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守在青铜门外,度日如年。
尤异步向他。
青铜门里的岩魈都被他吃干抹净,除了酸雾,无非再造成威胁。
“行。”尤异扭头:“随便你。”
吴维追上他俩:“我也去。”
尤异推开他,带着周秦进了死门,青铜门砰然合拢,撞了吴维的鼻子。
闭门上的相柳亮起九只眼睛,生门大开。
两人一直走到甬道尽头,没有再遇上那间耳室。
他俩面前是另一扇青铜门,相柳睁眼,盯住了来人。
吴维跌跌撞撞地出现:“老大,尤大师!”
他喘着粗气跑过来:“你俩没事吧?!”
“没事。”周秦拍了拍他肩膀。
他忽然生出强烈预感,这扇青铜门后,就有这一切的真相。
送仙岭,鬼蜮,藏阴局,1935年,以及现在。
还有严衍和颜溯的下落。
推门前,周秦问了尤异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记得送仙岭里发生的事?”
尤异满脸茫然,无辜地摇头:“很重要吗?”
“……”周秦不知道该怎么说,耸了下肩膀:“算吧。我们发现送仙岭和鬼蜮,是一阳一阴的一面局,叫藏阴局。送仙岭是阳局,而鬼蜮是阴局。在藏阴局里,无生无死。”
尤异了然,点了点头,幽幽道:“阳局破了吗?”
周秦张张嘴:“不清楚,也许…其实我更倾向于没有。”
“这里都还存在。”尤异说:“那就没有破。藏阴局必须同时破阴阳两局。”
周秦笑了下:“是。”
吴维推开青铜门。
大门在三人面前,缓缓开启,陈旧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秦和吴维都开了手电筒,尤异跟在他俩身后,回头望了眼来时路。
黑暗尽头,什么都看不清。
藏阴局中,诡谲莫测。
周秦震惊地赞叹:“太壮观了。”
“什么?”尤异回过身来。
青铜门关闭,眼前是一幅可以引为奇观的壮景。
他们站在孤悬的桥上,石桥宽不过两米,左右皆是架空的深渊,电筒照下去,深不见底。
而在石桥尽头,是悬空的祭祀台,祭祀台上,架放着一具庞大的棺椁。
看到那具棺椁时,周秦不由自主生出畏惧,有种跪地臣服的冲动。
棺椁左右,各有一神兽侍立,青铜所制却周身泛黄,其身似猛虎,作仰天长啸之势,
祭祀台后,是一座裂开的山,两山缝隙间不知从何处流下瀑布,那瀑布是诡异的血红色。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空间,两处茫茫,上不见顶,下不知底。
棺椁前,青铜灯柱上的长明灯,火苗跳跃不息。
周秦猜测灯油由鲛人炼成,传说鲛人尸油做蜡,可以制成永世不熄的长明灯。
身后传来一声惨嚎。
突如其来的嚎叫刺破沉寂,吓了两人一跳。
周秦和尤异同时回头。
吴维不知何时落在他俩身后,双膝跪地,抱住脑袋痛苦地惨叫,就像濒临绝境的困兽,连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越来越怪异。
像愤怒和绝望的虎啸。
而吴维周身,脖子、手腕、脚踝,越来越多的弥漫出黑色线条,蛛网般散布。
吴维抬起头,双眼通红。
脖根处漫出的藤蔓般的虚无,盘绕他整张脸,惊骇可怖。
周秦下意识退后,拉上了尤异。
“老大…”吴维痛苦地喘息,他的声音已经扭曲了,沉重粗犷,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周秦想起那种声音特效,吴维的声音就像添加了一层特效,难听至极那种。
“你可以不过来。”尤异忽然道。
数相柳眼睛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有活物闯死门,相柳才会睁眼。
第一次他、周秦和吴维进死门,相柳睁开三只眼。
第二次他进死门,相柳睁开两只眼,尤异看了眼门、周秦和吴维,他有所察觉,将金蚕交给周秦,等他再出来,相柳果然仅睁开一只眼。
他们四个,只有三个活物,分别是他、周秦和金蚕。
吴维眼眶中涌出泪水,他摇头:“我把严嫂丢下了。”
周秦走向他,神色悲戚:“吴维。”
尤异拉住周秦,摇了摇头:“别过去,那是虚无。”
——
进迷宫的时候就和颜溯走丢了,虚无已经漫过来了。
第九条路的尽头,是一扇诡异莫测的青铜门,虚无同时抓住了他们,颜溯一把将他推进门中:“跑!”
