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来了。”江昼笑眼弯弯,又朝病房内的其他人鞠了个躬,“姐姐,好久不见。”
一个短头发女生也笑起来:“放学了啊?”
这是双人病房,除了江昼的奶奶,还住了另外一个老人。她的女儿最近在陪护,瞧江昼奶奶无人照顾,就会顺手帮帮忙。
奶奶见到是江昼来了,喜笑颜开,眼睛弯成一条线:“小满来了啊。”
江昼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今天吃午饭了吗?”
“吃了。”奶奶粗糙的掌心贴在江昼的手背上,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江昼脸上的伤:“小满,你又跟人打架了?”
江昼摸了一下侧脸,眸光黯淡:“没有,骑车摔了而已。”
“真的?”奶奶松了口气,又怜惜地拍拍他手背,“你呀,骑车慢一点,从小到大就急慌慌的,哪天真摔伤了怎么办?也不要去打架,你受伤了,奶奶也心疼啊。”
“嗯。”
“你好像瘦了点。”
江昼疲倦地垂下眼,眼底下一片青紫,“没有,最近学习累。”
奶奶还不知道江复临杀人这事儿,医院里消息不流通,奶奶又不玩手机,到现在都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他也不想让奶奶知道。
“你以前成绩就好,现在也要好好学,以后找到好工作,奶奶脸上也沾光……”
隔壁姐姐挑眉问:“你现在多大了呀?”
江昼答:“十九岁了。”
“成年了呀?”
“嗯。”
姐姐扶着脸叹气:“想当年,我也是十八岁妙龄少女……”
江昼趴在他奶奶身边,眉眼掩不住的倦怠,很轻很轻地说:“奶奶,我不想读了。”
短暂的沉默。
奶奶很瘦,皮包骨,因为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她摸着江昼的脑袋,声音很轻柔:“小满不想读了就不读了,奶奶养你。”
可是奶奶已经病了。
江昼没说话,只把头靠在她身上,“嗯。”
奶奶又说:“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读了呢?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她顿了顿,猛地皱起眉,浑浊的眼睛激烈地颤动起来:“还是你爸又欺负你了?他以为我生病了就管不了他了?”
“不是。”江昼就怕她动怒,赶紧摇头,“跟他没关系。就是……觉得很累,想休息一下。”
真的很累。
他不知道自己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奶奶很久没说话,只缓慢而轻柔地拍着江昼的后背。
时间也不多了,江昼站起身,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眼眶有点红:“奶奶,我先走了,下个周再来看你。”
望着他通红的眼眸,奶奶欲言又止,在他走出门的一瞬间,喊住他:“小满,要是撑不下去了,咱就回老家去。”
江昼背影清瘦,回过头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先回学校了。”
不想让奶奶担心。
想让奶奶活下来。
他到缴费处进行缴费,刚好学校的助学金也发下来了,江昼咬咬牙把欠的钱全部交上。
身上就只剩下十块钱了。
接下来该去哪?
他不能回褚荀那里了,住宿又成了一个大问题。江昼不是不知趣的人,这几天褚荀肯收留他,他已经还不起这个恩情了。
要是为了他,让褚荀跟妹妹吵架,他会更难受。
果然还是应该退学找个工作。
总是靠打架,万一又碰到一个像褚湘这样变态的角色,他真的出事了怎么办?谁来照顾奶奶?
江昼没有回学校,而是骑着车,沿着街道缓慢前行。
冬季的风格外刺骨,他放缓了速度,不知不觉间,他骑到了一片杂乱的街区,临近水南职高。
这附近有一带发廊,江昼记得张飞家的理发店就在这里。
华丽的招牌,“张飞理发”,搭配红白色的理发杆,彩色的灯光晃了眼。
江昼迟疑了一下,还是踏进去。
理发店里的环境很乱,电吹风的暖风让温度都升高了几度,搭配各种稍刺鼻的香味,好像误入了一个花花世界。
江昼推门而进,张飞正在跟一个客人聊天,很灵活地在对方脑袋上涂药水。
“飞哥。”江昼喊了一声。
张飞眯着眼,“哟,怎么来找我了?”
