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只在吵架求他原谅的时候说过一次,之后他再怎么要求,也不肯说一个字,常常时间久了,令他恍惚,忍不住想,沈宝寅真的爱他?
是不是他太想要,杜撰幻想出来的。
然而看到这样痛苦疯狂的沈宝寅,宁肯跳海也不要同他分开的沈宝寅,如果一定要在生死时刻才能见到这样的,明明白白爱着他的沈宝寅,丰霆觉得自己就是此刻立马去死了,大概也值得。
“丰霆,你和我一起走啊,你不是很聪明!考试都没拿过B等成绩!今天怎么这么蠢这么笨,连个船都爬不上,你努努力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
丰霆沉默了一下,苦笑地,柔和地望着沈宝寅,只能被迫承认:“阿寅,我不是故意让你着急。我的腿受了伤,实在是爬不上去。”
“你什么时候受伤,怎么会受伤?”沈宝寅面色突然茫然了几秒钟,随后一种无比的悔意刺痛了他的心,为什么丰霆没告诉他,为什么他这么蠢,一直没发现。
丰霆说:“下水的时候不小心被飘来的木头撞了一下,不痛的,就是不大能用力。”
仅仅被撞了一下,怎么会连腿都抬不起来?丰霆一定伤得很严重,如果不是撑不住了,丰霆都不会告诉他。
沈宝寅的泪流得更加汹涌,他哽咽一声,咬牙直起身子,趁阿庆没注意,迅速地翻下了水。
扑通一声,他砸入深色的海水里。
又是一阵窒息。
在阿庆的惊呼声中,沈宝寅从水面冒出头,丰霆就在他眼前,神色慌张,两只手已经松开了那块木板,正展开双臂要抱他。
沈宝寅浑身湿透了,海水冻得他发抖,然而他的眼神十足坚定,仿佛神采奕奕,也不去牵丰霆伸向他的手,而是游到丰霆的背后,粗鲁地推着丰霆的肩膀往船边游去。
边划水,他边在丰霆耳边恶狠狠地低声嘀咕:“你是不是脑子也出了问题?万一你一个人死在这里,是要让我年纪轻轻做鳏夫?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丰霆似乎真的被他折服了,很没办法地被他推向船边,苦笑道:“你啊……”
沈宝寅让他把两只手搭在船沿上,贴在他耳边喘着粗气说:“我帮你抬腿,这次你再爬不上去,不用你赶我,我立马走人,不会回来接你!我沈宝寅不要这么没用的男人。”
这次不用沈宝寅故意激将,为了沈宝寅的这两次飞蛾扑火,丰霆也打定了主意,就是痛得再如何受不了,也得跟沈宝寅一道,安安全全地回去。阿庆喊口号。
数到“一”,沈宝寅猛吸一口气潜入水下,摸到丰霆的右腿后,用力一托,往水面上抬去;数到“三”,丰霆忍痛两只手撑着船沿,在沈宝寅的帮助下,把右腿搭上船沿,一咬牙,额角静脉暴起,翻进了船舱。
不顾腿上的伤,他立即转身去拉沈宝寅。
沈宝寅比他利索多了,抓着他的手腕,马上借力爬了上来。
气喘吁吁地,两个人面对面瘫坐,水流如注,从他们的头发、肩膀、耳垂上往船板上流,然而他们谁也没去管,只望着对方的眼睛,劫后余生地笑了。
阿庆也欢喜极了,连忙撑船,说:“好了好了,没有落下一个,都回家,回家。”
两个人被阿庆陆续扶进了乌篷船舱里头,两面都有竹编的船壁,不说多么牢靠,至少让两个脱力的人背后有个可以倚靠的东西。
夜风起了,沈宝寅浑身被吹得透心凉,原地颤抖了一下。丰霆立刻从后面靠了过来,坚实的胸膛挨住了他的后背,沈宝寅被这么挡住了,感到四周的冷风立即小了许多。
沈宝寅立即抬眼看了下阿庆,外人在,他向来是不同丰霆过度亲密的,幸好阿庆背对着他们专心划船。
丰霆摸了摸他的手臂,是个安抚的意思,沈宝寅陡然放松了下来。
他软软地靠在了丰霆的肩膀上,后背贴着丰霆胸口,丰霆呼吸的时候胸膛起伏很明显,缓缓的,沉沉的。直到此刻,沈宝寅才真正地沉下心来,慢慢地回过神,他们是真的还活着。
休息片刻,沈宝寅的身体没有刚才那么冷,伸出手,他摸了摸丰霆的右边膝盖,裤子遮住了,看不出下面的皮肉如何,但他轻轻触碰,身后的丰霆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宝寅吓坏了,也心疼坏了,立即把手缩回来,扭过头去看丰霆。
丰霆一瞬间疼得皱起眉,见他惊慌失措地望过来,马上收敛痛楚的神色,勉强微笑道:“别怕,其实还好。”
怎么会不痛,怎么会还好,不过是怕他担忧,强颜欢笑罢了。沈宝寅恨不能替他分担,眼里一酸。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好没用,茫然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无边无际,全是海水,喃喃道:“等我回去,立马去买地,填掉这片该死的海。”
丰霆似乎被他逗笑了,胸口起伏了几下,说:“小孩子。”
