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少年附身捡起,展开。
这是一封一年多以前的信件,他曾经看过两眼,随手放进口袋里,没想到今天又重见天日。
省略掉大片大片的前段,他看向末尾。
[……你寄来的34号、41号红绳都只是普通的红绳,48号按你提供的线索调查,的确是一个民间邪教的标记,警方已经展开行动。但是,恐怕这和你哥哥爆炸的案件没有关联。
也许这句话我并没有什么立场给你说,但是伊夏,这件事已经快过去两年了,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应该只有追查真相一个目标。
我想你哥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伊达航]
松田伊夏仍对这段内容嗤之以鼻。
但冥冥之中,兜兜转转,一年多过去,这张薄薄的信纸又变成一个人留下的遗物。
他最后还是将信纸重新折好,放进柜子里一个铁盒中,同一枚老旧的御守贴在一起。
34号,41号,48号,再到108号……
他看着自己手上这条绳结,一时想不起这是多少号了。红绳在他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人总是偏执,觉得如果单单放过的这一次就是一直要寻找的答案怎么办?
所以他一点线索都不会落下。
自在初遇的乱巷里看见男人手上的红绳起,他就没打算放手。
由远及近的黑点将少年从沉思中拉出,他走到床边,推开窗户,一只通体洁白的乌鸦落在窗沿上。
明明是乌鸦的模样,它却有雪白的羽毛和金色的眼睛,没有眼白,显得奇异而吊诡。
是谁的术式。
在看见这只鸟时便已认定,黑红色的拟翼从后腰伸出,却暂时没有下一步动作。
乌鸦将一封由火漆封口的信送至他面前,里面装着除了信纸以外的东西,鼓鼓囊囊。
松田伊夏扬眉接过,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颗漂亮的鸽血红宝石。
他翻开卡片,上面用流畅锋利的笔迹写着一串地址。
——是间酒吧。
乌鸦忽得伸展羽翼,像是通晓人性一样冲他行了一个绅士礼,随后,身体被一簇蓝色火焰吞噬。
它自窗沿消失,唯余下一朵血一样的玫瑰,落在被他随手搁置在沿上的宝石边。
松田伊夏又看了一眼手上这封邀请函,轻微扬眉。
这封邀请函送的,可比某个情报人员浪漫多了。
就是咒力的味道不大好闻。
第33章
“您的酒。”
调酒师将威士忌杯小心放置在桌上, 未等得到客人的眼神就主动退出卡座范围。
他面前,靠坐在卡座中心位置上的男人一头银色长发,指尖挟着一点猩红。
墨绿的眼眸一扫, 调酒师便会意地微鞠一躬,退回后台。
酒吧瞬时寂静, 从紧闭的大门至吧台都空无一人,唯有两道黑色的身影于角落隐蔽的卡座围坐静候。
烟头摁灭。
被旁边男人的低气压压得大气不敢喘一口的伏特加终于抬头, 小心开口:“……大哥?”
琴酒瞥了他一眼:“闭嘴。”
“是。”伏特加连忙合上嘴。
他看见自己大哥耳侧有一个耳麦式的装置,但是并未连线, 就连一侧眼睛都和平时有所差异, 应该是佩戴了某种内置镜片。
通常这种时候,就代表琴酒在处理他没权涉足的领域, 作为小弟只需要闭耳塞听, 等待一切结束。
银发男人又点起一根烟。
他神色不耐而晦暗, 置于右眼的隐形眼镜状咒具让他轻易看清落在桌上的白色乌鸦。
“轻举妄动。”
男人刺道。被那道过于惹眼的悬赏令吸引来的人不只涌向目标, 也向着足以支撑起这笔财力的“幕后雇主”投以窥视。
这和组织一直以来的准则背道而驰。
贝尔摩德那个奉行神秘主义的女人在交易中和他透露了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真正通过更上层下发的只有十亿,至于为什么最后变成那样一个数字。
全来自某人自顾自的“加码”。
“别这么严肃,琴酒。”白乌鸦张开鸟喙, 吐出戏谑的人言, “小家伙值得起这个价,如果不是时间有限, 我可以让他更值钱。”
“别在这里发疯。”男人冷笑, “你该祈祷他不会让我失望。”
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的惯用手从酒杯移开, 攥住乌鸦的头颅, 硬生生捏碎了那颗脑袋。
