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黎珀皱起眉,朝前面扫了眼,又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没必要。”
只见实验舱内,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
这男人虽然长得瘦,一脸尖嘴猴腮相,却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此刻,他双目紧闭,整个人都浸泡在乳白色的营养液里,连身上的皮都泡皱了。
黎珀觉得恶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那个男人张了一张让他想起来都作呕的脸——除了侯鸣,还能有谁?
他早该想到的,侯鸣和金斯利是一起被抓来的,既然实验基地二楼有金斯利,那也大概率有侯鸣。虽然他不明白侯鸣为什么被弄成了这个样子,但也并不关心,毕竟在他看来,对方和死人差不多了。
巴尔克打量着这一幕,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抬起布满青筋的苍老的手,慢慢放在实验舱的舱壁上,然后按下了侧边按钮——
哗啦——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涌了出来,直直冲黎珀鼻腔扑去,黎珀冷不丁一闻,霎时间,他的大脑“轰”一声炸了。
短短一瞬,一股极为恐怖的灼烧感从后颈中涌起,如潮水灭顶之势,一股脑朝侯鸣涌了过去。这种感觉和发情的感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发情期的时候他极度渴求alpha的安抚,但现在他却极度厌恶alpha信息素的存在,明明只是闻到了一点,就在药物的作用下,应激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黎珀虽然是omega,但精神力却是不容忽视的SS级,释放出的高浓度信息素也是极为可怖的。一眨眼的功夫,沉睡着的男人倏然睁开眼,然后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开始痛苦的翻滚和挣扎。
无形的信息素像一把尖锐而又锋利的刀,耐心又强势地刮擦着他脆弱的神经。明明侯鸣是个alpha,可他的信息素却在黎珀面前不值一提,被压得溃不成军。那股像酒精发酵过头的信息素味道很快就消失了,像被浇灭了一样,只剩下耳边侯鸣压抑着的模糊的哀嚎。
乳白色的营养液飞溅到黎珀的脚边,差点溅到他的靴子上,他觉得恶心,想后退一步,但身体却像魇住了一样,后颈腺体持续传来一阵钝痛,如同打开了的阀门,倾泻着无形无色但威压感极强的玫瑰味的信息素。
如果说一开始巴尔克还是懵的,那当他鼻尖闻到玫瑰味儿的那一刻,就全反应过来了。他是个beta,对信息素反应向来迟钝,因此没怎么受到攻击。待那凶猛又凌厉的阵仗短暂地停顿后,他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黎珀。
触及到这股视线的那一刻,黎珀就知道,糟了。
他没想到他对侯鸣的信息素反应这么大,这么抗拒,以至于信息素涌出来的时候,他也懵了。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巴尔克,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忽然,他在巴尔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种极为细微的表情——和向他打听记忆时的表情很像,虽然极为微妙,但黎珀还是敏锐地察觉出,那是在忌惮。
黎珀始终搞不懂对方在忌惮些什么,但他还是没表现出来,只沉默地回视他。
良久,巴尔克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欣慰,有些赞赏,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隐藏在眼底的隐隐的狂热:“孩子,你真的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黎珀冷冷一笑,并不说话。
果然,下一秒,巴尔克接着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孩子,如果你不介意,也许我们可以再做个实验。”
黎珀不感兴趣地反问:“什么实验?”
“你的精神力。”
意料之内。
黎珀敛下眸,神情格外冷静。他飞速思索着目前的情况,开始思考解决措施。说实话,对于巴尔克的反应,他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污沙会知道他的精神力等级,可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也一无所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当前的情形不容他多想,他只能暂时按下心底的想法,抬起头问:“要是我不同意呢?”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巴尔克那张脸骤然阴沉了几分。覆在他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乍一看,像是无数道贴在他颧骨、眼皮上的树皮。
“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们利用我完成实验,我借助你们的庇护得以生存,这暂且还算公平。”顿了顿,黎珀又道,“可要说精神力,这就算另一茬了吧?”
