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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又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动静，还有高昂刺耳的尖叫，动静吵到沈恪一对有疾的耳朵都能捕捉到一二。
他想起了白天那起爆炸中飞溅到他眼前的断掌。
那些独属于D13区黑暗的恐惧与混乱，只有流离失所的人才懂得。
放逐到这个没有秩序和公正的地方，当个彻彻底底的恶人没什么不好的。
沈恪躺在敲诈恐吓来的房间如是想。
他的人生已经烂到头了，不介意再烂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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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习惯早起的余固早上起来下楼打开了修理店的店门。
下楼前，他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和往常一样眺望远方，呼吸新鲜空气。
注意到了斜前方几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幢房屋坍塌了，看上去应该是昨晚发生爆炸的地点。
习以为常了。
没有什么人讨论昨晚的事情。
他们倒是对新来的罪犯们谁能存活到最后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保持高昂的兴趣。
这是D13区的土著人，以及早一批被放逐后存活至今的放逐者乐此不彼的话题。。
“昨天新来了十个放逐者，我打听过了，他们个个穿戴得都有钱，应该都是从A区来的，再不济也是B区来的少爷小姐们。”
“不对，在空中巴士上本来还有十个人的，一下来就只剩九个了。”
“这有什么，昨晚一下子死了好几个呢，好久没来新人了，咱几个下注赌一赌这一批新人里谁能活到最后！”
“我下注一张烙饼！”
“两个苹果！”
“一小袋面粉。”
“一袋面粉的是哪个混蛋，背着我们偷偷存了这么多粮食呢！一袋面粉可以做几十张烙饼了！”
……
余固在一旁凑热闹，别看这些下注的人连这一批新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辨别新人的眼光可毒了。
那些畏畏缩缩，或者强装淡定的人很可能是新来的。
他不禁想起了沈恪。
沈恪在大榕树下应该是经历过爆炸的，他回想起来昨天在大榕树下沈恪待过的地方瞥到过一个被炸裂的断掌。
沈恪在和他面前始终是冷淡，没什么表情的，余固觉得这不是强装的淡定。
放在别人身上，刚从富饶安稳的舒适圈来到炼狱般的贼窝，最少得待上一年半载，长的还有二三十年，随便想象一下未来都得崩溃。
巴不得赶紧攒满忏悔值，挨到放逐年限结束回到舒适圈。
而沈恪，在这个人间炼狱，像是回到了真正的舒适圈。
-
余固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房东大爷熟稔地问他：“昨天有没有敲诈到新来的有钱少爷？”
他敲诈到了人，才有钱给大爷交店面的租金。
余固正想说敲诈什么啊，他昨天都被恐吓走了一间房，余光瞥见沈恪从楼上下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没成功啊？是哪个新来的，让大爷来会会他！”
大爷当年是靠敲诈恐吓被放逐的富家少爷们逐渐富起来的。
余固语塞：“……”
沈恪从他身后经过，余固连忙转开话题，为一把老骨头都不够沈恪折断的房东捏把汗。
下午的时候，废材修理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是位上了年纪的男顾客。他怀中抱着一只黑皮小狗走进店里，问余固能不能修好他的小狗。
黑皮小狗瞳孔泛着金属的质感。
虽然外形上和真实的小狗差不过，但就是这对有金属质感的瞳孔让余固确定它其实是一只赛博小宠物，是具有陪伴作用的仿真生物。
一只高级仿真赛博小宠物设计相当复杂，余固坐拥一家机械修理店，不耽误他是个机械白痴。
“他跟着我有五六年了，最近无法充能，有时候动作停滞，要是他坏掉了，我就真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中年男顾客穿着朴素，上衣还打着两个显眼的补丁。
而他怀里的小黑狗毛发亮顺，保养得当，显然是费了很多金钱和心力。
余固知道有些人把只是几串数据构成，金属皮搭成的赛博小宠物当成亲儿子亲闺女养，自己过得寒酸。即使这样也无所谓。
