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思公主一把打开姜南风的手掌:“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 父王本来就不会同我计较。”
“嘶。”姜南风又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痛楚的痕迹一闪而过。
他放下手臂, 将手背到身后。
夏王与姜南风面对面, 把他脸上疼痛神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视线黏在姜南风左腮边两道流血的伤口上,只觉得心里怒火一层层翻涌而上。
“你别替她找补, 手拿来我看看!”夏王抽空瞪了女儿一眼, 伸手去拉姜南风的手。
姜南风又后退一步,挤出笑容:“大王,玉鹤无碍。”
“什么有碍无碍的。”夏王边说边扯过姜南风的手, 看着手背上的一片红,彻底□□脸, 他沉声训斥:“怀思,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你伤人了,给玉鹤道歉!”
“他故意拿您压我,我才不向他道歉!”怀思公主红着眼眶,“我以前做什么您都不会怪我的!现在他在你身边,他是周慧的儿子,他更像周慧,父王你就吼我了!父王你偏心!我和母亲在你心里不如周慧就算了,难道还比不上周慧和其他男人生的孩子吗?”
怀思公主吼完,不顾场面地嚎啕大哭。
燕回站在一边,情不自禁以袖掩面,心道:完了。
许多事情不在于说出口的内容对与错,而是当戳破隐藏于冰面露出真实,事情就会变得无可挽回。
萧焰和萧怀思的母亲周淑佳是周慧的堂妹。
说是“堂妹”,但亲属关系已经相隔五代以上,连住处都不在同一州内。
但血缘实在太奇妙了。
即便周淑佳和周慧的成长毫不相干,两人的五官却有五成相似。
天下大乱时早已破落的周淑佳被父母带着逃难进入夏王管理的城池,某些角度与周慧相似的模样被夏王一眼相中,纳入后宅。
可相似的五官如果没有都在正确的位置,并不能带来同样惊艳的容貌。
周慧是艳冠群芳的天下第一美人,周淑佳却只能勉强算一位清秀佳人。
战乱年代能够庇护一方安定、对百姓和善的大王已经是万中选一的英雄。作为英雄,夏王爱慕天下第一美人是美谈,完全不必遮掩。
夏王对周慧的爱慕天下皆知,周淑佳当然也很清楚自己得到夏王宠爱的根源。
这些年来为了维持在后院的宠爱,周淑佳尽心扮演着夏王想象中“周慧”的模样,一颦一笑尽心揣摩,还将这身本领传给了一双儿女,以保证他们在夏王众多子女中的能够获取足够的重视。
周淑佳的做法这些年无疑是有效的,但当夏王来到洛阳却从来无法敲开凤栖宫大门之后,夏王过去对于“周慧”的全部幻想都碎裂成片,被真正的周慧重塑了。
夏王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周慧不会为了权位屈从于占有洛阳城的男人;那么如果当初流落于灾民中的人是周慧,她也不会为了一口饱饭,委身于年龄足够给自己做父亲的男人做没名没份的妾室。
假的真不了。
幻想破灭的夏王自然而然对周淑佳失去了兴趣。
年老色衰恩爱驰。
母亲都已经在夏王面前失宠,周淑佳的儿女又能在夏王面前剩下多少脸面?
当周慧的亲儿子以无比出众的相貌带着过分优越的头脑出现在夏王面前之后,夏王才会连姜南风那糟糕的名声都顾不上,非要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把姜南风从“毫无关系的人”变成他的“半子”。
怀思公主以为自己吵嚷出姜南风与夏王没有血缘关系,会让夏王站在自己这一边;可现实却等于她反复提醒夏王,他错过了一个好女人,也失去了得到一个优秀后代的可能,这简直是戳到了没有优秀继承人的夏王的肺管子!
父子之间争执是最不懂界限的,怀思公主不管不顾叫破夏王心思,夏王也忘了给彼此留下脸面,反唇相讥:“你们兄妹还想和玉鹤比?瞅瞅你们兄妹俩都做什么了?一个进了洛阳城就开始在各个高门乱窜,一个大肆收纳美色入门。”
夏王忽然口吐诛心之语:“如此看来,以其母而观其子,我当初眼光太好了!”
依附他人而生的弊端在这时候彻底显现出来了。
怀思公主被夏王骂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却只能跺跺脚,哭着喊上一句“我讨厌死父王了!”哭着跑开。
正主都离开了,随扈们只能跟着离开。
怀思公主新收的随扈们低下头,匆匆跟着转头,准备追着怀思公主一起离开。
夏王抬手指向他们:“你们别走。你们都是哪家的?”
