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安静下来,好像刚才的暗器只是错觉,周容脸色铁青,蹲下来探了探鼻息道:“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谢樽还未来得及放松半点便瞳孔一缩,猛然想起了还在寨外的孩子们,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谢樽和周容迅速出寨,陆景渊落在后面,环视一圈,然后用破布包住落在地上的暗器,收进了衣袖。
几个孩子在山另一面藏着,此时都毫发无损,只是有些受了惊吓,谢樽摸了摸阿七的脑袋,松了口气。
等到陆景渊出来,一行人便循着蓝色布条原路返回。
山寨周围最后的动静也消失了,寨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几个火盆依旧燃烧,白灰积了厚厚一层,火光暗淡,照亮了寥寥几片角落,光影晃动,映照得周围鬼影幢幢,加上风穿过谷地的呼号声,一片阴森。
……
三人带着孩子们往郴州城走,但小孩体力有限,又受了不少惊吓,很快就撑不住了。
谢樽便寻了个背风的山洞,打算等天亮再走,洞里条件简陋,一群小孩聚在了一个干燥的角落里。
阿七和他那个好朋友凑在一起,压抑着激动交流了几句。
没过多久,一群孩子就团在一起睡着了。
看着如同幼兽一般窝在一起的孩子,谢樽想了想,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给他们盖上,然后看向了洞口的两道人影。
暗淡的光线下,周容正背对着洞内坐着,陆景渊站在一边,两人没什么交流。
陆景渊不说话时,整个人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几乎难以被感知到。
谢樽将目光定在了陆景渊身上。
似乎今晚陆景渊没怎么说过话?虽然平时话也不多,但也不至于那么少吧?
“两位,认识一下吧,我叫周容。”周容见谢樽出来了,仰头笑道。
周容说罢,谢樽才把目光从陆景渊身上移开:“在下谢怀清,幸会。”
等两个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陆景渊身上时,他才缓缓道:“陆渊渟。”
“哦,好。”周容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陆景渊,又一脸高兴地对着谢樽说道,
“咱们今天可有缘了,都是喜欢惩恶扬善的江湖子弟,我看你可是一见如故啊!要不是你,我可能还要受几天的苦呢,谢了啊兄弟!”
周容性格不错,几人又相遇在这种情况下,谢樽对他也算颇有好感,随意问道:“不必多谢,如你所说,江湖相逢便是缘分,我看你武功不弱,怎么会被他们抓了?”
“哎!提及这个,我才是奇了怪了!”周容一拍大腿说道,
“我前些天便在那破庙附近发现他们抓了些小孩,当时想着先按兵不动,在那个破庙边上守上两天再说,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老窝。”
“到了,今晚他们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火急火燎地带着这群小孩走了,我就跟着他们找到了那座山寨。”
“然后我便想着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老窝,便先进去把小孩救出来为好,结果为曾想到刚拆了屋顶的稻草跳进去,就被迷药糊了一脸。”
“他们还说什么,就知道我会跟进去,我一时也听不明白。”
“……”看着周容一身狼狈,谢樽只觉得鼻尖有点发痒,眼神忽地飘忽起来,看来周容这是代他受过。
“你说他们怎么会知道有人跟着还提前布置了陷阱?我觉得我跟踪得也算天衣无缝啊。”
“这……我也不知。”谢樽清了清嗓子,把自己遇到阿七的事情说了说。
反正阿七先前便遇到他和陆景渊的事情是瞒不过的,早说了也好。
“诶,原来他们要抓的是你啊……”周容恍然大悟。
谢樽想了想,边揉鼻尖边道:“此事也算与我有关,后日城中酒楼,我请你吃顿酒吧?”
“好!”
