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无病笑呵呵地站在一旁,知道把张问策从萧燧心里最可靠谋士位置挤下去的机会来了。
易无病上前半步,走出一副深思的神态低语:“王爷可曾想过,亲自问问我师弟?若说与亲人相处,再没人比师弟更精通了。”
张问策的办法虽然好,但到底不算是两全其美,谁不想试一试呢。
萧燧可耻的心动了。
他拱手谢谢张问策给的办法,转身进船舱回信时,到底没忍住向姜南风打听哄老头子的办法。
看着萧燧急切离开的背影,张问策不快地质问易无病:“易先生明知其中凶险,何必推殿下去讨好夏皇?”
易无病摇头否定了张问策的说法:“张先生错了,你这么想是把王爷当作弟弟,而我把王爷视做主上。为君解难才是做臣子的本分。”
张问策顿时露出受伤的神色,沉默许久后低语:“疏不间亲,是我错了。”
易无病却又说:“张先生怎知您在王爷心中不是‘亲’呢。是我想在王爷面前露脸,故意为之。”
张问策和易无病对视,两人突然一起笑起来,这些日子隐约显现的争锋之势顿时消弭。
易无病今日主动挑破,便是对他示弱,明言对萧燧来说,张问策也是易无病不能离间的“亲”。
第50章 好像他
张问策和易无病职务重复, 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天才。
张问策与萧燧相识于微末时,彼此有兄弟情谊,偶尔可借感情和年岁压一压萧燧;偏偏萧燧身边现在有易无病这么个定位相同的同僚, 易无病也喜欢用同一招。
张问策自己用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但看到易无病也这么用, 心里就难免不舒服, 生出易无病对萧燧太放肆的念头;回头再看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了。
一来二去,张问策和易无病之间的关系也生出几分古怪, 让张问策束手束脚的, 反而不如以前敢劝谏了。
张问策是来加入萧燧智囊团的, 又不是来跟张问策争位置的。
易无病首先需要保证的是萧燧能继续战无不胜。
——当然,位置不是不重要, 易无病有信心相处久了, 让萧燧发现在辅臣之中,他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今日借机发难, 几句话的功夫, 易无病就和张问策捋清楚各自在团队中的定位,准备好各司其职——这也等于,张问策主动放手了不少职务。
易无病轻轻松松就用几句话挤掉了张问策多年经营而来的职务, 而张问策还在为了他和萧燧多年的感情。
萧燧在船舱提笔许久, 可几番落笔之前,他都情不自禁回想起姜南风提示过他的朝堂凶险。
向来喜欢“光明正大”的萧燧,最终一个字但也没写给姜南风, 只吩咐刘虎联系留京的张全,让他跟族兄吃酒, 看紧了洛阳城的大门。
萧燧卷起信笺塞回猎鹰腿上,放飞了饱餐一顿的猎鹰。
“张全的族兄是洛阳城的旧官,父皇没换掉他。”萧燧说着突然摇摇头,心道:我怎么也开始想那些阴谋诡计的东西了,真让人不齿。
可这过去令他不齿的办法,现在却是他唯一能想到在危险发生之前,让他父亲保住性命的办法。
虽然他父亲对他一口一句野种。
萧燧绷起脸。
船在海上全速行驶,九天的路程,在第四天就结束了。
刘家商队在辽东地区经营多年,登陆的口岸早已把闲杂人等清空,两万大军上岸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到陆上,休整两日,萧燧兵分三路,直取新罗国都。
新罗将领有些早已被买通,远远看到“萧”字大旗,就直接打开城门恭迎。至于坚守城门的将领也没达到他们自认为“守备数月”的妄想。
低矮的城墙对带着云梯的萧燧来说根本称不上阻碍,训练足够的精兵甚至抓着城墙就徒手爬上去了。
护甲给士兵们带来最大程度的保护,太阳升到高空时,城门被萧家军的精锐从内部打开了。
新罗本就没有几座城池,大部分都是高低错落的丘陵和无人居住的荒山,再打破最外层的防御工事后,接下来的几天萧家军一路高歌猛进。
短短半个月,萧燧三路大军已经新罗皇宫门口汇合。
——说是皇宫,实则不如村头富户的院子气派精致。
通晓多重语言的刘家人给萧燧翻译:“他们说愿意殉国,绝不投降。不过,王爷,你别听他们说这么豪情壮志,其实是想讨价还价,跟你们和谈呢。”
萧燧分外冷酷地宣布:“撞开宫门,愿意投降的,让他们跪着爬出来。剩下的跟这座破院子一起烧了。”
宫门一被撞开,口气雄壮的新罗皇帝带着全部族亲、后妃和宫人一起膝行而出,全然看不出之前的慨然气势了。
萧燧嫌弃地低哼:“宗室男丁一个不留,其他男的没入军中,女的送去牙行。”