闻言,巴尔克的脸色并未有所和缓,他只盯着黎珀,问:“那你想要什么,孩子?”
黎珀脸色未变:“我要加入‘污沙计划’。”
“……”
巴尔克许久没作声。良久,他盯着黎珀那张年轻的脸,问:“‘加入’是什么意思?”
黎珀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思索须臾,他笑了笑,回道:“字面意思,那些白大褂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次,巴尔克沉默的更久。不知为何,黎珀觉得他好像并不想答应自己。
不对,不止是不想答应,在黎珀看来,巴尔克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极为缓慢地开口:“好,孩子,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答应你。”
*
洁白的病床上。
黎珀的四肢被固定住,他的太阳穴上,贴着一枚极为精致的检测芯片。
一旁,一台泛着金属光泽的机器矗立在病床边上,浑身上下充斥着冰冷的气息,让整间病房都变得了无生气。
黎珀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就又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巴尔克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真想做精神力有关的实验,还是准备让他变成傻子,但不管怎样都没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下一秒,一股微弱的电流忽然从与太阳穴连接的芯片中渡了过来,转瞬间,黎珀就像被注入了麻醉剂一样,猝然失去了意识。
“滋啦滋啦——”
“砰!”
“咚咚咚……”
黎珀意识昏沉沉的,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脑海里时不时响起的机器刮擦的声音。这声音和他梦境中频繁出现过的很像,只是更为尖锐、更为痛苦,折磨得他脑仁生疼,那种感觉无异于抱着一堆锅碗瓢盆准备洗,结果一下子没端稳,劈哩哐啷撒了一地。
他备受折磨,到最后,出了一身冷汗。那股感觉很难受,甚至超过了后颈处的钝痛,连带着腺体也没那么疼了。黎珀浑浑噩噩的,像是陷入了一片黑暗,很久都没清醒。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一直沉睡下去时,太阳穴的位置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硬生生疼醒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色的天花板。
“醒了?”一旁,一道男声冷漠地响起。
黎珀一愣,他下意识转过头一看,是一张没见过的脸。他头才刚刚点了点,就听对方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黎珀彻底怔住了,他很疑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在他人眼里,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沉默。
面前的白大褂顿了半晌,才垂下头盯着他,问:“你难道还想再失忆一次?”
啊?黎珀一头雾水。
他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摇头,道:“当然不想。”
“呵。”面前,白大褂冷笑了声,“既然不想,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该你碰的别碰,小心玩火自焚。”
黎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对方就转身走了。黎珀沉默了一会儿,直起上身准备下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白大褂对他的态度都很奇怪,说是厌恶,倒也不算,但说是友善,那就更不搭边了。这么想着,黎珀起身往外走,忽然在某一刻动作一停,拍了拍脑袋。
“我刚刚想干什么来着……”
“哦对,回宿舍。”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才刚出门,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阿强。阿强看着他,眼底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但还没等黎珀看出来那是什么,又被对方极快地收敛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好。”黎珀淡淡地开口。
就在两人彼此互不打扰地走路时,黎珀忽然停下脚步,问阿强:“对了,你之前是雇佣兵吗?”
阿强一愣,他看了眼黎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星际监狱里出来的,雇佣兵只是组织的包装罢了。”
“哦。”黎珀点点头,没再开口。
就这样,两人继续沉默地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黎珀住的地方。就在黎珀推开门,准备进去时,身后,阿强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黎珀顿时觉得有些诧异,阿强很少主动叫住他,更很少叫他的名字。顿了几秒,他转过身,问:“怎么了?”
阿强盯着他,开口:“你之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黎珀一愣:“什么?”