两人在一旁闲聊着,陆景渊并未参与,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容。
周容的长相与虞朝人有些不同,应是外族人,虽然并不明显,但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一二。
虞朝境内出现外族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长安每日车水马龙,不乏外族往来。
此人姓周,又是维扬镖局的人……
如此,他倒是想到了一段曾经在长安时听过的一段轶事。
他之前曾听人无意中提起过,周家二小姐几年前在领镖行至北境克烈部时捡了个男子回来,众人本以为这位二小姐是捡了位外族夫婿,都把这事当做件风流韵事闲谈。
但没想到没多久,陆景渊便又听人说起,那人竟然被周家收为了义子,成了那周二小姐的义弟,着实让人唏嘘奇怪了一番。
这等轶事在长安的推杯换盏之间,一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不是今天见到周容,这件事便是要一直烂在陆景渊记忆里了。
那位周家义子,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作为一个外族人,能被周家收为义子,想来定有过人之处才是。
第26章
陆景渊沉思之间, 周容在一旁说着他此时会出现在郴州附近,是受官府所托,一路从鄱阳湖一带追着这波山匪而来。
维扬镖局业务范围十分广泛, 接到官府的任务也并非稀奇事。
“奇怪的很,这一路过来我跟丢了好几次, 不是我自夸,按照我的追踪能力,他们应该是跑不出鄱阳湖方圆百里的。”周容说道。
“许是有人暗中协助, 有些蹊跷。”谢樽说道。
“嗯, 这事还没完呢。”周容想到了山寨中那阵突如其来的暗器, 眼神暗了暗,
“我回城便给姐姐传信,再带人过来探查一番。”
谢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维扬镖局人脉广泛, 又与官府有不少往来,这种事情交给他们足矣, 他和陆景渊并不方便管这种事。
毕竟他们如今无势力傍身, 又算是朝廷通缉要犯。
山中树影婆娑,有几缕月光穿过树叶照在低矮的草木上, 草木上的露珠折射出洁净的光芒,借着月光, 周容侧头看向谢樽, 刚才一直没有仔细看过,没想到谢樽长相还算还不错。
虽然相貌不算出众,但气质卓绝, 性格也不错。
现在的姑娘不是大多喜欢这种类型的吗?温和风趣,武功高强, 好像自家二姐就喜欢……周容摸了摸下巴,心中杂七杂八地想了不少。
“倒是不必太过着急,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另外也可去周围查查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谢樽说道,见周容半晌没有回音,转头看了过去。
“周容?”
“啊?哦,对,这倒是个办法。”周容回过神来,回忆了一下谢樽刚才说的话,说道。
之后谢樽和周容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陆景渊始终闭口不言。
很快晨光熹微,三人把几个孩子都送回家就离开了,临走前,谢樽告诉阿七如果这些天还有什么事,就去城中的客栈找他。
阿七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谢樽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陆景渊那里可还在不知道生着什么气呢。
客栈里,谢樽把饭菜叫到了陆景渊房间里,然后与陆景渊相对而坐。
隔着一桌子饭菜,谢樽杵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景渊,眼眸如星。
陆景渊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但谢樽分明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几分不开心。
好像从出山寨之后,陆景渊就是这副样子了,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
虽然陆景渊本来就不是什么话多的性子,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我说,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若有不快,还是不要憋着的好,憋坏了怎么办?说说呗?”谢樽笑着又凑近了些。
他本以为这样能让这略有凝滞的气氛缓和上些许,结果谁知陆景渊的神色竟然更冷了。
陆景渊并未对谢樽的问题作出回应,只将眼神扫向了谢樽虚撑着下巴的手臂。
“你方才去洗漱了。”
“对啊。”谢樽莫名地点了点头,“山林里乱窜了一夜,当然要清洗一番。”
“那你手臂上的伤,上药了吗?”陆景渊抬眼,与谢樽对上了视线。
“……”谢樽全身一僵,沉默了下去。
护着那些孩子往寨门跑时,道路狭窄,环境黑暗,混乱之下,有个孩子踉跄着落到了后面,他拉了一把,手臂后侧便不慎被伤了一刀,并不深,这种程度的伤,于他而言并不值得在意。
一路过来,周容都未曾看出,没想到陆景渊注意到了。
“为了那种无关紧……”