吴维惊慌失措地回头,黑暗中,出现了一只枯黄的爪子,抓住了颜溯。
大门合拢,吴维手软脚软瘫倒在地:“颜溯——”
他哆哆嗦嗦地摊开自己掌心,自掌根处,黑色的纹路蔓延。
虚无上身后,吴维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全都是无师自通,比他在道藏室中见到的三千世界还要广阔。
他轻而易举地明白了这座建筑的构造和它修建的目的。
他避开所有机关,心无旁骛,直到找到周秦和尤异。
——
“这里是不是共工陵墓。”尤异忽然问吴维。
周秦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相柳镇守的青铜门、裂开的不周山、守护不周山的两黄兽、巨大无匹的棺椁,一切都和传说中的共工有关!
那么陵墓里是共工吗——
“但传闻中,共工不是被流放到幽州了吗?”周秦实事求是地问。
吴维苦笑,虚无在他脸上越来越密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这里…不是真的共工…”
虚无告诉他,“只是一个假借共工之相,戮尽亲族,为了永生试图逆天命而为的暴徒。”
吴维一路往前。
尤异把周秦拉开,给吴维让开道路。
吴维凄惶地往前,路过他们时,头也没回,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冲到棺椁前,扑通摔倒。
青铜棺椁震颤,长明灯或明或灭,像是对他的到来有所感应。
虚无从他掌下蔓延,覆上祭祀台。
青铜棺椁里,传出骇人的尖叫。
那是极度诡异的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吴维扶着棺椁爬起来,永夜中,一声漫长的叹息:“我看到了…我的命数。”
鳏寡孤独残,五弊三缺命。
当初信誓旦旦一定会长命百岁,不肯替自己掐指作卦。
而现在——
“老大……”
吴维满脸泪水地回头,虚无占据了他的身体。
“我不想死。”他哭得眼泪鼻涕混作一团,涕泗横流。
周秦冲过去,被尤异死死拉住。
一大一小摔倒在地,周秦眼睁睁地看着,怒道:“你过来!”
“不行。”吴维哽咽:“我和虚无做了一个交易。只有这样,能救他们。”
“老大,”吴维看着他,“我走了。”
在周秦还不明白为什么的时候,这场近乎荒诞的变故骤然发生,吴维在他们眼前融化,他的鲜血和虚无交融混织,融进棺椁上的扶桑树,血水向下,渗入棺椁之中。
尤异松开周秦。
周秦愤怒地呐喊,连滚带爬扑过去。
虚无和吴维一起消失了,只剩下棺椁上的血迹,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周秦暴怒,悍然推开青铜棺盖。
巨大的棺材里,一上一下躺着两个人,上面是闭眼沉睡的颜溯,而下面,是一具和成人体型相似的木乃伊。
周秦把颜溯抱出来,尤异接住他。
木乃伊在棺底痛苦地颤动,血水和虚无从它头顶渗入,越来越密集地将它缠绕。
“我的永生——”木乃伊张大嘴,它的皮肉早就腐烂了,放出一股恶臭。
它凄厉地嚎叫:“我是永生的神——”
周秦夺了尤异的刀,劈头盖脸刺下去:“你是个屁!”
周秦拔出刀。
虚无犹如密密麻麻的毒蛇,将木乃伊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绕。
木乃伊瞪大眼,眼珠溃烂,犹如死不瞑目,它失去了声音,彻底死去。
虚无消失无踪。
吴维用身体把虚无带到这里。
虚无处决了这个违背天命的暴徒。
脚下的祭祀台颤动起来,尤异大喊:“周秦,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要塌陷——”
话音未落,祭祀台后的「不周山」轰然开裂,巨石雨点般砸下来。
断裂声如死神来临的口哨,连接祭祀台和青铜门的石桥陷落,整座山都在坍塌。
作者有话说:
吴维没死,严衍也快回来了;
emm但吴小维也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活着
第54章 卷贰完
镇压恶鬼的暴君惨死, 深渊下,无数在轮回中一次又一次死去的孤魂爬上岸。
整座大地都在剧烈震动,周秦把木乃伊从棺椁中拖出来,扛到背上。
长明灯台倒下, 青铜黄兽栽进深渊, 山崩地裂, 烟尘四起。
尤异拖着颜溯,拉着周秦, 极限之下,两人横跨断裂石桥。
周秦背着木乃伊, 倒地打圈,尤异拉他起来, 一脚踹开青铜门。
然而, 阴阳局破, 青铜门外的巫陵已经不存在了,一切都在塌陷!
