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面盘腿坐到了桌子上。
小孩托着腮似乎是听得津津有味。
奚先生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句:“小殿下有什么想法呢?”
曲渡边毫不犹豫:“大哥二哥三哥说的都对。”
奚先生:“……”
不愧是兄弟,真会端水。
他对曲渡边上桌的行为并没有提出异议,大概也是看出来这桌子对个不满三岁,又格外矮小的小娃娃来说,太高了点。
起码比前面睡觉的、发呆的和偷偷吃果干的好一点。奚先生的目光依次略过前面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奚先生:“这件事最后的判决是,杀人之因情有可原,但不该牵连妻小。猪倌之子仗一百,流三千里。”
打完一百棍,再流三千里,这跟缓刑去死没什么区别了,除非这人身体素质好到爆,能撑下来。
“若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杀,而子孙擅杀行凶人者,杖六十。其即时杀死者,勿论[2]。”
奚先生:“若猪倌之子事后只是杀了屠户,最多也只是仗六十。屠戮其妻小,连累全家,是另一重犯罪。”
“律法森严,诸位殿下定要谨记。”
大皇子不情不愿说了声是。
若是以后他可以制定律法了,一定把这条给改掉,简直憋屈。
讲完事例之后,就是对条文律例的讲解,曲渡边开始犯困,在炭盆的熏烤下忍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他对在学堂上睡觉这件事适应良好,上辈子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在课堂睡觉,反正名次不会降,老师也不管他,他有很高的自由度。
只要学会了该学的,他爱干嘛就干嘛。
这辈子也是,等他学会了所有该会写的字,他就不学了,谁说也不管用!
曲渡边从床上……从桌上下来,溜到四皇子的书桌旁边,凑到他身边,轻轻戳戳。
四皇子懵懵的睁开眼。
曲渡边看向他的枕头,用眼神示意。
四皇子恍然大悟,大方地让出来一截枕头,这枕头虽然小,但长,荞麦的,摸起来很舒服。
曲渡边上了四皇子的书桌,把枕头竖过来,躺在书桌上。
四皇子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曲渡边身材短,这样横躺一点都不占他的睡觉的空,一躺一趴正正好好。
“弟弟,你好聪明啊……”
曲渡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坐在桌子上奚先生都不管,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睡觉舒服。
四皇子捂住嘴巴点点头,找出一张宣纸,在弟弟肚脐眼的位置盖住,便又揪住枕头,再次睡去,更加安详。
讲解声停了。
学堂在某一刻陷入诡异的安静,视线全部集中在这一处。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
可恶,有一点点羡慕。
奚先生捏着《周律》的手都紧了紧。他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
可恶的小孩,要是真惹到了他……!
奚先生别过头去,“好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算了,只要不打呼噜。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忍直视地捂住眼,“天哪。”他戳戳叶小远,看着对方跟他如出一辙的忧心表情,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
“怎么你家殿下也这样。”
叶小远压低声音,懊恼:“还是你们有经验,早知道便带被子和枕头来了,这样睡多难受。”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
合着您担心的是这个?
-
一觉睡到中午下学。
四皇子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不大舍得他这个睡搭子,友谊的小船就这样初步结下。
叶小远还跟四皇子身边的公公取了经,问问平时上课的时候带什么东西比较好,用怎样的料子睡觉的时候才比较舒服。
其余皇子们的贴身太监在收拾东西。
这空档,曲渡边跟六皇子和五皇子单独在一起。
五皇子一直低着头跟在六皇子身后,印象里,他从来就没主动说过话。
六皇子仰着脸走过来,推了一下曲渡边。
曲渡边没也没动。
六皇子:“?”
曲渡边心想,太极拳他好歹也练了一段时间了,底子逐渐提上来,如果被这么推一下就倒,简直白练。
六皇子鼓起腮帮子:“讨厌鬼。”
曲渡边一脸认真道:“那你吃了讨厌鬼给的东西,你是什么呢?”
六皇子一呆。
曲渡边凑近,小声嘿嘿:“讨厌鬼把你也变成讨厌鬼了哦。”
一句KO!