江昼冰冷的身子被暖风吹得暖和了一些,他面无表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窘迫,“你这里,还缺人吗?”
张飞手上动作顿了一顿,“你等等。”
他进屋去叫了另外一个男生出来给客人继续抹药,然后才说:“你跟我进来。”
江昼跟进屋,张飞想点根烟,又想起什么,把烟收回去,“你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
“缺钱。”
“你不上学了?”
江昼眸子平静,像是个傀儡一样:“我今天去退学。”
第19章 全部怪褚荀
张飞皱了眉:“你真打算退学啊?”
江昼像是没听见他说话,眼神放空,被他摇了摇肩膀才回过神:“啊……是,之前就打算不读了。”
他爸杀人以后,他就不想回学校了。他成绩差,学校流言蜚语又多,生活压力山大,放弃学业是他最好的选择。
结果褚荀总是来找他,坚持不懈地给他送作业,临走时总是会问一句:“明天你要来上课吗?”
所以江昼就回去上课了。
其实回去第一天,他就想找老师办休学。鬼使神差的,他多读了几天,像是在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事实证明,他抓不住。
“早就该退学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江昼很快就放松下身体,坦坦荡荡的,“所以这还缺人吗?”
张飞迟疑了一下,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你要是想来,当然有你的位置。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可以包你吃住。”
江昼父亲杀人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不过兄弟一场,也没人故意提起来。
但他们了解江昼,知道他的情况,那些不了解他的人,就会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而抗拒他的接近。
人的偏见是无法被改变的,沉重地压在江昼身上,压得他寸步难行。
“谢谢飞哥。”江昼勉强笑了一下,“那我先回学校处理好事情,办完退学就来你这里。”
“江昼,你再考虑一下吧,要是缺钱,你就当是我借你的,你以后还我不就行了吗?”张逸德为人仗义,可能是他从小就被人戏称为张飞,学了张飞的忠义无双。
他多次想帮江昼,可江昼却始终不肯低头。
江昼抬起眼,直直看过来,“还有这么多年,大学不是每个人都能读的,我没钱,我难道一直靠别人吗?”
他紧攥着拳头,又松开,轻松道:“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像是怕面对别人的可怜,慌乱地垂下头,“不说了,我先去学校了,晚上应该就能过来。”
说完这句,他加快步伐,身后像是有洪水猛兽,恐惧如影随形,逼得他只想逃,不管不顾地逃。
不要来可怜他。
别人可以讨厌他,可以无视他,可以喜欢他,就是不可以可怜他。一旦他被人可怜了,那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人生烂得一塌糊涂。
只要没人用那种怜惜的眼神看他,他还可以骗自己,其实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
冬季的风太冷,江昼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指骨都被冻僵了。他呼出一口白气,有些感觉不到自己鼻子和耳朵的存在了。
太冷了,耳朵都要冻掉了。
他揉揉鼻尖,大步从校门进去。现在是返校时间,操场上有很多男生在打篮球,江昼站在远处望过去,眸子闪过一丝失落。
“这!传我!”谢京宥永远是跳的最高的那一个,他疯狂招手,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冬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漂亮。
梁雁和他默契十足,一个高抛,他提前预判了篮球的位置,截断以后跳起来投了个三分!
全场惊叹。
这才是少年人啊。江昼远远地看着,双手插在兜里,他好像没有和班上同学一起玩过。
任何活动,他都是个透明人。
他停下脚步,观看了几分钟,最终毅然决然地收回视线,走向了老师办公室。
龙折莲正在批改试卷,见到江昼进来,她挑起眉头,“什么事?”
江昼低下头,正好看见她在改褚荀的试卷,因为褚荀的字体太有标志性了,规整到可怕。
一堆红叉。
褚荀……
莫名其妙的,江昼心情更加晦暗,他没什么精神,“老师,我想退学。”
龙折莲脸上淡淡的笑意顿时消失,她没着急说话,而是垂下眼眸,长久地沉默。
“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龙折莲抬起眼,眼神变得极其凌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我们班明明是重点,为什么当初分班的时候,我依然把你留下来了吗?”
