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冷静下来,直起腰居高临下的盯着脚下匍匐的师青玄,淡淡道:
“我要你们活着,”
“活的生不如死。”
师青玄身上一阵寒意爬过,再睁眼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换成了另一副样子。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而其中的一栋小楼作为中间建筑,显得格外扎眼,比其他的亭子楼阁都要高上许多。上面的墙壁上题了许多字句和画作,看样子是翻新了许多次,很是华丽气派。
师青玄此时竟然就站在这雕楼之上,不知何时来的,只记得睁眼时,眼前就是红柱绕梁,轻纱帷幔。头顶的牌匾上“倾酒台”三个大字就在他的正上方。
师青玄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方的巍峨顶檐,每个都高耸而立,下方的庭园里,此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没有鸟叫声,甚至没有虫鸣声,就像一幅画一般,让人分不清这是虚拟还是现实。
“还记得这里吧。”
恍然间,冷飕飕的声音就出现在了他耳边,猛然转头间,却没有一个人在他身侧。
白话真仙?!
果然,在剑兰的幻境里,师青玄就怀疑他已经缠上了自己,
他还是来了。
“喝酒飞升,潇洒的很啊,”
“都流传佳话了。”
师青玄向前几步伏在栏杆上,甩了甩头想将这声音剥离出去,可这白话真仙的声音时远时近,不是在耳边就是在脑后,根本阴魂不散,挥之不去。
“可你这飞升的本事,不会忘了是怎么来的了吧?”
师青玄抓紧栏杆,双手都在隐隐发抖,
“闭嘴!”
“少君倾酒,真是美桩一谈啊。”
接着,小楼下便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惊慌失措的就往倾酒台下跑,他身后便是一个淫邪大汉,追着这姑娘一路便跟了过来。
师青玄惊了一下,就见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此时正悠哉游哉的倒在一旁的红木凉椅上,拎着酒瓶品酒。
“别碰我!求你了!离我远点!救命啊!救救我...”
眼见那恶霸将那姑娘逼的退无可退,醉卧高台那人却是勾了勾嘴角,将喝剩下的那一小瓶酒随意一撒便泼了下去。
那恶霸被上面撒下来的酒泼个正着,瞪个斗鸡眼就晕晕乎乎开始傻笑,歪斜着身子往前走了几个秧歌步,嘴里还嚷嚷着“好酒好酒”。
那人笑着伸指一点,那恶霸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那人自在一笑,周身竟是开始白光大盛。
“这是...”
要飞升了。
可就在师青玄专注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便瞬间打碎了此时令人快意的场面。
这声音撕心裂肺,尖锐的似乎要冲破人的耳膜,似乎带着极致的不甘和恨意,冲破一切一般要将师青玄刺穿。师青玄受不住的跪在地上,痛苦的捂住耳朵。被这声音折磨的血液倒流,头晕脑胀。而那冷冰冰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何不如看看你这风流肆意的同时,又在以什么为代价,又在践踏着什么呢?”
师青玄还没缓过劲来,便被一阵哭喊杂乱的声音吵的抬起头来。
只见他又身处一间破烂的茅草房中,两名女子此时正被一群侍从打扮的男人们往外拖。她们撕扯着,挣扎着,却还是被几双大手牢牢禁锢住,旁边的两位老人上前阻止却被狠狠推开。
其中一个女孩扎着的两个小辫子都被糟蹋的脱节一只,披散着头发还在高声尖叫,
“爹!娘!救救我!救命啊!我不去!我不去!!!”
另一个则一口咬在了将她拖走那人的胳膊上,那人吃痛一声,一巴掌不由分说就照她脸上呼去,生生的将人扇晕,最后两人都没能逃脱魔爪,被塞进马车里离开。
画面一转,便是一对老人跪在官府门前磕头的画面。两人在朱门前磕了一遍又一遍的头,额头都烂了还是没人开门出现。老爷子边哭边说,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躺在地上依然爬到门前执拗的敲着大门。老妇扶起老爷子也敲打着大门,嘴里咳出血痰都没有停歇。周围的人纷纷冷眼旁观,无不扼腕叹息,将这当做饭后谈资。
师青玄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捂着脑袋以头锵地,整个人痛苦的蜷缩在一起,嘴里的话一遍又一遍重复,
“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别让我看了!求你了...”
