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不满他的敷衍,一把推开他,委屈得声音都要发抖:“为什么不给养?顾云深,你最近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就像棠景意所想的,替身就好似一颗破了口的糖,含在嘴里,却总被那破口硌得舌头疼。所以顾云深便试图把那破口给抹匀,给糖果重新塑出个想要的形状。
但阮棠偏不,他还要把那破口越撑越大,狠狠地划破他的舌头。
“行,我自己养。”
他赌气地抱着猫转身回房,拿出行李箱收拾行李。
“棠棠,”顾云深匆匆跟进来,按住他打开行李箱的手,“好了,别闹脾气,只是一件小事,你怎么还要搬出去?”他看着阮棠,眉间紧蹙。
“小事吗?”阮棠用力拨开他的手,“你说,什么是大事?”
“你总是哄着我,管着我,这个不许,那个不让。”他攥紧拳头,气得眼眶发红,“顾云深,我不是泥人,不是你想捏成什么样就能成什么样!这算大事了吧,我想让你把我当个独立的人看,不要总是告诉我我该喜欢什么不该喜欢什么,这总该算大事了吧?!”
顾云深微怔,“我……”
阮棠红着眼睛瞪他,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可是又没有哭。当然,他没那么脆弱,他是自己野蛮生长的一株野草,不是顾云深所偏爱的那株温室里的花朵。
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
顾云深恍惚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阮棠已经胡乱塞满了箱子,抱着猫拖着箱子要走了。
“棠棠——”
顾云深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
“留下来……棠棠,留下来,别走。”他说,似是慌张,连呼吸都要急促起来,紧紧拉着他不肯放,“听你的,我们一起养猫。”
后来那只小狸花被养得很好,有时实在照顾不来,顾云深就将它带到办公室里,听他教训做错事的下属。
顾云深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对待工作更是苛刻,总能隔着门听见他在训人,沉着声音不怒自威,棠景意看见自己在人们散会后快步走进他办公室,蹲在地上撸猫。
顾云深一低头就看见阮棠跟棵蘑菇种在墙角。
阮棠回头看见他的黑脸,搂紧了怀里的小狸花,“你太凶了,猫会应激的。”
顾云深:“……”
旁观的棠景意忍不住笑,第三视角看顾云深真的很有意思,原本是阴沉的脸色,想要发作却又强自忍着,听到他的话时更是呆滞片刻,飘出两个字:“什么?”
一口气没上来,反倒把自己气笑了,阮棠在这会儿走到了他身边,拇指在他眉间按了按。
“这么生气啊。”他小声问,“眉头皱得像老头子。”
“嗯。生气。”顾云深说,“你怎么不应激?”
阮棠瞪眼:“?我又不是猫?!”
顾云深笑起来,眉间的褶皱在他的手指下慢慢放平。
“开玩笑的,我没生气。”
顿了顿,又叹气道:“反正你也不怕我生气。”
“知道就好。”阮棠得意地抱着小狸花挥挥爪子,“因为我不是你的下属。”
“顾云深,我是你爱的人。为什么要怕你。”
梦醒得突然,但好在不是个噩梦,棠景意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何皎在外面敲门:“棠棠,该起床了,不然动车要来不及了。”
“哦、哦!知道了!”
棠景意按掉闹钟,翻身下床。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棠青开车送他去高铁站,何皎给他准备了一些特产和吃食,让他带去和舍友一起吃。
棠景意拉下车窗,惬意地吹着风。已经是十月初了,夏日暖阳褪去了盛时的热烈,体贴地调整成了舒适的温度。
他到学校的时候,傅初霁已经骑了电驴在校门口等他,这段时间棠景意不在学校,就把电驴钥匙留给了傅初霁给他用。棠景意拖着大包小包地回学校,傅初霁便来校门口接他。
“好家伙,重死我了。”
棠景意嘟嘟囔囔地跨上后座,傅初霁拧动车把,电驴一下子窜出去,棠景意还顾着调整背包,一时不察,一下子往后仰去,左手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腰。
傅初霁一僵,熨帖的热度贴着他的小腹上,隔着层单薄的T恤,却依旧是暖洋洋的。
“咦,你身上这么冷?”
棠景意向前探头。
“没,”傅初霁张了张口,“我……”
“宿舍空调别开太猛了,外边热,容易中暑。”棠景意收回手,“走吧,咱们去学生街打包点吃的。”
许鑫嘉回来得晚,赶不及吃饭,好在宿舍囤了几包泡面,又有棠景意从家里带来的卤味,配着吃也算是大餐一顿。
“好香啊……”
许鑫嘉饿得直流口水,两眼冒绿光地盯着那小锅。
棠景意也饿了,自己先吸溜了一口,许鑫嘉立即饿虎扑食地扑了过去,也顾不得烫,舀了勺汤就着面条囫囵吞了下去。
傅初霁还在勤勤恳恳地地当着厨师,往锅里下香肠和鸡蛋,另外两个人时不时偷吃一口,烫得窸窸窣窣的。
他偏头看了眼棠景意,说:“晚上没吃饱?”