顿了顿,抬手,摸了摸沈宝寅的头发,说:“阿寅,累了就再休息一下,我保证,你再睡醒,我们一定已经安安全全地到了岸上。”
沈宝寅侧头,抬眼温驯地巴巴地看着他。
在丰霆温柔的注视下,他的眼睫缓慢眨动两下,脸庞也挨上了丰霆的胸膛,真的闭上了眼。
第85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9)
沈宝寅感觉自己睡了异常沉重的一觉,睁开眼皮,眼前是白的天花板,太阳从大窗户里照进来,也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在病房里?他勉强动了一动手脚,觉得关节都锈蚀,好一阵,吃痛地低吟两声,才撑起手从床上微微直起身体。
床沿趴了个富态的身影,他眼前一晃,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同时发现他醒来,扑上来,两只臂膀把他的头牢牢锁在怀里,将他头脸罩了个干净,凄厉地喊:“我的儿,你可算醒了,你要把小姨吓死啦!”
沈宝寅在海里尚未窒息,此刻却几乎被捂得闭气,虚弱伸出手把黎兰君推开。
“小姨啊。”他惶然左顾右盼一阵,说:“丰霆在哪里?”
“你大哥?”营救沈宝寅一事上,丰霆居功至伟,黎兰君有点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也愿意把他当作沈宝寅的大哥来称呼。
她双眼含泪,紧紧攥着沈宝寅的手,“你大哥一把你送到医院就通知我们过来,他的腿都泡白啦,医生说海里细菌多,再不动手术那条腿不一定能保住,我听了吓坏了,赶紧和小巢把他押进了手术室。骨折,打了钢钉。你醒之前没多久,你大哥刚从手术室出来,麻药还没醒,小巢守着呢,在隔壁病房。”骨折。保不住。
沈宝寅呆了一会儿,猝不及防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双脚一阵风似的往门外走。
黎兰君瞪大眼睛连忙起身,沈宝寅蛮牛一样只顾着冲,拦不住呀,只好跟着走。
丰霆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右腿包扎得严严实实,孤零零由一条悬挂在高至天花板的器械上垂下来的绑带吊在半空。
陈巢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发呆,一见沈宝寅,眼睛一亮就要张嘴说话。沈宝寅生怕将丰霆吵醒,立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人多眼杂,心疼也无法做更多事情,沈宝寅离近了,仔细看了看丰霆,很想代替陈巢就在这里守着,哪里也不去,然而他还有很多问题不明,很多事要处理,只好恋恋不舍回到自己病房。
“况争呢?”气喘吁吁在病房内的沙发坐下,沈宝寅抬头看向黎兰君。
“他嘛……”黎兰君犹豫了一瞬间,“你跳了船,你大哥马上开船靠近,在你落水的地方也跟着跳了下去,况争在海面上转了一圈没看到你们的影子,他就一个人,那么大片海,哪里找得到,我着急啊,就……”
铺垫如此多,沈宝寅登时有种不好预感浮上心头。
“我报了警。”
沈宝寅倏然将她盯住。
“你怎么能报警!”
况争身份敏感,不知担了多少风险来帮忙,他小姨这么做,简直是陷况争于不义!
黎兰君大概也知自己冲动办了坏事,六神无主地往沙发上一坐,喃喃道:“小姨又给你添了麻烦。”
沈宝寅心里一软,黎兰君在海滩上同绑匪交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让他怎么忍心苛责。按捺住怒火,他放缓声音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黎兰君定了定神,道:“警署。警察来了以后,留下一部分人去海上搜救你们,他们在公海把绑匪的船拦了下来,听说死了一个绑匪,还有一个,被抓之前正在往海里一箱一箱的扔钱,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后来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天都快黑了,还是没有你们的消息传来,他们就把我们先带回了警署。我同你表弟做完笔录就可以离开,但你那个朋友,他们不放人,说本来是可以走,但突然有人来检举,说他是一桩走私大案的嫌疑人,需要留下接受审查。我知道是我误了他,那我弥补了啊,我想保释他的,警署的人不听我话嘛,多少钱都不肯放他……”
外甥不知生死,还被抓进去一个,那时她的精神几近于崩溃,现在想起来都伤心,又呜呜捂着脸抽泣起来:“阿寅,小姨真的不是故意……”受人检举?
谁会把时间掐得如此好?