“别再让我看下去了!!!”
可他的头却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怪力撕扯着,强迫他抬头,
“你看!”
“你得看!你必须要看!”
“看看他们最后因为你都是什么下场!!!”
柴房里,女人痛苦嚎叫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阵棍棒抽打的声音不绝于耳,最后几个人开门而出,只留一个女人的头出现在门边,鲜血自嘴角流下,死不瞑目;
婚房中,一双玉腿上满是青紫的淤痕,白凌搭过房梁自上穿下,一个人站到凳子上将下巴放了上去;凳子被踹倒之时,下半身的双腿抽搐挣扎几下后,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没了动静;
老妇孤零零的躺在木板上咳个不停,茅草房里侧风漏雨,只有一双单薄的破棉被盖在她身上。一只破碗里是早已干涸的水渍,已经是不知多久以前喝过的汤药,她竭力的看向门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回来,却终究是没等到,看着门口没了气息;
老爷子顶着炎炎烈日在战壕里拉沙子,不过是被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落下的木头绊了一跤,就遭到看活的伙计一顿毒打。因为没日没夜的干苦力,身体跟不上高强度的劳动,最后活生生累死在了沟渠之中,被几个人随便包在裹尸布里扔去了乱葬岗...
“他们都是因为你!”
师青玄瞪圆双眼,扯着头发看着一幕又一幕的惨状浮现在自己眼前,整个人抖着身子接近崩溃。
“不是的...不是的!”
“我没想到会如此...我没想过会这样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师青玄不断的跪在地上磕头道歉,心里像抓心挠肝一般疼到不可言喻,指甲抓在地上形成道道血痕,头上的血水顺着鬓角滑落,已经分不清是是血还是泪,
“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也不想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场吵闹声才渐渐归于平息。
第43章 我不想那个人是你
海浪拍打海岸,师青玄渐渐抬头,见他已经到了海岸边的码头上。
那场盛大的萤火蓝海依旧历历在目,师青玄爬起身,渐渐走上当初他观潮站的那个位置,眺望大海时,心情已经不似从前那般雀跃,已是一片悲凉。
海风沙沙而过,撩起他鬓边的碎发,孤雁成一字型向南飞过,抬头便见远处的枫树也落了一大片火红的枫叶。
寒露就要到了。
身后传来一阵阵刀剑砍杀的声音,回头看去,见一袭黑衣的贺玄正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讨来的龙柄长剑和一群人在奋力厮杀。
此时的他脸部轮廓还稍显稚嫩,手里的剑挥舞的杂乱无章,只知道蛮力砍杀,眼眸猩红,围剿他的人虽然人多势众,却都被他这气势吓的不敢上前,周围已经遍布横尸,显然是已经拼杀了好久,可就像其中一人说的,
他就像不知疲累,没有痛感一样,
根本就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一切的疯子。
他毫无章法的劈砍,也不知道防守,一味的进攻厮杀造成的结果就是,他砍别人一剑,身上就会别人被同样招呼回来两剑。刀劈在他背上,伤口深至剔骨,他就回头把那人的头砍下来;剑插在他腿上,支撑不住跪下,他就转身把那人的肚子捅个对穿;这种自残似的报复和杀戮,真真切切的吓到了对面的那些恶霸,而在他们真的发现这人不好惹想要撤退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拖着残躯来到人家院门中,将加害过他的所有人都杀了个精光。霎时间,博古镇的血从巷口流到了码头,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官府派人来镇压,见肇事者只有一个不过弱冠之龄的孩子时,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出意外的,在贺玄眼里连那些畜牲都不如的狗官也没能逃过他的魔爪,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眼中满是嗜血的绝望,早已麻木的思想中只有唯一的执念,
“今日,”
“天若挡我,我便捅破这天,”
“地若拦我,我便踏破这地。”
“此生之仇,”
“我贺玄,”
“必报!”
