暖泉的偏殿,改造成了诊治燕清腿疾时专用的场所。
待那厢药材投完,俞显将闲杂人等屏退,独自走到了浮笼着稀薄白雾的暖泉池边,水汽混融了淡淡的药材香气,想来一个时辰后定会浓郁扩散,直至弥漫内殿。
指尖凝蓄一点亮芒,俞显随手一掠,徒以内力形化为刃,划破左手指腹。
他噙着笑意,任由融汇了真元的精血从伤口渗出,一滴一滴落入暖泉池,不过两息泉水稀释,便了然无痕。
李太医的话意里有两句倒没有说错,燕清的双腿的确积疴已久,毒素自幼时便渗入血肉经络,多年不得消解,内里筋肉已经腐蚀严重。
只凭借凡间医术,要想根治痼疾,进而恢复行走自如,少说需得十年以上,甚至可能无法恢复。
但若俞显自舍几滴汇了千年真元凝化而成的精血,佐以百种上品药材来治疗燕清的腿疾,几个疗程下来,便能净除筋脉毒素,剔除腐骨残肉,化生新骨新血,之后再好生复健,两年之内,燕清的双腿便能完全康复。
然而自舍精血的代价,是数百年寿命的残折。
狐妖寿命对俞显而言,只不过是一串代表生命值大小的数字而已,任务完成时,总还是会被折成短短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
倒不如用到实处,辅助清醒值增长,以便完成这一界面的任务,然后去下一个世界,再去下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无穷往复。
……也漫无目的。
染血指尖掠水波而过,引曳几道波澜。
再掠出水面时,指腹伤口已然恢复如初,水面波澜渐消渐止,只余下细微涟漪轻轻漾泛,隐约映出那风姿绝世的俊美容颜,噙笑薄唇不如往日殷红,泛着些虚白。
俞显看着已复光洁的指腹,微微静默几息,须臾无声轻哂。
……
“殿下,可否动动你的贵手,掀一掀裤腿?”俞显略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也是现下才知道,燕清看着温然平和,其实某些方面固执得紧,例如落了残疾的双腿从不让人碰触。
想必平时起居更衣也是全靠自身,半分不假手于人。
燕清坐卧在软榻上,两手紧攥着裤腿,面露犹豫。
那日昭俞国师承言要为他治疗腿疾,并探了他的腕脉后,却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燕清原以为昭俞国师只是说说而已,不想今日内侍来请,将他带到了不知何时已布置得颇有太医院风格的偏殿,他这才明了国师是在做着准备。
然而燕清面对他人或轻鄙,或怜悯的目光时,可以做到无视无谓,从容淡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若是从国师眼里看见丝毫嫌弃,他该如何自处。
燕清不想昭俞对他生厌。
燕清瞄了眼昭俞,见昭俞神色无奈含叹,担心他心生不耐,燕清无法,只得咬牙忍着难堪,一点一点将裤腿往上卷。
俞显还没从方才燕清那似熟悉似陌生的动作神态里回过神来,转眼便瞧见了燕清逐渐呈现而出的双腿,不由呼吸一窒。
前一刻觉着燕清固执的想法,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只见眼前软瘫在榻面上的双腿细瘦如杆,绝非正常男子该有的骨骼比例,整体萎缩得骇人,腿面略微静脉曲张,延着几条清晰突起的青络,缘边肤色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隐隐泛紫的青白,可见血脉堵塞有多严重。
觉出燕清一直在小心地觑着他,俞显及时敛下面上异色,佯作平静地细看着腿疾病征,直到心尖莫名绞了一瞬的刺疼平复下去,方指凝真气,触压着燕清的腿肌,循脉络走向寸寸细察而过。
瞧昭俞并无任何嫌弃,燕清暗暗松了口气。
一旁的林生早将针袋备齐,放置在手边的矮几上,一豆烛火盛于烛台,袅袅薄烟轻缭而上。
待昭俞国师一一指出太子殿下双腿的多处穴位,简明点出下针顺序及用针方式后,林生方依其所言,为太子殿下施针。
所幸此前跟学时,林生曾多次私下练习针灸术,不说技术炉火纯青,到底也算十拿九稳,不至于手抖。
第一轮施针结束时,净白的锦帕竟是被针刺排出的融毒污血浸染到瞧不出原色。
燕清看着那方被林生小心放入残物囊里的锦帕,头次直观地感受到是什么残存在他体内多年,致使他腿无知觉,不良于行,唯有寒雨时节才能因着难忍的疼痛麻痒,切实知晓自身是有腿的。
此后又经了两轮施针,燕清的双腿才有了回血的迹象,青白褪去不少,渐复红润。
林生眼瞧着这惊人医效,不由暗下大叹昭俞国师实乃岐黄圣手,谁曾想,他紧接着就见国师直接命令内侍搀扶着太子殿下坐上轮椅,朝内苑方向走去。
林生心头一急,赶忙道:“国师且慢,施针后一个时辰之内伤口不宜浸水,太子殿下不需等待过些时辰,再进行药浴吗?”