六皇子哇哇大哭着跑开,边跑边嚎:“呜呜呜呜我变成讨厌鬼了呜呜呜!”
五皇子追在他身后,不慎被台阶绊了一下。
曲渡边下意识伸手一扶,把自己坠的趔趄。
五皇子稳住后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急忙追了上去。
他们这一跑,伺候的奴才们也顾不得别的,匆忙追了上去,生怕伺候的主子哪里摔了磕了。
一追一跑,曲渡边亲手创造了东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叶小远收拾完东西过来,怪道:“他们跑什么呢?”
曲渡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看着他古灵精怪的样子,叶小远捧腹大笑。
“奴才觉得,您比六殿下聪明多了。”他对曲渡边的调皮事儿乐见其成,“走喽!回去吃饭,殿下睡了一上午太辛苦了,回去补补。”
经过今日简单相处,曲渡边制定了《对哥哥们的未来行为准则》。
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态度,尽量和平相处。
这样的话,不管哪个哥哥以后当了皇帝,都不会对他太过分。在老子手底下吃饭,跟在亲兄弟手底下吃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和未来饭票建立良好关系,从小做起。
现在看来,小皇子们还都小,还不到有那个心思的时候,好哄好忽悠。
主要的争斗集中在大皇子三个人身上。
虽然刚开始就跟三皇子闹了点不愉快,但不是什么大事,他保证以后会是个教科书版的好弟弟——前提是不要再来招惹他。
-
大膳房。
温小春现在在这里的挂职,是管油的小管事。
大膳房一应的各类用油,都要经过管事的允许和批准,每天多少用量,都是有数的——
当然,这个数,也是管事填的数。
管油的位置是个肥差,多填的数都进了自己的腰带了。但是大家都有数,只多少贪一点点,多了账面上也过不去。
这都是默认的事情,温小春虽然只是挂了职在这里,也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他没有收用油折算的钱,而是直接让人把油送到了大膳房的闲置库房里头,暂时没动。
这样万一以后查起来,他就直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事情自然与他无关。他在这个位置上带着是为了积攒人脉的,万万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给未来留下隐患。
居安殿两个小太监都十分稳健,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自家小殿下经营筹谋着——哪怕正主并不是很清楚。
-
秀香宫
六皇子是一路哭着回来的,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给兰贵妃心疼的不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跟母妃说一说,”她瞪了眼身后的奴才,“竟把主子照顾成这模样,怎么做事的?”
六皇子哭:“我不是讨厌鬼!呜呜母妃成了讨厌鬼。”
兰贵妃:“对对对,你不是,我皇儿怎么能是讨厌鬼呢?”
六皇子打了个哭嗝,“我吃了讨厌鬼给的果干,我也变成讨厌鬼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兰贵妃听得满头雾水,问后面的小太监,小太监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毕竟小孩子说的话很小声。
太监绞尽脑汁才回复道:“六皇子殿下说的应该是七殿下,他说七殿下是讨厌鬼。”
兰贵妃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对啊,他是讨厌鬼怎么了?”她顺着六皇子的后辈,“我儿说的没错,他是讨厌鬼。”
谁料六皇子哭的更大声。
“不,他不能是讨厌鬼!你不准说!”
兰贵妃:“……”
在六皇子心里,他收了曲渡边的果干,就已经跟曲渡边画上了等号。如果曲渡边是讨厌鬼,那他也是。
所以——
讨厌的七弟只能跟他一样是好人!
但是越这么想,六皇子就越觉得委屈。他明明就是只吃了一些果干而已啊,怎么就变成了讨厌鬼。
六皇子:“呜呜,你要说他是好人。”
兰贵妃:“?”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怀疑儿子的脑袋出了问题。
-
观星司。
崇昭帝不仅没有下令让七殿下挪到行宫,反而还下令让他提前进入东苑,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培养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在后宫和群臣任何人看来,都是陛下已经逐渐不介意当初云妃之事的信号。
之前给崇昭帝进言,提议挪走七殿下的观星司司主张樊明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那天去进言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打鼓发毛,觉得皇帝的态度隐约有些问题,跟以前不太一样。
若是两年多之前,怕是当天,皇帝就回把幼子送出皇宫。
难不成真的是云妃死了太久,情感消磨,觉得一个死了的女人,比不上皇子金贵?