“我的确是爱莫能助。”余固把黑皮赛博小狗放在修理台上，睁大眼睛努力看出问题出在哪里，看了半天，眼睛发酸，他也看不出问题在哪，最后爱莫能助，还是拒绝了。
中年男顾客看向了修理店的另外一人：“那他会吗？”
沈恪被误以为是修理店员工。
“我可以出一个月的口粮。”
这是个让D13区任何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余固深吸一口气，跟同样从起床后饿肚子到现在的沈恪商量，如果修理成功了，一人瓜分半个月口粮。
沈恪是从富裕区来的，说不定比他懂这些高科技的玩意儿。
“有说明书么？”
“带来了。”
沈恪在学校里学过相关的技术专业课，成绩还不错。
“我试试，不一定成功。”
他翻开这只赛博宠物狗的说明书，了解个大概构成，手指摸到了宠物狗尾巴靠下的开关位置。
先将这只宠物狗关闭数据流通，防止维修过程中数据损失。
而后掀起了小黑狗仿真皮毛的一角，插上了连接端口，连接余固的专门用于数据维修的智能终端。
直到天边初现晚霞，四五小时过去了，连续专注了四五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的沈恪拔下连接端口，让中年男人顾客试试这回可不可行。
重新开机后，男人对着他的小宠物狗下达命令：“去叼一件维修工具回来。”
小黑狗就近叼了根螺丝刀回来，欢快地绕着男人转圈，动作不再有任何的卡顿。
“可以啊，果然是富裕地区来的。”
成功完成了一单生意，余固很高兴，本来想像兄弟一样拍拍沈恪的肩膀，在挨上沈恪周遭的冷肃气息后又缩回了手。
不要试图跟心思叵测的人自来熟，余固这个习惯自来熟的人在心里告诫自我。
顾客让余固跟他回去取一个月份量的口粮。按照原本的约定，他和沈恪一人一半。
“七三分。”沈恪留下这句话。
余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靠。沈恪这个新来的小子当个坏人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好歹还是住在他的地盘呢，连房租都不付。
-
沈恪在废材修理店周围勘察一圈，得出结论：位于D13区中心区域的修理店果然是相对比较安全的。
中心区域历史最老，资源所剩无几，这里大多是土著居民。
在各方面条件紧张的D13区，这些土著居民已经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不会轻易和其他人起冲突。
余固家的屋顶空旷，纵观整个D13区。
沈恪站在屋顶的大平台上，耳朵上戴着的性能优异的助听器为他捕捉到低处的喧闹：
“Boom!跳啊！不是还有一条腿吗！”
“你个残废！只配受欺负！”
恃强凌弱的事情在D13区每天都能发生。
沈恪眼神冷淡，歪头扯下了两只助听器。
——“很吵。”
第四章
修理赛博宠物狗的中年男人被放逐到D13区不到一年，却拥有稳定的口粮收入来源。
他的赛博宠物狗不需要进食，他本人的进食需求很容易满足，按照约定，他如约支付给了修理店老板余固一个月口粮。
D13区粮食实在稀缺，一个月口粮也仅仅能满足一个成年人一个月一天一顿的需求。
往往是一些保质期长的压缩饼干、硬肉干、干果蔬片等。
余固清点了顾客支付的酬劳，意外发现了两支营养液。
一支200ml的营养液可以补给一个成年男性三天的基本能量需求——不进行剧烈运动，三天内每天正常活动都不会觉得饿。
在吃喝困难的地盘上，拥有如此功效的营养液无疑是好东西，一顿顶三四顿。
余固拿着那两支营养液，心里犹豫要不要分走一支营养液，余光瞥到了沈恪放在他手上的眼神。
“算了算了，都给你，我看你脸色白得成天一副要死的样子。”余固说道。
沈恪这个人也真是奇怪，双耳聋了，脸色病弱白，却能徒手掰断一根铁扳手，怕不是什么变异人。
沈恪没什么表情，自然而然收下了这两支营养液。
余固：“房租我也不收你了，跟你打个商量，以后在这里给我打工成不？”
余固家里世世代代守着这间又破又小的修理店，祖祖辈辈是机械修理工，凭着手艺能在D13区混个温饱。
到余固手里却断了根。余固心不在修理工上，要不是几个月前他父亲去世，他不会想到继承这家修理店。
他对机械修理这行业没兴趣，逼着自己读了爷爷传下来的机械修理入门工具书，碰上上门来的顾客，还是一窍不通。
沈恪没地方住，又懂点修理技术，住在修理店再合适不过了，虽然他性情捉摸不透，难相处了些。
“不够，以后酬劳全七三分。”沈恪再次狮子大开口。
余固咬咬牙：“成。”
反正他对物质生活没那么高的需求。
沈恪离开修理店出门时，瞥见了余固窝在椅子里打电子游戏，全身心入了迷。
昨天的中年男人甘愿花一个月口粮，只是为了修复一只赛博宠物狗。
余固为了保障稳定持续的电子游戏时间，也愿意在物质上做出不小的让步。
看来，在这片连基本的进食都难以满足的土地上，人们对精神寄托的需求似乎达到了不可退让的程度。