天月将白,博古镇内的惨叫声才渐渐止息。
草露结霜,血液难凉。一只脚踏过刚刚凝结出水珠的陆叶,溅出一片水花就像谁在都为他泪洒当场。血液自他身上滴落,叶片被鲜血浸过,顷刻间就被压弯了枝丫。贺玄怀中抱着老母,每一步都带出道道未尽的血渍,也不知走了多少步,等他到了码头前时,终是支撑不住跪在师青玄面前。
他胸前插着数不清的刀剑,怀中老母的尸体早已凉透,
在他抬头对视上他的那一刻,师青玄只觉得那些剑刃不是插在他的身上,
而是自己身上。
贺玄的头终是垂下,跪地未倒,却力竭而亡。寒潮来袭,他身下的血液流淌到海中,那一片寒风似是瞬间有了颜色,
将海上的浪潮全部染的血红。
师青玄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本能的挪动脚步靠近他,
原来心痛到极致时,
就连眼泪,也是流不出来的。
老天啊,
求求你高抬贵手…
在师青玄蹲下身尝试触碰他的侧脸时,
天边一道光柱闪瞬而起。
就在这个寒露前夜,
贺玄死了,
他飞升了。
他也不知他陪着那具尸体跪了多久,黑暗中终于有一道声音沉重响起,
“看见这样的下场了吗,”
“你身边的人,你在乎的人,你保护的人,你爱的人,”
“也会不得善终。”
师青玄眼眸微睁,声音说不出的平静,
“够了贺玄,”
这声音一顿,就像很是意外,又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做的这一切我都可以承受,独独这话我是听不得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
师青玄抬头,
“我不想那个人是你。”
这声音闻言突然许久没有回应,良久才问出一声,
“你什么意思?”
师青玄抬头,看着前方的一抹光线道:
“我说的不够明白吗?”
那光线越放越大,最后照亮了他整个人周边能看见的一切。
睁开眼时,眼前便是熟悉的床帐和帷幔了。
师青玄坐起身,总算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风师殿内依然是独有他一人,半支开的金窗上不何时挂了一只风铃,师青玄就是听到它的响声才醒过来的。
堪堪下床,身上的伤因为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能够下床行动。
师青玄走到窗前,碰了碰那只风铃,那风铃叮叮当当,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正当他看那风铃出神时,身后风师殿的大门便突然大开,一人不紧不缓,负手而至。
是君吾。
师青玄回身见到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身后风师殿的大门被缓缓合上,君吾走到他身前,垂眸看他,声音深沉,
“风师,你的最终判决下来了。”
师青玄敛眉沉默,须臾道:
“是吗?”
君吾看着他,似乎在说着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
“你被流放了。”
师青玄苦笑一声,没再说话,抬头又一次看向那风铃。
君吾见他不哭不闹,好像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一般,便挑眉有些好奇,
“怎么?没什么别的话想说?”
师青玄侧眸看他,声音淡淡,
“难道我跪地求情,你就会改变主意?”
这话听着就有些大逆不道了,毕竟君吾可是上天庭的第一武神,师青玄直接顶撞他,还不用敬语,多少让人听着有些不对劲。
君吾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师青玄嗤笑一声,没在看他,将头偏了过去。
“只不过,”
“只不过,成为你的左右手,帮你‘教导’太子殿下。作为交换,你保我和水师安然无恙,”
“或者,我想要什么样的命格,你都可以帮我换过来?”
师青玄将他的话接了过来,抬头冷眼看他。
君吾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些话,罕见的怔愣片刻。随后居然转身走向风师殿的大门,
师青玄不认为他会善罢甘休的走出去,直直盯着他的后背。果然君吾转头看过来,刚才眼中的意外已然被兴奋所取代,
“果然,”
“留不得你。”
师青玄心中警铃大作,刚想开口喊人,君吾便一个闪身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呼吸困难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是被换了命格吗?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难道连灵魂也一并换了吗?”
君吾凑近师青玄,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圆睁的眼睛里,兴奋和好奇溢于言表。
师青玄艰难的扒着他的手,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眼前一阵发黑。
这个疯子,再这样下去就被他活生生掐死了!
在师青玄即将断气的前一秒,君吾及时松手将人甩到地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悠闲自在的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支着头勾唇打量他,笑道:
“你知道的,应该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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