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见他回来,易磐起身,轻声道:“我先离开一下。”
汤取以为他要去洗手间,也没在意,道:“好。”
服务员来换餐碟,汤取看了眼桌上的菜,拆出包装袋里的冷毛巾,敷在一侧脸上,问对面的陈言:“还要不要再加几个菜?陈总难得莅临指导,总要吃满意了才行。”
陈言嗤一声:“果然是新兵蛋子,职场上等到你问领导要不要加菜,升职名单连夜给你踢了。”
汤取发现许久不见,这家伙装逼还真一套一套的,无言以对,只默默地比出个大拇指。
陈言满意地收了戏,摆摆手道:“算了,汤总阔气,已经点得够多了,吃完这些就回酒店吧。你脸红成这样,唇红齿白的,隔壁桌的小仙女都打量了你好几眼,再不走,人家男朋友得过来了。”
他存心调侃,汤取却一点也不尴尬,说:“过来就加个微信呗,说不准以后他们还有买婚房的需求。”
陈言是真的服气,钦佩道:“您可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汤取只当是赞美,坦然受之。
不一会儿,易磐回来了,手里还端着杯东西,放到汤取面前,说:“温水刚兑的蜂蜜,喝一点解酒。”
汤取有些意外:“哪来的?”
边问,他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暖暖的,甜甜的,从味觉开始荡漾起一股清甜的感觉,弥漫在口鼻之间的酒意似乎冲淡了不少,头脑中的混沌也散了许多。
看他喝了,易磐才坐回原位,淡淡解释:“跟餐厅前台要的。我看菜单上有蜜汁山药,估计他们后厨有蜂蜜,就去打听,果然有。”
这家餐厅菜单上的饮品都是茶饮和鲜榨果汁,没想到易磐会想到直接去让后厨泡蜂蜜水。
汤取赞叹道:“看来这家餐厅的服务不错,你开口他们还真给。”
易磐道:“记了账的。”
汤取也不在意,笑道:“收费是本分,赠送是情分。这杯蜂蜜水怎么都比其他饮品值了。”
易磐点点头,道:“他们是本分,我是情分。”
汤取一噎,低头喝蜂蜜水,只当没听见。
陈言完全没听出任何问题,低头把今天晚餐的摆盘照片发给远在上海的女朋友后,就张罗道:“撤吧,你明天还要办正事呢。”
于是,一行人打车回酒店。
回到酒店房间后,汤取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感觉人清醒了不少,才坐回沙发上拿手机编辑工作总结。
就算人在外休假,工作总结还是照常要写的。
刚发完,就听见敲门声。
打开门,走廊上站着刚和女朋友打完半小时电话的陈言。
“哟,陈总煲完电话粥了?”汤取扶着门调侃。
陈言优哉游哉地走进来,特潇洒地摆手道:“我们情侣谈恋爱的黏糊,你一个单身狗不会懂的。”
汤取关门,跟在后面,作势踢他一脚:“你才是真的狗。”
陈言扭屁股躲过。
其实陈言来找汤取也没什么明确目的,就是觉得好久没见面,好久没畅畅快快聊过天,白天聊得不过瘾,还想续上。
于是汤取坐到沙发上,陈言一屁股半躺到他床上,背靠床头,腰垫枕头,漫无目的地说一些闲事。
说高中班级里一些人如今的去向,哪些人出国了,哪些人结婚了,哪些人生娃了,还有哪些人这两年偶遇过……
陈言也说了自己的女朋友。是合作方公司员工,两人工作对接的时候认识,南京人,澳大利亚留学后在上海工作,性格很好,表面上很爽朗,私底下很粘人。
汤取就听他说,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他很久没聊过这么家常的天了。
这几年,他的人生重心都在打工赚钱上面,远离家人朋友,下了班之后锻炼、睡觉、研究一点行业知识,似乎就是丰富生活的全部调剂。
没有与人认真回忆过去的人和事,也没有深入地聊起带有烟火气和人情味的话题。
此时此刻这样松弛的感觉很不错,不用崩着一根与人交际的弦,时刻警惕着要做到得体、有度,让人满意。
聊到后来汤取感觉头有点沉。
他之前就喝了一点酒,虽然后来差不多散了,但比以往还是困一些。
陈言见他头都往下点,就说:“困了就洗洗睡吧。”说着,他往床上一摊,打商量道:“要不我睡你这儿,咱俩还从来没一起睡过呢。”
汤取回过神,恍惚了一下,道:“这床太小了。”
陈言不以为意:“挤一挤也凑合。”
汤取不客气道:“我手长脚长,伸展不开。”
身高178,比汤取矮半个头一直是陈言心中之痛,闻言,朝汤取竖了竖中指,道:“行,你高你了不起。”
说着从床上蹦起来,扯了扯又皱又乱的衣服,说:“你难得休假,今天还喝了酒,早点睡吧。”
“嗯,晚安。”
汤取把他送出门,揉了揉额角准备去冲个澡,结果刚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门铃又响了。
以为是陈言不死心去而复返,他开门时还道:“怎么,对跟我一起睡这么执着呢?”