对此，沈恪无法理解。
他只想活着，活着从这片鬼地方杀回去，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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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机械表坏掉了？怎么坏的？”
金天被放逐后只带了一块机械表和一个行李箱的换洗衣服。
他的钱都在电子账户上，不过在资源短缺到甚至啃树皮的D13区也没用啊。
这块机械表还有防身功能，危险时候可以释放足以电晕人的电流。
金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无寸铁之力，他不能没有防身的宝贝。
“尼玛，刚到这地方第一天差点被人炸死，这块表也摔坏了。”
金天昂贵的机械表被工友拿在手上颠了颠，工友说：“再贵的表也是机械，本来这里有一家机械修理店的，土著人开的老店了。”
“你说的不会是中心区那家老破小吧？”金天摇摇头：“那家店不行，他们光明正大想要敲诈我们这些新来的有钱人。”
工友：“我知道，我也被敲诈过，我想说的是，那家机械修理店的老板几个月前在暴乱里死了，现在轮到他儿子继承家业，但他儿子对修理一窍不通。”
从落满灰尘的地上站起来，工友拍拍裤子后的灰，准备继续干活了：“所以我看啊，你这块表要么扔掉，要么当个纪念品得了，别折腾，这附近我打听过啊，就那一家修理店。”
矿场上的警卫机器人驱动底盘缓缓驶来，催促着短暂休息的工人们继续挖矿干活。
D13区的矿场其实是两块巨大的天降陨石，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区砸出来的两个大坑。
这两块陨石成分复杂，且富含稀有金属物质，开采价值高。
矿场归属K区直接管辖，属于政府财产，在矿场工作相当于为了政府工作，为了政府的公民服务，可以获取一定的忏悔值。
金天目前的忏悔值为25/100，在他看来，稍微努努力很快就可以攒到100了。
忏悔值到达100，他可以不用局限生活在D13区，可以去往D区生活。
在D区待个五年，重新回到A区，这是金天目前能想到的最佳生存办法。
D区远远比不上A区,但比D13区好上一百倍。
第一天挖矿结束。金天连领一块压缩饼干的奖励都来不及，满怀期待地主动走向警卫机器人，等着领取今日的忏悔值奖励。
“金天，目前忏悔值23/100。”
金天瞳孔震惊：“哈？啥玩意？我辛苦挖了一天的矿怎么还倒扣2分！”
警卫机器人：“首先，你工作不认真，多次偷懒，今日不加任何忏悔值；其次，你昨日参与殴打无辜民众扣一点忏悔值，抢夺无辜民众口粮扣一点忏悔值。”
金天哑口无言，这些事情确实是他干的。
D13区是遍布监控吗！这些警卫机器人怎么无所不知！
“你忏悔值好歹是正数，23点，多于五分之一呢，我还是负数呢。”工友拍了拍金天的肩膀。
“对啊，小伙子，新来的吧，忏悔值不是那么好攒的，混口饭吃算了。”
手上被扔了一包压缩饼干，金天顿时咧嘴笑了，揽着好工友的肩膀，侧着脸看向他笑着说：“走吃饭去，你这么一说我悟了，比惨肯定不是我最惨，我还看到过有人的忏悔值负1000，不，负1100的呢。”
“反正我肯定比他早出去，那个负1100指不定在这里挖一百年矿别想出去。”
目前在D13区，获取忏悔值的渠道基本上只有替矿场做事这一条途径。
被放逐来的人没有愿意在这个地方待着的，金天觉得他很快会在矿场见到沈恪。
除非沈恪另辟蹊径，找了别的出去的法子。
应该没有别的方法出去了吧，金天啃着难吃的压缩饼干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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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来到了D13区与D区的交界地带。
那是一大片看不见两端的围墙，很高，差不多有七八米。
普通人在不借助外力条件的情况下根本爬不上去，更何况高耸的围墙周围时刻都有警卫机器人巡逻。
围墙上罩着一层铁丝网，上面游走着深紫色的光球，通了足以电晕人的电流。
无论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
在交界地带，每天不乏有试图越狱的被放逐者，分分钟便被警卫抓住了，免不了挨一顿电击，晕过去后，会被机器人像牲口一样拖回去，扔回D13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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