俞显不以为然道:“本座自有本座的医法,其它勿要多问,熬你的药便是。”
说完,俞显径直往内苑而去。
林生不敢再多问,只得压下满腹惊疑,转头熬药去。
……
俞显越过内苑门口,又穿过铺就了鹅卵石的曲径,最终停在层层遮挡着暖泉池的绢面屏风后。
内侍将太子殿下送至暖泉池旁后,便被太子屏退了去,由屏风一侧鱼贯而出,陡然瞧见屏风后的昭俞国师时,不禁纷纷停步,恭首行礼。
正要解开腰带的燕清听见内侍们脚步声有异,猜测到了是有谁在屏风之后,不由手下一顿,迟疑道:“何人在外?”
俞显挥退内侍,回应道:“是我。”
燕清心下一松,道:“国师可是有何事要叮嘱?”
俞显随便找了只圆凳,施施然坐下,散漫道:“池内所投药材效力甚强,恐殿下承受不住发生什么意外,本座便多心守在外头,看护殿下一二。”
燕清看着要解不解的腰带,脸一热,磕巴道:“那,有劳国师。”
话落好一会儿,那头再无话音传来。
燕清指节微蜷,慢慢解开腰带,许是心知那人正守在外边,哪怕并未绕过屏风而来,燕清也控制不住地有些局促紧张,连同躯体也莫名发着热,心跳搏动不休。
明黄锦袍失了腰带束缚,朝下散落在轮椅间,牵带着雪白里衣沿肩滑落,任由一枚赤蝶盈空而现,缀吻在燕清左端蝴蝶骨的上沿。
蝶纹殷红妖冶,似欲振翅而飞。
第2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6)
燕清褪去所有衣物,红着脸谨慎地爬下地面,所幸白玉石铺砌的池岸受暖泉影响,不至于触手冰凉,他得以放心地坐上地面,慢慢往暖泉池挪去,滑入池中。
哗啦水声响起,俞显眉尾一抬,当即抬手掐诀,凝蕴真气,操控着暖泉池内布设的阵法缓缓运转。
燕清全身泡在充斥着药香的泉池,起初不觉如何,谁知一刻钟后,双腿竟似刺入了万千绵细的银针般,噬骨疼痛阵阵袭来。
不防这变化,燕清身形陡然一僵,一声痛吟溢出唇齿,他下意识咬着牙,极力克制着发抖,痛至晕眩间,不由颤声唤道:“国师……”
俞显适时缓声道:“太子殿下且坚持片刻,此法可为殿下蜕生新骨,药力难免厉害了些。”
燕清心下稍定,依照昭俞的叮嘱忍耐着疼痛,氤氲水汽中,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如雨冷汗布满了额角,不时积聚成珠,沿面廓线条颗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两刻钟,又许是半个时辰,磨人的痛楚才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如温水浸流过经络般难以言喻的舒缓。
燕清虚脱地靠着池岸,此时方觉自身再次活了过来,淋漓汗水打湿了额发,一绺绺湿发贴在颊侧。
却不知怎的,肩后某处正散发着灼热,撩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燕清迟疑抬手抚上那处,不由微转身形,低头朝水面看去,只见水面倒映出的左侧肩背上,一枚绯色的蝶形胎记于水涟轻泛间若隐若现,纹路说不上来的妖异。
他怔了怔,眼里浮上些许惊奇。
燕清极少有照镜子的时候,哪怕是比镜正衣着时,也不曾注意过除正面外的其它部位,这枚胎记竟是头一次瞧见。
俞显缓缓收束阵法,漫声道:“殿下缓过些劲了么?”