天塌地覆, 混乱中,只有山石断裂下沉的轰隆声,犹如沉重雷鸣。
深渊恶鬼们爬上来, 属于活人的气息吸引了他们, 那些鬼魂都看不清面容,像雾中鬼影, 无尽凶险地逼近。
尤异从周秦兜里抓出金蚕, 疯狂摇晃它:“醒醒!别睡了!”
金蚕纹丝不动, 甚至张嘴打了个哈欠, 尤异一把将它抛向鬼影。
金蚕瞬间窜起来, 左冲右突。
那些鬼影是无实体的魂灵, 尤异的刀劈不中它们,金蚕却可以威慑它们。
周秦扶住门框,两人身后是断裂带,面前是深渊悬崖,情势危急到了极点。
金蚕在鬼影大军中间飞舞,起初还能让它们退后,后来金蚕连滚带爬地扑回来,躲进尤异兜里。
寡不敌众,用在虫子上也是一个理。
尤异拔出刀,这次打算抹掌心。
一把甩出去,能灭多少算多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青铜球滚落到周秦脚边。
惠子跳出来:“嘿嘿嘿。”
尤异本来还在犹豫,瞬间吓得失了手,一刀划过自己巴掌,疼得两眼泪汪汪。
周秦把青铜球捡起来,不解地望向惠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们呀!”惠子怼到尤异面前:“你知道这个球怎么用吧。”
大眼对小眼,尤异险些昏厥过去,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来吧!”惠子跳到他俩身前,面朝成千上万的鬼魂大军,跟要保护他们似的。
周秦望向尤异,尤异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从周秦手里拿走青铜球,用自己手上的伤口裹了一圈血,然后低声默念周秦听不懂的咒语,紧接着,他高高举起那枚沉重的青铜球。
球面雕刻了无数古老符文,精致而精密,在尤异黑血的浸润下,微微发烫。
惠子的脸无限涨大,脸皮迸裂,成块成块地掉下来,连带着脸上的筋膜,诡异无匹地悬在半空中。
周秦生平从未见过这种,就连电影特效都做不出那震撼场面的十分之一。
鬼脸张大嘴,那是一种类似超声波的声音,周秦听不见,但感觉整个心神都在剧烈震荡,他不由自主弯下身,张大嘴喘息。
狂风席卷,血腥、恶臭、邪恶与阴寒,地狱深处上演着恐怖的一幕。
鬼魂大军被鬼脸张开的大嘴暴风般吸入。
无数凄厉、尖锐、刺耳的惨叫回荡,尤异背靠青铜门,头皮炸开。
那些孤魂在重复回忆他们死前那一刻,爱戴的首领成为暴君,杀死了所有人,逃走的人翻山越岭躲进湘西深处,可他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不老不死的魔鬼以亲族鲜血饲养黑山雉,在1935年那场山洪到来时,他欺骗他们,只要去吊脚楼,就可以安然无虞。
残存的部落轻信了这个魔鬼,他们奉为神祇的黑山雉,原来只是这无生无死的藏阴局的一环。
从此,他们的灵魂永困黑暗,无尽轮回之下,只有暴君享受了虚伪漫长的永生。
鬼魂尽数消失,青铜球摔落在地。
尤异背靠青铜门,体力不支地蹲下去。
周秦左手扛颜溯,右手背木乃伊,睁着眼担心尤异。
尤异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看上去被吓得不轻。
惠子缓缓回头,鬼脸左涨右鼓,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脸皮下冲撞。
而惠子十分艰难地忍受着,哀戚的眼神望向尤异。
她张了张嘴,丑陋的鬼脸扭曲肿胀,她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尤异缓缓拔刀,武士刀从刀鞘中抽出,因为酸雾腐蚀,刀面蒙尘晦暗。
惠子撇了下嘴角,笑容难看。
周秦抓住尤异:“异崽!”
尤异望向惠子,撑着刀站起身。
他的刀尖正对青铜球,眼睛注视惠子。
“再见。”尤异说。
周秦猝然回头。
惠子摇晃脑袋。
尤异双手握刀,刀风骤起,如盘旋环绕之矢,目标是那枚剧烈震颤的青铜球。
一刀劈下去,青铜球猝然停止颤动,惠子和无数鬼魂消失,青铜球上的符文也消失了。
周秦抓起青铜球抱住尤异,尤异仰头喘息。
青铜门失去支撑,飞速下坠,水声传来,波涛怒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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