抹了脖子再在胸口补上一刀,新罗死尸被丢回所谓皇宫里,从外部锁紧宫门后,由一把大火吞噬。
萧燧下马,亲戚推着张问策的轮椅到化为灰烬的新罗皇宫前:“张先生,你之前在新罗受的屈辱可以消了。”
张问策激动得双手发抖,用力抓住萧燧手腕,除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另一只手抓紧衣袖,擦擦情不自禁流下的浊泪,声带哽咽地问:“殿下攻打新罗是为我解恨,但如今打完了,你想好如何经营此地了么?这里的百姓教化不开,又好吹嘘,并非什么好地方。”
萧燧点头:“确实早就想过了。不过,我还想让先生帮我参详一二。”
张问策:“殿下请讲。”
萧燧从怀里摸出一张写在白绸上的书信:“我和高句丽王有协议,可以新罗交换靠近辽东的十座城池。”
边境外族的十座城池自然和中原腹地的城池没办法比较,但地图上,辽东与高句丽接壤,再延续到新罗国。
新罗土地贫瘠,既不适合耕种,也没有足量的矿藏,如果为了保存这样一块毫无意义的土地,而反复利用船只运送士兵和物资来回,实在浪费,不如与高句丽交换。
张问策拧着眉头,不放心地问:“若高句丽表面交换,拿到新罗之后却撕毁协议呢?”
萧燧毫不在意:“另有两千骑兵在辽东训练,若高句丽敢反悔,我就让他见识见识辽东军的重骑兵战斗力到底如何。”
打当然能打,但重要的是管。
高句丽、扶余、新罗这些边陲小国,成年战事不断,边境犬牙交错,百姓毫无国家归属感,只要统治者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就不会反抗;要是再能让他们摆脱被抓壮丁上阵填线丧命的恐惧,便能顺利归心。
张问策想想也是,干脆说:“辽东税政比高句丽轻省,不必再额外施恩了。收城当日宣读税政就够了。”
易无病笑着补充:“记得再派人展示一番新农具,给他们讲一讲用新农具,每年能增产多少粮食。”
人活在世,图的就是吃穿住用。
只要种田能够有更多的收成,就意味着他们明年秋收就能有钱买心仪的货物,日子也有了盼头。
有安定富足的生活,这十成的居民绝不会怀念故国。
萧燧刚应下易无病的要求,易无病就抬起手,又一次补充:“王爷,辽东地区的税法也该给新罗百信说一说。”
知道自己原本能享受到更好税法的新罗人发现转手被丢给高句丽,毕竟会把一腔怨愤,发泄到高句丽身上,稍有不慎,必生内战。
辽东便可安镇无忧了。
萧燧看着易无病脸上的笑容,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姜南风施展计谋时的脸。
……对了,姜南风是易无病的师弟,姜南风好似还是易无病带大的。
那现在,姜南风是不是也有这些办法,替他管理军队呢?
第51章 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代替萧燧谋士身份的姜南风日子过的比他想象中的难过。
姜南风自然是懂得大处着眼, 直击要害的,但他活到这般岁数,确实也没深入民间, 处理住户们为了鸡毛蒜皮争执的杂事。
萧燧打仗的本领天下无敌,直接导致了治理问题成了大麻烦。
萧燧的母族——刘氏宗亲们——大多在军中效力,身体不够强健脑子却好使的则管着陆上和海上的商队, 为萧燧能够开疆拓土积蓄财富;至于身体既不够强健, 又没赚钱本事的,则留在辽东境内耕田,别出去惹是生非。
看起来非常完美, 但实际上, 萧燧身边非常缺乏得用的文职人员。
因此, 这几年之中,凡是征伐过的城池, 只要有书生或是文臣投靠, 萧燧便会不拘一格的全部收下,然后按照军规要求这群文士不得贪墨、不得鱼肉百姓, 就继续下一个征程。
一开始, 有见萧燧年轻而不信邪的文士作奸犯科,反手就被留下协助维持安全的萧家军给砍掉了脑袋。
几次之后,文士都老实了, 一个个生怕下回死的是自己。
事情很快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一开始大手大脚的文士成了束手束脚, 不管百姓带着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官府要求判断,官员们都硬着头皮干。
各个城内的治安不但没有变好,“我去官衙告你”反而成了流行。
想要到官府告状, 就必须会写诉状,进而, 百姓们又养出了一堆擅长挑唆的讼棍。
有讼棍在背后支招,撒谎、伪造证据的风气也再也压不住了。
姜南风头戴幕离跟着刘虎外出视察,就眼睁睁看着一场原本十分明确的案子最终在讼棍的“帮助”下判成了与事实截然相反的结果。
刘虎一脸得意:“证据确凿,姜候,我家将军把城池治理得不错吧!”
