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景意知道周淙予会把那些信留下来,但他不知道那叠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泛黄的纸页会被人珍之重之地锁进保险箱里。直到父母去世,周围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话,等着周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年长且强势的养子赶出家门。这倒不怪他们多想,一直以来周淙予总是忙碌,他步伐又大又快,总是走在前面,好像渐渐地就要走远。
然后棠景意才知道,周淙予不是要走远,他只是想走在前面,才能为身后的弟弟挡去前方风雪。
在父母离开后,周淙予把每一处带锁的房间和柜子的密码都告诉了他,从家里到公司再到银行保险柜,周淙予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些都是他的,他当然哪里都能去。
也是那时候,棠景意啼笑皆非地发现,那叠页脚被抚弄得微微卷曲了的信件,被周淙予单独放在了一个保险箱里。
时至今日,棠景意依旧记得周淙予如同被抓到马脚时先是慌乱再是窘迫的神色。周淙予一直掩饰得很好,从眼神到肢体,都不曾有过任何逾越的地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本就亲密无间,所有的呵护都被棠景意以为是因为他身体虚弱所以才格外照顾。
那次在保险箱前,大概是周淙予第一次失态。
他慌张又无措,想把保险箱关上,又怕棠景意没见着里面的东西然后起疑多想。只好任由他一张张翻看,听他大呼小叫地取笑他,脸上的神色慢慢归于平静,然后无奈地揽过作乱的弟弟,小心地把他手上的信纸收回来折好。
【……真是缺大德了。】棠景意喃喃。
不说现在,哪怕是还不知道周淙予心意的当时,他也做不到把那些东西毁了。更别说——现在周璟棠已经不在了,他留下的东西除开日常的衣物用品,无非也就是那叠亲笔信了。
【……棠棠。】007说,【任务归任务,你可不能……】它怕棠景意又心软摆烂,急急忙忙说,【你不知道吧,陆雁廷的好感度已经95了,完成任务指日可待,你可不能这种时候掉链子!你要真舍不得自己下手,就让狗东西去。】
【什么?】棠景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95?这么突然?】他下意识问了一句,然后又不满,【怎么不是100?】
【不是,但是,呃……】007说,【倒是曾经到过100,就是……唔,具体时间我看了,大概就是你们亲嘴完那会儿吧。但是后来又掉下来了,然后又升上去,又掉下来。】回想起那个抽风一样又升又降许久的好感度栏,007也很懵逼,【总之……因为100的好感度维持时间不足一小时,所以系统没有判定任务成功。】
【……狗东西。】
“阿——阿嚏——”
坐在江语城对面的陆雁廷狠狠打了个喷嚏。
“陆哥?要不要——”江语城抽了几张纸要递给他,却见陆雁廷狠狠瞪过来,他讪讪地把纸巾塞进对方手里,为难道,“陆哥……不是我不帮着打听,你也知道我们都不跟顾云深那伙朋友一块儿玩的,更别说他前对象了。我上哪儿去——”
“不是你说的他对象是他白月光?”陆雁廷阴恻恻地磨牙,“有白月光还——”还他妈抢他男人!
陆雁廷气得直喘气,他输液完缓过来后压根顾不上来探望的周淙予了,还是楼梯间里那个敢松了衣领跟他耀武扬威的顾云深更要紧些。
“……陆哥,真的,不是我不帮你,但之前顾云深确实把他对象藏得可——哎哎哎——”
江语城见陆雁廷一下攥紧了手里杯子,差点以为他又要摔东西,下意识地后撤了一下,才发现陆雁廷只是攥紧了却没有动。
江语城有些意外陆雁廷竟然忍住了脾气,他挪了挪屁股,叹了口气说:“靠打听是没办法的……平时没一块儿玩,人家也不傻,怎么肯透露。这样吧,我回头找找他们的社交平台,看有没有照片之类的。”
“社交平台?”陆雁廷皱眉。
“对啊。微博,博客,朋友圈……但也只有照片了,其他的查不到。”
陆雁廷悟了。
这没什么技术难度,他等不及江语城帮忙,当天就开始一个个翻,新浪微博,企鹅微博,人人博客……
直到凌晨五点多,在窗外微凉的曦光中,陆雁廷翻见了一张八年前的合影。
那是在一个包厢里,在人堆中,顾云深撇开了他相熟的许喆和唐镜,唯独只和另一个年轻人挨着坐。他们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可是两人肩挨着肩,顾云深侧了身朝向他,眼睛也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酒杯都快倒了也顾不上,只知道冲着那年轻人笑。
陆雁廷几乎一下就从包厢的许多人里看出了他们的关系,不只因为顾云深,还因为——那个和他挨着的年轻人,竟然长得和棠棠有七八分相似。
……草。
这是在搞什么,才八年,就移情别恋了?