脑子再不好的人也知道怀思公主和夏王刚发生争执,夏王现在询问他们的身份,不会是因为看中他们才学能力才搭话的。
一群随扈都低着头,像害怕的鹌鹑似的挤在一起不敢吭声,生怕成了出头的椽子。
夏王也没指望他们回答,把在女儿身上憋出来的邪火喷在这群随扈身上:“怀思尚未出宫建府嫁人,她现在住在后宫,你们一群大小伙子和她住在一块不合适——人呢?来人,把人都送去净身。”
“唰”的一下,夏王面前站着的各色美男随扈全都矮了半截,跪在地上求饶:“大王饶命啊。”
“大王,我出身张家。”
“我是水北王家的。”
“我是西河崔家的。”
刚刚还像锯嘴葫芦似的随扈们一下子都急着表明身份了。
夏王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这群人,眼神鄙薄。
他心里清楚,能被送来给怀思公主做名为随扈、实则男宠的这群,虽然出身高门,却都是血缘疏远的旁支或是空有一张好脸却没本事的庶出子弟,就算真把他们阉了,只要给各家些许赔礼就足够了。
夏王决定杀鸡儆猴。
宫中真正的禁卫赶来,看着夏王,等待他最后的决定。
夏王依旧沉着脸:“没听见吗?既然是自愿进宫的,那就都送去净身。”
“草民不是自愿的!”有自觉聪慧的随扈当场改口。
夏王眯起眼睛:“不愿意净身?那你进宫就是□□后宫了,杀了把头送回家里,让他们知道好歹。”
“大王,大王饶命!”随扈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想换回一线生机。
姜南风这时才上前,他神色厌倦地将人一脚踢开,用血痕已经凝固的侧脸对着夏王说:“大王马上要办登基大典了,见血不吉利,不如讨个好彩头,让这些人家里把人赎出去,钱财就当是给大王修缮宫廷的贺礼。”
他像是怕夏王不明白为什么要修缮宫廷,特意提醒:“上阳宫原本天子驾临陪都时候暂住的,设施不足。大王常住上阳宫,迟早要扩建。这钱不能让百姓出。”
刚刚安定的朝廷是不能大量收取苛捐杂税的,否则会失去民心。
皇宫无论如何都要扩建,不能从百姓手里捞钱,就得对有钱的高门富户下手。
原本还要花费精力找借口让他们出钱想,既然现在高门把机会送到夏王面前了,不用的才是傻子。
姜南风的提议又一次消解了夏王的痛处。
夏王依旧抹不开面子。
姜南风看着他的脸色,对禁卫提醒:“御前失仪,杖十。”
一群没用的家伙,十廷杖下去,足够要他们半条命了。
禁卫看向夏王,夏王点头。
随扈被禁卫们拖下去,噼里啪啦的打板子声音之后,随扈们被内侍拖死狗似的拽上车,带着要钱的口谕离宫。
夏王深深叹口气,招呼燕回和姜南风:“走吧,跟我一块回去——去宣太医过来,给姜候看脸。”
一场意外,让姜南风在同一天之内第二次坐回小书房的座椅之中。
太医匆匆赶来,为姜南风上药再离去。
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姜南风主动跪下认错:“今日与殿下冲突是臣之错,臣提及殿下过失是强词夺理,臣不该没得到大王准许就在上阳宫中肆意走动。”
夏王好奇地打量着姜南风问:“西北角住的都是内侍和宫女,你去见的谁?”
姜南风面露难色,沉默许久才轻声回答:“臣去见的是前朝末帝生母,灵峰夫人。”
“谁?!”夏王惊得从座位中站起。
“灵峰夫人,臣说的正是她。”
末帝出生颇具传奇色彩,先帝后宫三千,偏偏不管多少后妃有孕,能活着生下来的都是女孩。最后,先帝找到国师一通卜筮,按照卦象当起登徒子,跑去蹲到上阳宫温泉的泉眼旁边等着宫女们洗澡时衣衫尽退,偷偷观察谁有一对饱满胸脯。
当晚只有一个小宫女不是平胸,被大喜过望的先帝抓起来临幸后才发现,她竟然患有痴傻之症!
先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能给他生下继承人的是个傻子,丢开小宫女不管,没想到十个月之后瓜熟蒂落,小宫女竟然真的一举得男。
从此末帝被抱给了正宫皇后抚养,而小宫女被先帝封了个充满羞辱意味的灵峰夫人,在后宫自生自灭,连长大的末帝都以亲娘为耻,不肯给她一个尊位和妥善的照料。
事情太让人吃惊了,夏王竟然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还在世?这么多人攻占洛阳,居然没人逼她自尽?”
姜南风摇摇头:“她听不懂逼迫的话,他们又嫌弃杀她丢人,后来就被挪到西北角与宫奴同住了。”
夏王心里生出几分疑惑:“这些年都是你照顾她的?”