黎兰君哭得磨人,沈宝寅头痛欲裂,实在想不到是谁在趁人病要人命——况争的仇敌多过他,平日里就摩擦不断,火拼血战,时时刻刻紧盯对方动静,如今抓住机会,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为今之计,不过走一步看一步。
时值上午九点,沈宝寅先回了公司,他刻意走大门,每个工作日他都日日按时按点上班,失踪这两日,一定令许多人心中怀疑,如今在大众视线里晃一圈,好叫大家都放下心——老大还在,安心做事。
韦奇憔悴了不少,见到他时眼睛里头几乎有泪光在闪烁,但沈宝寅的视线很轻易就被他眼底两道乌黑吸引过去。
沈宝寅自己睡足了觉,精神焕发,忍不住说:“你多久未睡觉?”
韦奇干巴巴地讲:“从你不见到现在,未合过眼。”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多得有你,替我坐镇。”
“幸好你没出事,沈大董事长,你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失踪一次,我只能以死谢罪。”
“哪有这样严重,我没了,你换个工作就是。”说完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问:“你怎么第一时间想到联系丰霆?”
韦奇挠了挠头,没有回答,只说:“我可不想换老板,现在就很不错,最好你长命百岁,我升职加薪。”
沈宝寅笑了笑,也不追究了,韦奇是丰霆放在他身边的人也好,不是也罢,丰霆不会害他:“借你吉言。”
只在公司露了个脸,沈宝寅带上律师,立刻赶去况争被收押的警署。到了地方一问才知道,况争的事情干系太大,已经按上面的要求把人送去了更高级别的警署。
沈宝寅心里一沉,同律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四个字:大事不妙。
警署灯光明亮,干净整洁,并不如沈宝寅想象得那么暗无天日。
沈宝寅在一个密闭的会客室见到况争。
况争的情况就没有他预估得那么好了,手脚各有镣铐,双眼浮肿发黑,青色的胡茬密密麻麻点缀在下颌上,瞧见他时发直的眼睛麻木地一转,略微有了些神采,单侧勾起嘴角,想必是想朝沈宝寅露出他惯常那样轻佻的笑容,然而嘴皮干燥,只咧开一半唇部肌肉便无法伸展开,形成个苦笑。
什么样的罪状会让警方如此严阵以待,竟然要彻夜审。
沈宝寅的心愈发下沉。
他也露出个微笑,勉强提起精神道:“什么都不必同我说,我带了律师先生来,他是刑事案件的大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律师会问询你。你只要配合……”
“沈董大出血啊。”况争眉目舒展,明明状况已经十足难堪,却没露出身陷囹圄的苦楚。
“还有心情同我玩笑,说明精神不错。好了,我们时间不太多,叙旧先往后按……”
况争打断了他:“我已招认了。走私,贩卖军火,杀人,还有很多乱七八糟,我念书少,你知道的。很多,我全认了。”
沈宝寅如遭雷击,瞪大眼睛望住况争。
况争面色平静,嘴角甚至噙着丝丝笑意。
沈宝寅又抬头去望一旁监视的小警察,人家猝不及防同他对视,拘谨地点点头。
律师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低声叹口气:“这……”
沈宝寅的心几乎凉了半截。
他两只手肘撑在桌上,身体略往前倾,紧盯着况争,况争干脆往后一靠,自自然然叫他看清自己。
“本埠没有死刑,最多判我一个无期。我在里头以后有吃有喝,再也不必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必刀口舔血,哎,你不是早叫我金盆洗手?我倒是按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是不高兴?”
“况争!”
“这么大声,吓我一跳。”
对于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黑帮头子,沈宝寅简直无力,他又缓缓坐回去,张了张嘴,正欲开口,余光瞥到门口站岗的小警察,顿了顿,压下怒火礼貌发问:“能否让我单独同他说几句话。”
小警察迟疑:“按规定……”
“他已经认罪,偌大个警署,难道怕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商人劫牢房?”沈宝寅微笑着瞥一眼小警察腰间的枪带。
小警察摆摆手:“你要说就说是了,这间房里没有设置监听监视设备。但是上面交代过,无论谁来,只能给十分钟时间。”
沈宝寅低头想了想,抬头道:“足够了。”
律师先生同小警察都离开了。
室内一半明一半暗,由右侧墙壁上一处排气扇投进来的日光分割成两处空间。沈宝寅坐暗处,况争坐明处,大剌剌的笑容刺得沈宝寅眼睛疼。
“人都走了,好了,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自寻死路。怎么,你突然发现自己得绝症?”
“沈宝寅,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平常很不把我当人看,生死存亡时刻反倒能看见你一星半点真心实意。”
沈宝寅皱眉:“听着不像在夸我。”
况争忽然收起似笑非笑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不用费心救我了,就当我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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