还是说……
陆雁廷的目光犹疑不定地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巡视,和棠棠这么像——
……不对,按时间线来说,应该是棠棠和那人长得像。
陆雁廷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乎抑制不住地暴怒起来。他以为自己是还在生气棠景意竟然和顾云深沾上了边,可是他的心脏跳得飞快,甚至连抓着鼠标的手都要忍不住发抖。
他在心慌。
棠棠不要他,可以,他就是个无能的垃圾。棠棠睡了顾云深,行,怪他无能,棠棠心里怨他,这没什么。可是如果棠棠被顾云深欺骗,如果顾云深真的敢——
他弄死他。
第47章
收到陆雁廷的好感度任务完成提醒的时候,棠景意正在熟睡。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怀里的小久也跟着醒了,哼哼唧唧地从被窝里探出猫头。
“小久,你说什么?”
他睡迷糊了,把耳朵凑到狸花壮士跟前。
“喵呜……”
“哦……”
007:【……】
等到起床了彻底清醒之后,棠景意咬着牙刷愣了很久。
【早上五点多……?发生了什么?】
【那谁知道。】007吐槽,【我又不是陆雁廷的系统。】
要不是007现在没有实体出现,棠景意定要狠狠瞪它一眼。
他吐出嘴里的泡沫,俯身漱口。
【算了……随他去吧。】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棠景意照例出门晨跑。
然后再次遇见了顾云深。
这回他没有开车,而是站在路边,像是专程等着他。
“给。”顾云深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六圈了,休息会儿吧。”
他似乎是算得好好的,知道棠景意每跑六圈就要停下来喝水走一段。棠景意瞥他一眼,接过矿泉水仰头喝起来,并未驻足,却听见顾云深说:“今天早上的时候,陆雁廷来找过我。”
棠景意:“……什么?”
他侧目,看见顾云深脸上浮现笑意。
“他问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和过世的前任长相相似的人在一起。”
棠景意震惊,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陆雁廷究竟是打哪儿知道的这件事,又是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顾云深问这件事。
“我们回去说吧。”顾云深体贴地说,“外面不方便。”他提了提手里的纸袋,“正好,我给你带了早餐。”
进家门的时候,顾云深照旧打量了四周,一切如旧,并没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于是他的眉眼间这才松快了些,将港式茶点从袋子里取出来,一盒盒摆好。
棠景意却没什么吃饭的兴致,他囫囵塞了个水晶虾饺垫垫肚子,问顾云深道:“你刚说陆雁廷找你干什么?”