姜南风实话实说:“灵峰夫人虽痴傻却总惦记着我,见我出现就乖乖吃喝,不吵不闹。末帝既嫌弃生母的存在给他丢人,又嫌弃我活在世上让他不快,就把我丢去灵峰夫人所住的宫殿了。”
末帝想让一老一小一块死了,没想到相互扶持,倒都好好活下来了。
事情既然到这一步已经瞒不住了,姜南风索性大胆提要求:“夫人在我年幼时保我平安,我想为灵峰夫人养老送终。请大王恩准。”
“不行,她不能出宫。”夏王断然拒绝。
他猛地看回姜南风脸上,慢慢眯起眼睛寻找姜南风与末帝相似的痕迹。
过去喧嚣于尘上的流言再次浮现在夏王脑海中——“姜南风是前朝末帝的亲儿子”。
这会不会是真的?
第33章 你别哭呀!
日头走下天空, 给小书房蒙上温情脉脉地橙色光芒。
夏王从不是一位雄主,与官员交流的机会没那么多,尚未学会把脸上的表情控制精准。
他脸上神情的变幻顺势进入姜南风视线。
姜南风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好像只是对夏王随口一问,继续询问:“大王若不肯将灵峰夫人托付给我,臣就只能请求大王善待夫人了。”
姜南风淡笑着摇头:“臣其实对此已经纠结许久了。这次去找灵峰夫人, 就是想问问她, 愿不愿意出席大王的登基大典。”
如何继承皇位最名正言顺?
前朝无道,请一个前朝身份高贵的人出面参加新朝皇帝的登基大典,以证明前朝贵胄都愿意归顺新帝, 就足够应付场面。
前朝出面的人身份越高、血缘与末帝越近, 就越能够证明新君登基的合法性。
灵峰夫人身为前朝末帝生母, 无论她是否痴傻,只凭这身份, 燕回都不敢想, 她出席登基大典的时候,夏王会被多少人热烈赞颂天命所归!
燕回激动地插嘴:“大王, 答应姜候吧, 这对大王有大用处。”
夏王不情不愿地强调:“可灵峰夫人痴痴傻傻的,她要是在登基大典上闹腾起来怎么办?”
燕回拉着姜南风说:“大王,姜候刚说过, 有他陪伴左右, 灵峰夫人能安静的。姜候有爵位,正合适一块出席。”
姜南风也笑着补充:“灵峰夫人其实平时也不过是喜欢些零食甜甜嘴罢了,并非外界传言中打人毁物的疯子。”
真要是做不了工, 患病之后,灵峰夫人早就被送出皇宫了, 根本等不到前朝先帝在宫里找女人时候发现她。
夏王犹豫再三,到底被“名正言顺”这个巨大的诱惑控制。
上阳宫已经是夏王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宽大宫殿,比起扩建宫廷,夏王更清楚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是靠着萧燧南征北战而得来的,现在他把萧燧赶走了,就需要更大的名望。
夏王一咬牙,展臂指向西北角对姜南风承诺:“好,玉鹤你帮我看好灵峰夫人。回收的罚金,我都用来在上阳宫西北为灵峰夫人起一座宫殿。”
“大王宽厚。”姜南风以从未有过的郑重态度向夏王叩首致谢。
谈过此事,他再把怀思公主婚事摆在明面上,敞开和夏王讨论:“大王,怀思殿下是您的亲生女儿,不止殿下一个,所有的公主婚后都要过的好,皇家才有威严在。臣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夏王当然知道不合适,所以他甚至都把脑筋动到亲生儿子头上了。
被姜南风主动提及此事,夏王苦着脸答应:“知道了,你走的时候我就没再说,我已经死心了,谁想到她能跟你碰……不对啊,怀思去那儿做什么?”
夏王总算反应过来,怀思公主出现在上阳宫西北方有多不正常。
他赶忙催促姜南风:“宫里没事了,我派人送你回去歇着。这几天你不用进宫了,好好在家里修养。登基大典前一日,我再派人接你进宫演练。”
“多谢大王体恤。”姜南风起身告辞,临行前提醒夏王记得给灵峰夫人准备出席登基大典穿着的礼服。
姜南风离开,事情却没结束,夏王提声对小书房侧殿喊:“老陈,出来吧。”
神情尴尬地陈策回到小书房里,跟燕回坐到一块。
夏王沉下脸,不再伪装出淡定的模样了。
他用力在桌面上把手掌都拍红了,然后头疼地捏住鼻梁,完全无法理解:“怀思的三个姐姐都温婉柔和,怎么怀思的性子就这么奇怪?你们发现没有?玉鹤是临时起意去探望灵峰夫人的,那他怎么会跟怀思碰到一起的?怀思跑那里去到底要做什么啊?她难道就不能有一天让我省点心。”
只要不跟姜南风结亲,怀思公主有再多事情都是夏王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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