阿强重复了一遍:“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之前也问过一遍。”
“这个啊……”黎珀垂下眸,思忖了几秒,然后又抬起头,笑了笑,“那应该是我忘了,不好意思,你不要介意。”
阿强:“……”
他复杂地看了眼黎珀,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帮他带上了门。
门内,黎珀靠在门板上,脸上早已恢复了面无表情。他视线下垂,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眼底一片冰冷。
得快点,否则要来不及了。
……
第二天一早,黎珀准时来到了中心实验基地。
巴尔克虽然答应的很缓慢,却也信守承诺,才第二天,就通知黎珀可以来了。黎珀也没耽搁,他乘坐光梯来到中心实验基地六楼,麻利地换了一身白大褂。
实验基地六楼有很多实验员,黎珀一开始还疑惑,为什么他们不穿防护服,但当他看见他们耳后的黑色沙漏纹身时,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待黎珀换好衣服后,一名白大褂主动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内,里面有不下二十具实验舱。
“观察数据,记录一下就行。”那名白大褂随意地看了黎珀一眼,倒也没多么诧异,只指着一台星脑,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这里实验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新来的。黎珀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
在其他人眼里,这无疑是个极轻松的活儿,除了记录数据外什么都不用做。但在黎珀看来,这无异于一种折磨。
几十个幼小的孩子挤在狭窄的实验舱内,身上插满了各色的管子,每一根都让他们无比痛苦。他们蜷缩着,身躯瑟瑟发抖,有些孩子甚至受不了药物的刺激,胃里开始痉挛呕吐。
实验舱内本就氧气稀薄,他们这么一吐,顿时喘不上气来了,脸色慢慢变得紫涨,脖子青筋凸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黎珀原本沉默地盯着,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逐渐忍不了了。
半分钟后,他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打开了舱壁。
“嗡嗡嗡——”
霎时,红色的警示灯在房间内亮起,房门被人飞速打开,一名白大褂迅速从门外冲了进来:“我让你记录数据,你在干什么?!”
黎珀抬起头,淡淡道:“他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你管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实验体,你还在乎他们的命?再说了,他们遇到的情况越极端越好,很多时候只有极端的情况下才能激发出潜能,懂么?”
话音落下,穿白大褂的实验员一把推开黎珀,冲上去再次关掉了舱壁。
黎珀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形。他侧过头,盯着实验舱内呼吸困难的孩子,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收收你那不值钱的善心,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赶紧滚出去!”白大褂最后白了他一眼,然后步履生风地离开了。
原地,黎珀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泛酸了,他才抬起脚,慢慢地走到了刚刚那个实验舱旁边。
实验舱内,那个孩子脸涨得青紫,已经停止了呼吸。
……
虽然这些实验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黎珀还是发现,只要他在的地方,必定会有另一个人。巴尔克不会允许他摆脱他的监视范围,即使是在这里,他的腹地。
没过几天,黎珀就和这里的实验员熟悉起来了。好就好在他们并不知道黎珀的身份,相处起来也没有戒心,几句话的功夫,就轻易地卸下了戒备。也是因此,黎珀知道了一些内幕。
就譬如,除了骨干实验员之外,其他实验员都是新换的。
这个点很有意思,要是其他时间换的还能说得通,最关键的是,这换人的时间节点不早不晚,刚好在他离开污沙会之后,回到污沙会之前。
黎珀一心二用,一边和实验员聊天,一边心里思考着什么。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回应时,忽然听到身旁的实验员说了句什么,顿了几秒,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一亮:“等等,你刚才说,巴尔克先生不在?”
实验员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就在他困惑于黎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时,就听到对方“诶呦”一声,忽然捂住了肚子。
实验员一愣:“你怎么了?”
黎珀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这……”果然,实验员眼底闪过了一抹犹豫。就在他刚要拒绝的前一刻,黎珀忽然拍了拍他,扔下一句“去去就来”,然后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溜了。
实验员:“……”
另一边。
黎珀捂着肚子穿过走廊,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白大褂。好在他们穿的衣服一模一样,黎珀也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脸,总之,他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连廊,然后一拐弯,闪到了另一条走廊内。
这条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而那里,就是药瓶里那张纸条标注的地方。在来之前,黎珀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他做好了里面有陷阱的准备,想要赌一把。
可当他站在那间房面前时,却又愣住了。
房间的铭牌上,写着三个大字:【资料存放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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