“喝点豆浆,别噎着。”顾云深将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一边道,“他好像以为,我缠着你,是因为你像……”说到这儿,他又要笑,“因为你像你自己。”
棠景意:“……”
这狗东西,什么狗脑子。
但话说回来……
他皱眉道:“陆雁廷怎么会——”
“嗯……”顾云深轻应了声,“昨天早上我来找你的时候,跟陆雁廷起了点冲突,然后……”他抬手解开衬衫顶上的两颗纽扣,“那天晚上,你咬得用力了些……他看见了。”说到这儿的时候,顾云深脸上露出些笑意,声音很轻,但很愉悦。不像是说陆雁廷找他麻烦,倒像是某种心愿达成的餍足。
他和棠景意在一起许多年,陆雁廷算什么东西,就算现在——就算……再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耀武扬威。
“……”棠景意一时梗住,“你——”
“是他先跑我跟前叫嚣的。”顾云深说,告状一样,他看着棠景意,伸手去拉他,“你也知道陆雁廷的性子……是他先动的手。”
顾云深说得面不改色,棠景意一方面觉得狗东西不是随便动手的人,应该被他调.教得挺好的才是。可仔细一想——现在是失忆了的狗东西,会怎么个疯法确实不好说。
见棠景意沉默,顾云深唇畔的弧度慢慢变浅了些,有道声音在心里说:
【棠棠会介意?】
【让陆雁廷知道他们睡过,他很介意?】
顾云深抿了下唇。
不能这样说。
他告诫心底那道声音。
棠棠会生气的。
棠景意确实无语许久,简直是有苦难言。
顾云深不知道他也和陆雁廷在一起过,只以为他是一时兴起的花花公子,自然处处看不上。
而陆雁廷——大概是那些失去的记忆作祟?反正狗东西——好像自从他们再遇见后,就一直不太正常。
棠景意:“……”
累了。
“棠棠,”顾云深说,“我一直没问你,你和陆雁廷……”
他并不知道棠景意是怎么和陆雁廷认识,甚至是相熟的。顾云深第一次从棠景意那里听到陆雁廷的名字,还是许久之前因为傅初霁要退出俱乐部的事情。而他们的第一次碰面则是在一次开会的时候,棠景意的表现确实有些异常,顾云深不是没看出来,他只是知道这不是他能追问的事情。
更不用说——即便是现在,显然棠棠也依旧不想和他谈这件事。
顾云深笑笑,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棠棠,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他再问起我和你,我要怎么跟他说。”
棠景意才不信他的鬼话,他知道现在的顾云深和八年前不太一样了,又或许——他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吧。如今时过境迁,他们早已经不复过往的亲密无间了。
棠景意反问:“你觉得呢?”
顾云深一时被问住了,对于这事儿他倒真没想过要怎么说,他原就没打算搭理陆雁廷的,没义务要给陆雁廷什么答复。
“嗯……”
顾云深努力地想了想,即便前任和现任都是棠棠,可他却也不想否认自己对所谓“死去前任”的感情,更不想承认自己移情别恋——哪怕只是找个理由搪塞陆雁廷。
顾云深沉默了。
半晌,他说:“我想,并不是非得给陆雁廷一个答案吧。”
顾云深不了解陆雁廷,但棠景意了解,不把这事儿弄清楚,陆雁廷绝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果断拍板:“你就跟他说是一夜.情。”
顾云深怔住,他本能地想要解释:“那不是……”可是一夜.情这个词对他来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对待这方面顾云深从来都算不得开放。只是想一想,耳根便要红起来。
“……”棠景意扶额,“你脸红什么?”
顾云深移开眼。
“我只是……”他说,“太久没跟你,一夜情了。”
顾云深没什么反抗地就接受了棠景意给的答案,并且反向运用了起来。
可或许这个词用在他们现在确实是合适的,顾云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棠景意给他找的借口,而是事实。
顾云深按了按颈上的那枚咬痕,些微的钝痛感让他慢慢安定下来,“放心,”他看着棠景意说,“陆雁廷不会知道的。”
顾云深只以为像这样转世投胎的事情太过离奇,他知道不好解释,所以尽管实在不耐烦于陆雁廷的挑衅,无数次想要宣誓主权,却也不愿意让棠景意为难。
只是,对于多方共同当事人的棠景意来说,这事儿又实在太过反常。
送走顾云深后,棠景意拿出手机扫了眼微信,陆雁廷别说来找他,连条消息都没有。
或许是想等有空见面了,再当面问他?
但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傍晚时棠景意牵着小久出去散步,回家时便看见陆雁廷的车停在路边。狗东西咬着根烟站在车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形不似过去那样挺括。
棠景意顿住脚步,陆雁廷没看见他,他便看着陆雁廷。
自相遇之后,也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他所见到的陆雁廷其实要比过去更乖张肆意,那双略狭长的眼睛永远神采飞扬,炙热不减半分。可今天却好像不是这样,他微躬了背,肩膀折起,似乎有些委顿,逐渐贴近棠景意记忆中的样子。
在过去的某一刻,又或是某些时刻,狗东西惹他不开心被赶出去之后,就是这样一副流浪狗的样子守在他楼下。
棠景意歪了下头,却见陆雁廷若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过来,紧拧的眉间在视线相触的那刻被抚平,他一把拽下没点燃的香烟丢进口袋里,快步穿过马路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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