门外站着易磐,静静望着他。
汤取:“……”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儿,易磐才问:“可以吗?”
汤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在接刚才的话,顿即黑了脸,硬邦邦一字一顿:“不、可、以。”
易磐“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失望,说:“我找你有事。”
汤取蹙眉:“什么事?”
易磐道:“进去说。”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最终汤取还是把门拉开,让他进了房间。
易磐进去后没坐,目光落在不久前被陈言扭动得一团凌乱的被子,一副出神的样子。
汤取忍不住出声问:“找我什么事?”
易磐回头看他一眼,垂下眼睛,道:“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后遗症,汤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想起他最初的说辞,揶揄一笑:“不是北京的工友介绍来打工的么?”
易磐只当没听见,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后,走近,拉起他的左手,放进他掌心。
汤取诧异低头,发现是一张银行卡。
他面色一滞,意识到什么。
易磐幽深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说:“这里面是你这几年托人往我卡上打的钱。我没用过,现在还给你。”
这一瞬间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不堪。
汤取的手渐渐僵硬,想甩开,不知道是他情绪太过激动,还是易磐本身力气就很大,一时竟然没挣脱。
他勉强深吸了口气,艰难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找了第三方支付,还付了手续费,就是为了让自己从中隐身。
易磐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汤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些钱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易磐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平静下来,才轻声问:“这些年都找不到你,所以一直没有机会问。为什么要把钱给我?”
汤取试图理智地和他讲道理:“我之前就说过,我是自愿承担责任的人。”
那还是在工地外的路边,易磐摔了谢怡手上的云台,跟在他身后出来。
当时汤取就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他们之间的责任很清楚,位置也很清楚。
易磐此刻的神情显然说明,他并不十分认同这话,道:“我不是你的责任,也不需要你赎罪,更不需要你的钱。”
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不是汤取想要的,他只想快刀斩乱麻:“那你就当我为了支持你的学业。”
“我大四了,学业马上结束。况且当初考大学是因为我自己想,不是被你强迫,没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汤取极其不想接,反手将银行卡塞回他手里,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当我钱太多无聊吧。我现在很困,心情也不好,不想和你讨论从前。”
说着,他用力将手往外扯。
易磐这次没怎么用力,很轻松地让他挣脱了。
汤取不想在大晚上思考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最近的事情已经足够累心了。
他感觉自己是一块吸饱了水分的海绵,头脑沉重,充满了湿哒哒的烦恼。
他走到门后,准备拉开门下逐客令。
然而,易磐在他身后并没有动,而是低声问:“你说的过去的事,是指我喜欢你,你拒绝我,伤了我的心?所以要拿钱来补偿?”
