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画笔好像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灵魂的躯壳早已死去。
他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白□□面上,是他最新上传的图画,时间显示一分钟前,评论已经有上百条了。
真奇怪,那些幸福美满的人,怎么会这么喜欢看他阴暗的生活?
——叮咚
屏幕最上方,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爸爸:小云啊,你转的钱我都收到了,等爸爸把债全还了,我就带你回家】
爸爸?
云清许眉心微动,他又忘了,好像最近是老有这么一个自称是自己爸爸的人出现,他不知道真假,也懒得去辨认了,对方说是,那就是吧,反正这一切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他拿起了床头的手机,点开了这个唯一联系人的聊天界面。
【爸爸:对了,爸爸上次和你说得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爸爸:宝儿是真的很想和你见一面,他听说有这么一个知名画手的哥哥后可开心了,吵着要见见你本人,怎么样,正好趁着这次见见日后的家人们】
宝儿,家人,陌生的词语不断在眼前跳出,他的眉毛越皱越紧。
【爸爸:爸爸就当你同意了,明天我们一起去郊游,就去你小学春游去过的那座山上,宝儿的同学也会来,大家都想见见你,对了,宝儿特意强调你记得把你画画的工具带上,他要好好和同学炫耀一番】
心平淡无波地跳动着,瘦的只剩下骨头的五指不断地用力,将老旧的手机紧紧地攥在手中,骨头好像快断掉了,舌尖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不够,还不够,牙齿不断地用力,直到下唇的血痂破开,肉块要掉不掉地荡在唇边,鲜血止不住向外渗出,滴在发黄的床单上,他终于将灵魂再次强行拉回了地狱。
【好,爸爸。】
他回复道。
*
他穿上了衣柜中最干净最体面的衣服,袖口有些发紧,好在他足够瘦,这件在离开孤儿院时,每个孩子都会收到的礼物在他的身上显得不是很突兀,他很宝贵这件衣服,只穿过一次,是在买画板的路上。
他在那面有些发黄的镜子前站了五分钟,才又用处买画板时的包装,一层又一层地装好,提起走出了门外。
那座山离他很近,因为只有这附近才有便宜到他能租得起的房子,每当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落下,他都能从房间里的那扇小窗看到那座山的阴影。
每天晚上伴着无尽的恶魔入睡,清晨他又会看见梦中的地点,他想,这一切可能全是假的,可能,他从来都没走出过那座山。
云清许深吸了一口气,脚上好像被绑了几十斤重的巨石,每一步都异常地艰难,眼中的山每大一分,脚上的巨石便重一分,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他走了很久,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身体再次站在熟悉的草地上,身上的巨石好像快将他压垮般地重,他呼吸不过来,冷汗止不住向外冒,身体颤抖地想后退。
“小云,你来了啊?”
是微信里的爸爸,他要表现得正常一点,正常一点,不要发抖,不要害怕,呼吸,要像正常人一样,把肮脏的血液隐藏起来,要呼吸,要站稳,要笑······
“爸爸”微笑着小跑到了他身前,第一时间接过了他手中的画板,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后,才再次抬头继续笑着对他说道:“快来,宝儿他们都想见见你呢。”
想见见他。
云清许扯了扯嘴角,模仿着记忆中大人应该有的模样,呼吸,点头,微笑。
“哦对了,你是不是喜欢吃橘子啊?”
云清许微愣,橘子?
“爸爸”转身从手边的口袋中拿出了一颗完整的橘子,云清许看着那画面中唯一鲜明的色彩有些恍惚,橘子,他喜欢橘子,有人记得他喜欢什么。
这个人是家人。
心短暂地跳动了几下,再次抬头时,黑白的画面一闪,几抹从未出现过的色彩出现在了视线中,“爸爸”穿得蓝白相间的短袖。
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颜色从手中的青橘开始跳跃,向着四周扩散着。
这就是上天怜悯的希望吗?
云清许舔了舔干裂发涩的嘴角,双手颤抖地想接过“希望”,“爸爸”笑着看着他,时间被无限拉长定格,死掉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快碰到了,就快碰到了。
——嘭!
橘子从手边落下,砸到了他发黄的白鞋上,心脏悬停在最高点。
“爸爸”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转头向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宝儿,人我给你带来了!”