陆景渊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他看着谢樽垂下去的眸子,压住了心头烧了一夜的火气,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你上药了吗?”陆景渊放缓了语气说道。
“呃……”谢樽讪讪一笑。
说实话那伤真的不重,此时已经不疼了,血也早已止住,要不了几天就能愈合如初。
眼看着陆景渊脸色越来越难看,此时谢樽也多少有些明白了陆景渊为何而生气,他灵机一动,说道:“那伤在手臂后侧,我可看不见,我原本打算吃饱了休息片刻,找个医馆看看来着。”
陆景渊一看便知这话是谢樽编来搪塞他的,眼前这人压根没在意那点小伤。
是小伤,这他是清楚明白的,谢樽还算活动自如,先前所穿的外袍上也并无多少血迹,这点轻伤若是在边疆兵士身上,都不能称之为伤。
但是,他就是不高兴。
陆景渊仔细体会这自己心头的这点对他来说分外奇怪的感受。
从和谢樽呆在一起以后,他已经很多次地感受到各种各样,从前从未体会过的奇异感受了。
“我帮你上药。”陆景渊突然道。
“这类外伤,不必去医馆,上药便好,我记得包裹中是有伤药的。”
“……”
谢樽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间,从包裹里把那盒伤药掏了出来。
那是叶安回长安前硬塞给谢樽的,崔墨亲手调制,江湖上千金难求。
一想到这种圣药要用在这种地方,谢樽心底便腾起了一股杀鸡用牛刀的可惜之感。
但是若是想想这伤药的实际功效并非在于那点小伤,而是在于哄某个炸了毛的人,谢樽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可惜了。
谢樽握着手里触手温润的瓷盒,噗地笑出了声,然后又在踏进陆景渊房间之前调整好了表情。
房间里依然安静如初,但谢樽却觉得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略有粘滞。
他随意地斜坐在床榻上,脱下半边衣服,露出了肩膀和手臂。
陆景渊拿着药盒低头看去。
谢樽的身材白皙却并不单薄,覆着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能将剑舞成那般模样的人,必然不会拥有一副柔弱的身体。
这副身体上有不少伤,深深浅浅,有些没入了衣袍之中,陆景渊看不到的地方。
陆景渊握紧了手中的药盒,忽然腾起了了解谢樽过去的想法。
他有些想知道这些伤痕背后的故事,只是有些,并不明显,但分明存在。
曾经陆景渊以为,只有发生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时,心绪的波动才更为动人,那一瞬爆发的激动,才能将人的感情往前推上一步。
如今他却觉得,只有当一些,似乎是平常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发生时,仍旧能触动心绪,才能真正说明,有些事情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退去一时激动而产生的心绪波动,真实而连绵不断。如春水,如清风,过后仍有万物绵延,不同于一霎燃烧的烟火,过后只留余烬。
从之前与谢樽说了与哥哥有关的事,他对谢樽的防备就日益消减,如今更是到了他未曾预料到的一步。
陆景渊看着谢樽,在那眼神深处有着清晰的震动。
从小到大,他都在学习识人用人之道,毕竟储君并不需要有多么高绝的才气或是武艺,他是执棋者,只需要胸有丘壑,知人善任便足矣。
而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
因此他向来是绝对理智,能毫不犹豫地剖析自己每一部分的人。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渴望什么,清晰地知道他成长为如今的模样,身上的每一道有形。或者无形的痕迹是何人所赠。
而如今他也无比清晰的明白,这个人对他而言已经不一样了,成为了不同于应无忧,沉玉,桃叶等人的人。他对他的关注,已经不再是出于一些功利的想法了,或许是知己,又或许……还有其他想法。
也许这早有预兆,已是必然。
从安化门前,游龙枪尖沾着血出现在他眼前之时,他就已经感知到了,这个人将会是继母后和哥哥之后,他此生,第三个以心待他的人。
后来洞庭湖前的些许失望,重逢后的点滴算计,都是漫长的发酵而已。
陆景渊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谢樽感觉到身后的床板震动了一下,随即一阵清苦的药香传来。
陆景渊坐到了他身后。
在伤口上传来冰冰凉凉触感的同时,谢樽听见耳畔传来了陆景渊略有沙哑的声音。
“为什么这般不在意自己呢?从前是,如今也是。”
陆景渊发现了。
谢樽垂眸想到。
也是,他能看穿陆景渊的些许伪装,反过来也应当是一样的。
这些年来,他不欲与人相交过繁,入世过深,不只是因为叶安的限制,还因为他自己。
在他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矛盾感,既想远离,又如何都放不下。
两者相交,造成了他如今游离一般,于世若即若离的状态。
如此,如今他便只能去做些并不会完全卷入世事的小事,以此压制他心中对世界的排斥感与内心的迷茫,也以此来证实,他仍旧有欲行之路。
毕竟人生在世,总要去追寻一些什么意义吧,即使是一点也好,否则……他真的不知道他该如何前进。
22/153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