张樊明端坐于桌前,把一张纸笺缓缓丢入炭盆之中,上头的字迹消失殆尽。
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密闭的室内略微呛鼻。
崇昭帝逐渐信重观星司,就是从云妃之事开始的,倘若因为什么事情,皇帝对当初云妃的事产生了怀疑,那他们观星司在大周本朝的地位,绝对一落千丈。
体验过人人敬重的滋味,没有人会想要再回到无人问津的过去。敬重的开始,建立在云妃母子的血肉之上,现如今已经无法剥离。
——所以。
云妃之子出生时克母孽胎,就一辈子都只能是克母孽胎!
这两块踏脚石。
他张樊明要踩一辈子。
他缓缓呷了一口热汤。
如果陛下忘记了小殿下的这么名头,犹豫不决,他就再让陛下再加深一下印象。
第19章
曲渡边的识字生活十分多姿多彩。
昨日上了奚先生的课, 今日是方太傅的。
这老头比奚先生有意思多了,明明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偏偏还在早晨上课的时候, 十分惊讶地看着他,说:
“哎呀!原来你就是小殿下!”
曲渡边:“……”
曲渡边当然是也演回去啦。
他们两个在这里当谜语人,把其他皇子听得蒙圈, 不过不管怎么问, 这件事都是不可能告诉他们的。
这是他和方太傅之间的小秘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
曲渡边的生活十分规律, 上午上课, 下午习字, 常用的字掌握的七七八八, 对方太傅明里暗里试探他知识储备的行为装傻。
他这几天正对第一篇体悟摩拳擦掌。
这期间,第二次抽奖抽出来的是:【草莓种子X10粒】
他爱吃的草莓!
草莓是十九世纪末才引入中国的,现在中原没有草莓品种。
草莓适合春秋种植,春季的话,二月份到四月份之间比较合适。现在都快到年节了, 离二月越来越近。
先存着, 等二月就种。
以后长大到了皇子的庄子,他一定在山庄里种满水果蔬菜,鸡鸭牛羊都养起来。种田基因觉醒.JPG
学堂里面几个兄弟也都挺熟了, 曲渡边有点遗憾,为什么模拟器不显示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好感度, 不然还能看看那三个年长的哥哥心里对他有几分是真的爱护, 有几分是假的。
除此之外, 他跟四皇子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成为奚先生课堂上的睡搭子。
彼此互带小零食小点心。
他发现他这位四哥真的很爱睡觉,或许也不是睡——有种懒得睁开眼看这丑陋世界的美感。
只要我闭上眼, 就看不见。
很有意思。
六皇子还是别别扭扭的,但在曲渡边有心忽悠的情况下,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哄的三迷五道,连不怎么说话的五皇子都能跟他搭两句了,何况六皇子这个脑子偶尔转不过来弯的小娃。
皇家孩子都早熟,但是再早熟,也熟不到哪里去。
六皇子分给他今天从秀香宫带来的糕点。
“给你一点吧,上次你分给我的肉脯,味道还行。”
他跟四皇子都围在曲渡边的书桌前,桌面上摆的都是吃的,俨然小孩茶话会。
曲渡边:“喏,六哥你吃这个,叶伴伴新研究出来的。”
四皇子也在吃,但动作看起来比旁人都慢一倍。
“你都不在后宫住,都不知道吧,”六皇子说,“我听守殿门的人说,你身上晦气,会带来不幸,让我不跟你玩。”
他扬扬下巴,邀功:“但我还是跟你玩了,你以后得听我的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曲渡边咬了口肉脯,“听谁说的这话?”
六皇子:“都这么说呀。”
四皇子也慢半拍道:“哦,我好像也听过。”
前面的五皇子回头,看着曲渡边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他也知道。
曲渡边:“多久了?”
四皇子想了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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