这是什么话?明明根本不是这样。
汤取回头,瞪他,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应该先反驳,他之所以给钱,根本不是因为易磐说的这回事,还是应该先争辩,易磐从来就没有直接说过喜欢他,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
这还是“喜欢”这两个字第一次明确无疑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他手握着门把,意识又热又沉,却又没到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形该说些什么。
可到底要说什么,却一时之间困难地组织不好语言。
他这皱着眉茫然的样子,弱化了平日里俊朗的气质,带上了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干净纯粹。
易磐走到他面前,挡住了门廊顶灯的光,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离得很近,近到汤取似乎都能闻到他呼吸的热意,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是他们晚上喝的那款酒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仍未消散,以至于汤取不确定,这味道是来自于他自己,还是易磐。
胡思乱想间,手又被易磐握住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重新被塞回了他掌心。
“每一分钱,我都存着。毕竟,如果你觉得这是补偿的话,有一天能亲手还给你,就能让你永远欠着我了。”
不知道是卡片太沉重,还是因为被握着,距离太近了,汤取感觉手没什么力气,甚至无法合拢掌心。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易磐有力的手腕上,轻声说:“我没想过和你有可以称得上永远的关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易磐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头顶,汤取只要一抬头就能与他对上。
那眼神肯定幽深,笃定,不带一丝一毫迟疑,像公式或定理一样明确。
最终,汤取抬头,确凿无疑地回答:“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么?”易磐似乎并不挫败,点点头,情绪没什么起伏地说,“如果人过于爽快地断定一件事,除了太过清醒,也有可能他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一无所知。”
汤取脸色变了变,然而易磐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打算。他抬手,汤取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背后就是房门,后背已经无限近地靠在了门板上。
“你做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磐已经抬手帮他把衬衣扣子扣上:“你扣子开了。”
凝滞的空气似乎终于流动,汤取终于意识到眼下的状况太莫名其妙。
他忍无可忍,抬头把眼前人推开,道:“是我自己解开的。”
要不是这家伙突然出现,这会儿他已经冲上热水澡了。
“我的错。”易磐爽快认错,“需要帮你重新解开么?”
汤取瞪他:“不需要。”
易磐点头表示了解。
或许是见汤取模样实在疲惫,他不再逗留,而是叮嘱道:“睡前锁好门。”
汤取眼神暴躁,没好气:“我一个大男人,酒店治安还不至于凶险到这个地步。”
易磐也没反驳,只是问:“你有没有听过一首粤语老歌,歌词里有一句‘若是你在明日,能得一见’?”
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汤取略一回忆,很肯定地道:“没有。你大半夜的,是准备一展歌喉吗?”
“这不是重点。”易磐微微低下头,看着他搭在门把手的手指,“其实,我想说的是,这首歌的名字叫无心睡眠。”
汤取不想懂他是什么意思,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想让你有点危机感而已。”
易磐没头没脑地说完这么一句后,抬手拨了一下他前额的头发,道:“你累了,早点睡。”
行吧,总算等到这家伙主动离开。
汤取拉开门,恭送他大驾。
等关上门,他才意识到手心里银行卡还在。
从未想过这些钱还能重新回到他手中,当初对易磐造成的伤害不可挽回,他没有弥补的办法,等到手里终于有余钱,唯一想到的补偿方式就是金钱。
他不惧怕欠债,这么多年来,对于还债他已经驾轻就熟。
最怕的是,明明欠着对方,是再明确不过的债务关系,却不需要还,甚至要永远欠着……
永远欠着,就代表永远问心有愧,永远被动,永远狠不下心。
他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明晚加更,求收藏、海星、评论砸向我(勾引)
第54章
汤取不喜欢欠人。
或许是受家庭影响,他对人生中的任何赌局都不感兴趣,在开局时就习惯性预设一败涂地的结局,秉持保守心态,选择不下场。
不过这世上的谜题便是,越是不愿赌博、不愿欠债的人,往往总会被卷进一场场纠葛,从而阴差阳错地欠下无法弥补的情分。
大一那年的寒假,他在北京某个英语培训机构找到兼职,任劳任怨地工作,一直到小年那天,才坐火车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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