这还算不错?也就是事情小,百姓吃这一口亏不算大事,加上有辽东军杀神的威名震着,不然你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姜南风敏锐地察觉到不妥,被刘虎这番回答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姜南风忍不住嘲讽:“你们这么多年治理百姓没出乱子,一要感谢军队百战百胜,二要谢谢敌军待民如敌寇了。”
刘虎性子再直也听出来这不是夸奖了。
他脸一垮,小心翼翼地反问:“姜候,那咱们怎么办?推翻这案子?”
不过是谁家多另外一家一根丝线的小事,哪里用得着大张旗鼓的再升堂改判?
这事情反映出最大的问题是,这种小事根本不应该闹到堂上来,耽误官员的时间。有这时间,让官员带人规划一下城市建设,出去补城墙、挖河道,难道不好?
姜南风捂着被气得发疼的额头说:“我能不能接替这官员?”
刘虎立刻答应:“可以啊,将军早有吩咐,他离开之后,你全权负责的。”
姜南风直接走进堂内,不管官员的问候,从一摞文书中找到等待开庭的记录,对堂下衙差吩咐:“把一个月内要开庭的都叫来。”
衙差看见刘虎毕恭毕敬的站在姜南风身边,一句话都没敢问,马上答应下来,飞快窜出县衙。
等待找人的时候,姜南风也没闲着,他对刘虎问:“你们军中有专门刺探和传递情报的部门吧?让他们对外散播谣言,就说有毁了面容的前朝书生投到萧燧名下,得到萧燧重用,把此地交给对方管理。”
刘虎听完忍不住朝着姜南风头上扣着的幕离多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问:“姜候,您说的不会是自己吧。将军讲过不让你被人发现了,会给你惹麻烦的。”
“只要不露脸和手脚,就没人能发现了。你们的城里这群文士,不挑选一下是不行了。”姜南风瞥了一眼站在角落装死的“县令”冷哼。
他心里评价:胆小怕事的糊涂鬼,若自己眼皮底下留了这种蠢货,睡觉都不能安生。
姜南风一点面子都不留,对着暂代县官职位的文士吩咐:“把你审过案子的文书全都搬过来。”
文士也看出风向不好,手脚分外麻利,迅速去后堂找齐了文书,带着人一卷卷送到前堂桌案上摆放整齐。
姜南风从最前头一捆看起,看完五行就拧紧眉头开始质问文士:“从头到尾全是人证,几个人证又都是被告的下属。这案子就就判了?”
文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姜南风如是再三,指着文士宣布:“滚吧,你不用再来县衙当差了。”
刘虎马上提小鸡仔似的抓着文士后脖领子把人拽出县衙,返回来的时候,他主动询问:“姜候,那人造成的问题严重么?”
姜南风继续阅读剩余的卷宗,缓缓摇头:“都不是大错,或者说,还没来得及酿成大错。但这种糊涂人不能再用了。”
刘虎按在腰间大刀上的手悄然落下,脸上恢复憨厚笑容,平静说出可怕的话:“那就不用杀了,只赶走就是了。明日我把文士都召集过来,您帮着挑一挑。”
姜南风不在意地点点头。
只剩下最后几卷卷宗的时候,接下去一个月要审理的案子的原告被告和证人都被带来,乌央乌央地占满了县衙内的空地。
县衙里吵嚷非凡,令人头疼。
刘虎提声询问:“如何处置。”
姜南风指着人群,直接吩咐:“讼师何在?”
十几位身着长衫的男人走出来。
姜南风看了他们一眼:“三十多个案子,怎么只有雨十几名讼师。”
讼师里便有人比划着,分外得意地回答:“小人几个都是领了几桩案件在身上的。”
“原来如此。”姜南风了解情况了,点点头,心道本地讼棍确实有些太多了。他指着这群讼师吩咐:“接一个案子杖二十,打。”
衙差们满脸莫名其妙,刘虎却给姜南风撑腰:“打不打?你们不打,我喊军中的人过来打。”
衙差们不敢耽搁了,赶忙把讼师一个个都按倒条凳上,扒了裤子噼里啪啦地开始板子。
身上只有一桩案子的还好,案子多的结束时候都要没命了。
打完讼师,姜南风的视线转向居民:“原告和被人,每人十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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