龙折莲语气很严厉,“因为我知道,你曾经考过全市第三名,被学校特招进来的。雅颂是全省第一的大学,你现在遇到了很多困难,老师相信你能克服,所以希望给你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她眼神很失望:“但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放弃。”
江昼脸色惨白,“我……”
“你也许觉得,现在放弃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你这种家庭的孩子,没有人脉,没有学历,你以后拿什么立足?进厂去拿三千一个月的工资,就能养活你自己了?就能完成你的梦想了?就能救你奶奶了?”
龙折莲拍了下桌子,斩钉截铁道:“你如果真的缺钱,老师可以帮助你,只要你给我写保证书,一定好好学,给我坚持下去。”
江昼眼眶蓦然红了个透,他撇过脑袋,声音微微颤抖:“老师,我知道您照顾我,但是我真的静不下来,我没办法再学下去……”
“你要退学这事儿,你跟褚荀说了吗?”龙折莲忽然提起褚荀,江昼茫然地摇头,不明白他退学和褚荀有什么关系。
“那你把褚荀叫过来。”龙折莲脸色冷淡,“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班长怎么当的,同学压力这么大,情况这么糟糕,他居然没有跟我汇报!”
怎么又怪到褚荀身上了!
江昼脑子都要宕机了,怎么也想不通,他退学为什么要怪褚荀,“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龙折莲理直气壮,眼睛瞪大:“他是班长!他说过他要对班上同学负责,现在你是我们班第一个读不下去的同学,他还是你小组长,不怪他怪谁?把他叫过来,我看他就是自私,身为班长,一点也没为同学考虑!”
江昼满脸懵。
还是没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不是,褚荀帮了我很多的,我退学跟他没关系。”他无力地辩解,实在不想再连累褚荀。
结果龙折莲发挥了龙傲天的不讲理特质,眉头高挑:“怎么不怪他?他是班长,他有责任,把他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
她简直蛮不讲理,非要把所有错都怪到褚荀身上。
“你要退学,他褚荀就是罪魁祸首!我非得让他停课一个月,好好反省!”
她的表情太过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要是因为他退学拖累了褚荀,他真的会良心不安的。
江昼一整个汗流浃背,连连摆手,“老师我不退了行了吧?您先别急,我再想想,再想想!别找他麻烦啊!”
第20章 拿什么报答
龙折莲又拉着江昼聊了好久,一直到晚自习铃声响起,她才放过江昼,“回去上自习吧,然后把褚荀给我叫过来。”
搞了半天,还是要找褚荀谈话。
江昼摆出死鱼眼,走到班级,褚荀侧脸冷清,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笔,正在刷一套物理试卷。
他慢吞吞地移过去,压低嗓音:“龙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褚荀写字的动作顿了顿,“嗯。”
他又问:“你干什么去了?”
“跟你没关系。”江昼烦躁地想跟他撇清关系,褚荀越是关心他,他就越不好脱身,“赶紧去吧,等下老师又骂人了。”
说完这句,江昼一屁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心烦意乱,根本学不进去。
谢京宥一边做作业,一边问:“怎么了,又跟班长吵架了?”
“我能跟他吵什么架?”江昼烦得要死,“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他跟我绑在一起?”
谢京宥瞥他一眼,“你要是不爽他,你就跟他说呗,正所谓知错能改嘛,说不定你提出来了他就改了。”
江昼面无表情:“我要是说你的缺点,你会改吗?”
“我他妈就是最完美的!我能有什么缺点!”谢京宥猛地挑起眉,坚决不接受自己有缺点。
坐在前排的梁雁幽幽道:“那你还叫江昼去说别人?”
“我又没有缺点……”谢京宥小声嘀咕,“我他妈还不够完美啊?”
梁雁露出死亡微笑:“别人是知错能改,你是面刺寡人之过者五马分尸,上书谏寡人者乱刀砍死。”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褚荀走了没人记名字,自然就嚣张起来。
江昼脸色阴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什么,脑门磕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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