燕清闻声一顿,视线从水面移开,回应道:“缓和许多了。”
俞显道:“劳殿下出浴更衣,容我瞧瞧药浴效果如何。”
“好。”燕清应着声,不自觉又低头瞥了眼水面映像,旋即双手攀着池岸,撑身出浴,慢慢挪向岸上布好的长毯。
过了片刻,屏风内传来燕清的声音:“国师……可以了。”
俞显起身绕过屏风,见燕清泡浴后一张俏脸红润得像含了微末春意般,不由脚步一滞。
顿了顿,俞显走到燕清跟前蹲身而下,含笑道:“这次是殿下自己掀裤腿,还是本座来?”
燕清赧然看了眼昭俞,沉默坐在轮椅间,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作。
俞显一哂。还算有点长进,不像之前那样死拽着裤腿不放了。
俞显伸手撩起那丝质裤管,先是看了看左腿,又转而撩起另一腿的裤管察看片刻,静脉曲张的病征已经消失,两腿虽是仍萎缩得厉害,到底不似两个时辰前那般青白,肤色正常了不少,略微肿大发紫的膝盖亦恢复许多。
想来疗愈难以一蹴而就,只能分阶段医治,依据药浴效果反馈判断,俞显想,大致还需要进行六次“淬骨”,才能彻底根除痼疾,完全蜕生新骨。
思及此,俞显笑了笑,抬眸看向燕清道:“初期治疗会很难熬,殿下可得做足准备,该喝的汤药不可落下半碗,该补的药膳也得好好补下,可明白了?”
燕清点了点头,看着昭俞的眼神不自觉温顺柔软下来:“孤省得,多谢国师。”
见燕清这般乖和,俞显笑了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燕清的脑袋,倒使得两人皆是齐齐一怔。
俞显指尖一蜷,旋即掌心迅速蕴蓄真气,烘热的气流顺着燕清湿润的发丝吹涌,不过须臾,发丝已然干透顺滑,披散在燕清的肩背。
燕清惊异地垂眸看着被真气吹干的发,俞显也顺势自然地收回了手,好似方才那摸头的举动不过是为着给燕清烘干发丝而已。
燕清重新看向昭俞,眼里的崇拜有如星子闪熠:“国师好生厉害。”
俞显轻哂道:“殿下也不遑多让。”
说着,俞显起身走到轮椅后,推着燕清往殿前方向走。
燕清不明所以,正要出声询问,便听昭俞慢悠悠道:“已经舍得让人碰裤腿了。”
燕清:……
燕清羞赧地红了脸。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25。】
……
“当真是神了。”林生啧叹有声地察看着太子殿下经药浴后,恢复效果显著的双腿,已是对昭俞国师的回春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看向国师,眼神发亮地揖首道:“微臣斗胆,恳请国师拨冗授微臣一二医术,微臣……不,学生定会潜心研习!不枉国师授业之恩。”
俞显取过内侍端盘里的药碗,边递向燕清,边瞥了眼林生道:“若本座给你个机会调入翰林院,你可还想潜研这医术?”
燕清接过药碗,拧着眉头缓缓饮入苦钉舌根的汤药,耳朵也没闲着,听昭俞说话。
林生惊然愣住,以为国师是在探他是否诚心,下意识便要惶恐跪下表衷:“微臣不敢。”
俞显掠出一道真气阻下了林生的动作,道:“你只需回答本座,想是不想?”
林生思绪转了一瞬,须臾恭谨垂首,定声诚恳道:“微臣想!”
这话一出,便是甘愿自断仕途前程,一心潜医了。
“医者心倒算赤忱。”俞显慢慢笑道,却将二选一的送命题轻飘飘销毁,话音一转道,“不日之后,本座会让皇帝拟旨,将你调入翰林院职任侍读,专辅太子学问的同时,兼治太子身体痼疾,医术你可以学,但从政资历你也得熬出些名堂来。”
林生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昭俞国师。
翰林院侍读乃是正六品的官职,便是此前的状元目前在翰林院也仍是从六品的修撰,这意味着林生将破格任职。
明白自身是入了国师的青眼,林生激动狂喜间,直接狠狠一跪,叩首高呼道:“微臣叩谢国师恩典!承蒙国师不弃,微臣定当尽心全力,不负国师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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