伏特加看不见的鲜血飞溅,在几秒后变成一簇幽蓝色火焰, 全数焚烧殆尽。
火光暗去时,属于白兰地的声音响起。
他语意不明而诡谲地轻笑着,声音和蓝火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人恶心的神秘主义做派。
推门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琴酒手中的伯莱塔对准门口,三枚子弹没有间隙地自枪口飞射而出。
伏特加因为男人突然的举动警惕起来,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朝着门口举起手枪。
“这是见面礼?”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透亮。
那三枚子弹不知到底击中哪里,伏特加没看见弹孔。
——门外空无一人。
玻璃杯被扔出,银发男人倏地翻转枪口,子弹击碎玻璃杯,炸成无数碎片。
枪口最终对准身后。
伏特加瞪大眼睛。
一道身影唐突出现在琴酒身后,那人俯身用一只手按住坐在沙发上男人的侧肩,不顾对准自己额头的手枪,自后方凑近耳边抱怨:“好凶啊。”
他被简单处理过的脸侧因为爆裂的玻璃划破新伤,血迹润湿纱布。
“松田伊夏。”琴酒拿下嘴里叼着的烟管,精准念出这个名字。
松田伊夏应了一声。他松开手,绕至卡座随意坐下。
伏特加立刻提高声音:“喂!你……”
少年像个和普通朋友约好来酒吧的高中生一样,兴致勃勃地观察周围的摆设,又捞过伏特加旁边的酒单边看边问:“有推荐?”
威胁的开场白卡在喉咙,他被自己口水呛到:“…咳!”
这小子是不是自来熟?!
“别浪费时间。”琴酒嘴角扯了扯,将手中的烟摁在威士忌杯中的冰球里。
松田伊夏遗憾地推开酒单:看来今天自己又喝不上了。
枪口对准额头。
“我对你的小把戏没什么兴趣。”男人眯起眼,“你有一个死了的条子兄长,还把自己往这里送。”
“理由?”
“在这里我可以随便杀人,满意这个答案?那群饭桶找了三年都抓不住一个炸弹犯。”松田伊夏轻佻地冲他笑笑,撑着头往前凑近些许,看着那双冰冷的幽绿色眸子,“我要把他的皮撕下来。”
“你准备怎么找,借我们的牵线?”伏特加插话。
“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难道平时也要等证据确凿才抓内奸?”他哼笑,“把怀疑对象全杀光不就好了。”
伏特加因这个语气打了个激灵。
他甚至能肯定,要不是那条子被炸碎了,这个疯子能抱着对方的骨头睡觉。
但松田伊夏没分给他多余的眼神,他同另一个很麻烦的人对视着,探究审视的目光落在脸上,骨头都快渗出冷意。
死寂的几秒之后,琴酒收回视线。
他面容冷峻:“自己决定要装进哪个酒瓶。如果有喜欢的被人捷足先登。”
男人哼笑:“就把里面的酒‘倒’出来。”
至于此举留下的麻烦,就留给闹出这么大动静把他划入组织的白兰地去头疼。
“竞争上岗,我喜欢~”兴致勃勃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意有所指,“你的也可以?”
冰冷的墨绿眼眸居高临下投来凝视:“你可以试试。”
“开玩笑~”少年笑着冲他挥手,“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叫先生。”
银发男人步伐不停:“琴酒。”
在踏出大门前,他单手按开烟盒,回头命令:“伏特加,剩下的你和他说。”
伏特加:“…是!”
松田伊夏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合拢的门间,才转过头,回味了一番空气里残留的冷凝的危险气味。
一个同波本不逞多让,甚至更加狠厉危险的角色。
血液又微妙的沸腾起来。
烟草味伴随着酒香,狠辣而傲慢。
没有蜂蜜酒一样伪装的外壳,就这样赤裸地展现出所有锋芒。
总感觉少了一些舌尖萦绕的滋味。
如果没有见过波本那副变化的假面,他倒是很愿意去试试这种没有丝毫掩藏的危险。
按理来说无往不利的招数被对方全数挡在玻璃壳外,昨天被按着深究的恼怒退去,夹杂着几分隐秘的感情,变成一种让人咬牙的不满。
不仅没吃到嘴里,还被摆了一道!
……不甘心,难道招数要再升级?