云清许僵硬地抬头,向着远处看去,色彩下,是那张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脸,英雄穿着与儿时一模一样的超人飞天短袖高高地站在山顶,如俯视蝼蚁一般看着他。
心脏骤落,沉到身体的深处,橘子开始褪色,黑白再次快速占据了所有画面,最后一点颜色消失前,他终于看清了儿时不敢抬头的风景——
是红色的,红色的超人。
*
“太可笑了,我爸爸说会让他进我家,他就屁颠屁颠地把钱全充我家卡上了,看见没,这双最新款球鞋,就是用他的钱买的。”
云清许低着头,站在石子铺满的坑底,沉默地数着脚下的石头,时间好像从未流动过,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再次亲自走回了起点,等待着属于他的最终审判。
“啧,这就是他画画的工具啊?”胖子拿着纸巾嫌弃地捏起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云清许身体微颤,仅剩的灵魂被人嫌恶地捏在了手中,让他无法呼吸。
“妈的,真恶心!”胖子将手中的垃圾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用脚毫不留情地碾过几乎崭新的屏身,咔嚓的断裂声在耳边响起,浇灭了云清许血液中的最后一丝温度。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幅垃圾的样子?”肉堆在脸上,眉心挤出了一道深深的川字,他朝着坑底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妈的,要不是你小子活着走出去了,我后面至于被我爸妈在家整整关了三天不许出门!”
“妈的,越想越气,你这种烂人,怎么这么难死啊?”
对啊,他这种烂人,怎么这么难死啊?
“胖子,光骂多不过瘾啊,看我刚刚在旁边找到什么东西了,来,正好出出气!”
“哈哈,这东西好,也就我小时候还搬不动这么大的石头,要不怎么会让着烂人活到现在?”
“妈的,劳资现在就提老天爷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恶心的东西!”
刺啦,石头相划的刺耳声在耳边响起,天逐渐暗了下来,云清许闭上双眼,不要颤抖,呼吸,微笑,要,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嘭!
剧痛从头顶砸开,鲜血顺着扬起的嘴角落下,石子终于将他淹没。
【当前灵魂体融合进度,百分之百】
*
【宿主您好,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重生的机会】
空旷的树林中,一个黑影蜷缩在坑底,时间在此停滞,四周是无止境的黑暗,与永远走不出的层峦叠嶂。
他在这里待了很久,从生下来那一刻,这边是他唯一的归宿。
没有颜色,没有时间,没有生命,只有日复一日的黑暗,与那准时响起的询问声陪伴着他。
【宿主您好,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重生的机会】
重生?
他明明从未生过。
云清许将头埋向空缺的心口,只有黑暗能让他稍微心安一点。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带一辈子,直到这一丝最后的魂魄彻底被黑暗吞噬,他才真正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坏人就应该永远待在黑暗中。
每当那句一成不变的询问响起,他便将头埋得更深些,直到某一个瞬间,他不知道哪句话已经问了几遍了,他没记过,因为他本就从未想过答应。
那在一瞬间,那句一成不变的询问后,他听到了别的声音。
“云清许!”
有人在叫他。
“云清许!”
声音更大了。
他恍惚地抬起了头。
眼前依旧黑暗,可那道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清许,别怕,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别怕,别怕······”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别怕,我找到你了,我在,我永远都在。”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永远。”
“清许,我爱你。”
“我爱你。”
他好像,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那抹橙色,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躯壳挤出,声音还在继续,一声大过一声,穿过无尽的黑暗,填补着胸前的缺口。
“我爱你。”
“我爱任何样子的你。”
云清许闭上了双眼。
我接受。
接受生,即使从头经历一遍痛苦,他想试着,试着抓住夏天的那抹最后的橙色。
*
“清许,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错,你醒醒,都怪我,你只要醒来,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做,只要,只要你醒来······”
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攥着,头好昏,眼皮重得睁不开来,思绪逐渐回笼,耳边的低语越来越清晰。
许慎允在哭。
小狐狸眉心微动,挣扎着半睁开了眼,视线不断地聚拢,彩色的画面逐渐清晰。
“清许,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许慎允全身颤抖地握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生怕眼前的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我,我去叫医生,对,我去叫医生。”
许慎允起身刚想走,却被床上的人拉住了手。
小狐狸莞尔,眼睛弯了起来:“许慎允,我好了,你才是爱哭鬼。”
许慎允呆愣地看着他,悬起的心脏终于落下,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崩溃地跪在了床边,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彻底崩塌。
小狐狸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直到许慎允终于再次抬头,他才开口说道:“你说得我都听见了。”
许慎允眉心微动:“我,我会放你离······”
“你说你要永远爱我。”
云清许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在他怔愣的刹那,手熟练地伸向了他外衣的口袋。
塑料摩擦的声音响起,云清许将手中的东西送到了许慎允口中——是橘子味的糖果。
云清许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停留在十岁那年的橘甜,终于跨过漫长的季节,来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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