他撑着头心不在焉地听着伏特加的话,目光在酒单特调一栏扫过,然后顿住。
[意乱情迷]
配料是柠檬汁、枫糖浆、苏打水、波本威士忌以及……
松田伊夏笑起来:“就这个好了,我要叫——”
——*[调查卡瓦多斯。]
安室透凝视着屏幕上的邮件。
卡瓦多斯,苹果白兰地。
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代号。
他无法确定这个组织在各国的暗面盘桓了多长时间,但肯定不下于十位数,要不然不会形成这么一套根深蒂固错综复杂的利益关联体系。
而作为代号的酒名并不是消耗品。
他不知道这个代号经过多少人的手,至少他能接触到这一层面的消息时,那一代的苹果白兰地是美国人,在贝尔摩德和FBI的对峙中饮弹自尽。
之后变成了在加拿大附近行动的情报员,对方和他有不少冲突,借着波本所展示出的睚眦必报,他让对方死在了赌场。
——实际那个家伙成为公安不小的收获,在审讯室吐出不少东西。
安室透之后在基地听人恭维他除掉挡路牌时,知道这个代号现在由一个日本活动的狙击手继承。
他听过对方的恶名,但只有零星任务有所交集,只记得对方是个面色暗沉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狭长的刀口。
名字叫——松本……
朗姆的短信接踵而至:[松本环死了。不管用什么方法,登上由前往奄大岛的轮船。
卡瓦多斯也会去。]
金发男人呼吸一滞。
他回复短信,放下手边的餐前酒,不动声色敛眸。
很少会有这样迅速的代号接替,除非现在的卡瓦多斯杀死了松本环,得到了他的代号。
这是一种令人不快的下马威,毫不掩饰锋芒地宣告到来,足以引起所有知情者的警惕。
朗姆的愤怒更为郁烈——因为松本环是他的人。
这意味着调查不再只是详细了解这么简单,他必须不竭余力地扒出对方的隐秘和弱点。
服务员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安室透略微点头示意。
一份三分熟的牛排置于面前。
金发男人垂下眼眸,拿起刀叉。
调查卡瓦多斯,而公安方的侧重在查清造成大规模混乱的威胁源。
前者暂时不论,后者完全指向一个名字——松田伊夏。
他暂时没法确认那些尸体是不是因他而死,理智不断的追寻引发了感情上对确认好友的亲人是个疯狂的刽子手这件事的痛苦反噬。
但理智不断强调:他要调查,试探,确认危险,采取措施。
锋利的餐刀切下,血从牛肉切面溢出,向下同殷红的红酒酱交融。
像是在切割谁的血肉。
他被感情带跑了。亲密关系是最牢靠的蜂蜜陷阱,他本能借此轻易获取信息,同以前无数次一样,却在现在一而再后退,想将对方推开。
安室透本该早已习惯这种踩着别人往上走时胸口迸发的撕扯,私心和感情让位于更为宏高的利益,让他一步也不能走错,半分都无法后退。
他忽得想起诸伏景光。
和自己同时潜入组织的卧底,自童年至今的好友。在他得知对方身份暴露时赶到天台,只看见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情绪将他撕碎,灵魂从身体中剥离漂至半空,然后看着在下方的自己。
被理智支撑起的金发男人面不改色将叛徒的尸体送回,他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惨白的脸,笑着开口:
“哈,居然是公安的狗。我和这家伙共用这么久安全屋,该庆幸没染上条子的臭味。”
hiro,hiro,hiro……
hiro。
他们会对他的遗体做什么?
他没救下诸伏景光,还要咬牙将尸体送到组织手里,来洗刷嫌疑,彰显自己绝无二心的“忠诚”。
现在自己持着的手枪调转枪口,对准松田伊夏。
……依旧不能失误,不能退缩。
安室透合上眼,几秒后再次睁开时,那双紫灰色的眸子里再不见一点情绪。
刀尖朝向牛排,他脑中一点点罗列。
混乱的过往关系——也许和脖子上的choker有关。
自毁心理——初见便有所端倪。但仍有很多细节静待深剖。
那天他坠在高楼上听不清的呓语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和看不见的“人”说话。
还有,对方在梦魇中无意识抓破自己腹部的举动,那个行为到底是因为胃疼,还是……
金发男人想起温泉旅店。
短短几小时不见,少年脖颈就多出新的掐痕。比他留下的小一圈的指印。
握住餐具的手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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