“天气热,白天坐车坐久了,晚上没什么胃口,吃得少。”棠景意揉揉肚子,“这不就又饿了。”
他又想往里伸汤勺,傅初霁给他放了个一口肠,“别动锅里的了,蛋还没熟,吃这个吧。”
“我我我,”许鑫嘉迫不及待地伸筷子,“给我也来块香肠。”
“没了。”傅初霁给他看空了的包装袋,挤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许鑫嘉嗷呜一声惨叫,把棠景意逗笑了,用手臂推了推他道:“去吃卤料去,怎么死盯着这口锅了。”
“这不是想吃点热乎的么。”许鑫嘉舔舔嘴唇,身体却老实地走到桌子旁啃起鸭翅来,再也顾不上锅了。
半碗热腾腾的泡面下肚,配着点麻辣鲜香的鸡爪鸭翅,再用冰啤酒压一压卤料的咸辣口味,这顿夜宵就算圆满了。
“唉,明天还要上课……”
许鑫嘉幽幽地叹气,夜宵的快乐转瞬即逝。
“这有什么,”棠景意接话,“明天不就能见到女朋友了。”
一听女朋友三个字,许鑫嘉顿时喜上眉梢,嘿嘿一笑道:“这倒是。”
周一是满课的一天,三人在不同教室间疲于奔命。棠景意听课听久了就忍不住走神,只好探头去看傅初霁书上的笔记,和他小声嘀咕道:“LAC是啥来着?”
“长期平均成本曲线。”
“唔,这个五颜六色……”
“那是短期平均成本曲线,和它们相切的包络线就是LAC,长期平均成本曲线。”
棠景意痛苦地皱眉,“完了……我记不住这么多C。”
傅初霁轻轻笑了,他笑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嘴角的弧度也不大,可是眼睛却是亮的,专注地凝着光。
“我整理了笔记,回去给你。”
“行!”
研一课多,傅初霁却还总是能在学习间隙打工,做好该做的课程作业,好像不会累的陀螺似的,看得棠景意叹为观止。
“不难,”傅初霁说,“把时间安排好,列个表格照着做,就不会累。”
棠景意嘴角一抽,声音虚弱地摆手:“我拖延症,是我不配了。”
他正抄着傅初霁的笔记,而傅初霁已经做完作业要去兼职了,棠景意头也不抬道:“路上小心,我给你留着门。”
“我——我晚上不回来,”傅初霁说,“有点事。”
“好。”棠景意应得顺口,“明天还是早八。”
“嗯,我记得。”傅初霁说,“不过我没带书,明天……”
“没问题,”棠景意说,“放心,我帮你带。”
“好。”傅初霁应声,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说谢谢,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们不再生疏。
棠景意转着笔想,可是……
系统说的拯救,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晚上傅初霁没有去酒吧打工,他去了个讨人厌的地方,和他讨人厌的生父吃了顿讨人厌的饭。
傅初霁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精致的碗碟,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咔哒声。他也不明白生父为什么非得执着地每个月都弄一场合家欢,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子,只是因为生父年纪大了,不想他流落在外才领了回来,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这种例行公事根本没有必要。
“我吃饱了。”
咯吱——
身边的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傅初霁没有抬头,那是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哥哥。
然后余光里探过一只手,拿过桌角旁放着的茶色墨镜戴上。
“父亲,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说过了,”上首传来威严的声音,“我不管你们平时多忙,今天一定要都在家里休息,否则哪还有一家人的样子!”
身旁脚步声渐远,但并没有关门声,看来那人没走。
五分钟后,傅初霁也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他回到房间,坐在床边发呆,像是被关进狭小铁笼的小狗,翻身不得。
傅初霁有些烦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空荡荡的,只有几条垃圾短信的提醒。于是又把手机扔到一旁,颓然躺下。
第04章
棠景意又在做梦。
他看着顾云深站在榕树下的身影,学生三三两两的自他身边走过,他在等人,按捺着急切的期待,总是拿手机看时间,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棠景意知道他在等自己。
阮棠很快从斜坡上走来,他刚刚和舍友打球去了,出了一身的汗,在回来的路上一人买了个冰淇淋吃。他自己的三两口吃完了,舍友就把自己的脆皮巧克力伸到他嘴边,阮棠顺势咬了一口,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宿舍楼下走。
顾云深的嘴角逐渐拉平,却还是在阮棠送走舍友、回头看向他后笑了笑,走上前。
“出这么多汗,怎么不把外套穿上。”
“你来得好早。”阮棠说,“没事儿,不冷。”
他的语气很平常,可顾云深却被那前半句刺了刺,说道:“我不该来那么早?”
阮棠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顾云深说,“起风了,上车说吧。”
可是直到坐上车,他的表情都依旧有些冷淡。
阮棠的安全带刚拉到一半,索性松开手,凑过去看他:“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顾云深板着脸。
阮棠噗嗤笑了,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跟我还犟什么,我能不知道你不高兴了是什么样?”
顾云深还是不说话,眉宇间却舒展开,他往后躲了下,“这是宿舍楼下,你……”他怕阮棠被同学说闲话。
“这有什么,我亲我男朋友怎么了。”阮棠理直气壮,然后眼睛一转,又缩回去,“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就不亲了。”
他退得快,顾云深却恼了,探身过去帮他扯下安全带,扣紧的同时狠狠含着他的唇咬了一口。
阮棠笑起来,笑声从两人相接的唇中溢出,好似开心得咕嘟咕嘟吐泡泡的鱼儿。
顾云深欲盖弥彰地又把扣好的安全带扯了扯佯装检查,一边飞快地说:“不准和别人吃一根雪糕。”
“诶,”阮棠说,“你在气这个?”
顾云深也有些不愿表露的窘迫,他知道这不过只是小事,舍友之间相处四年,若是关系好的,喝同一瓶水、用同一双筷子都没什么。
可是……
他就是,不高兴。
“好。”阮棠却答应得很快,“下次不了。”
顾云深看向他,少年人的眼神稚气灵动,阮棠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他的名字,总是软绵绵的,又像是棉花糖,香软甜蜜。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弯成月牙,漾着窗外的天色,透亮极了。
顾云深垂下眼,就好像被人从头捋过脊背、撸过尾巴尖儿的狗,一下子便熨帖了下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生气。”顾云深放轻声音,“好了,我们走吧。”
他今晚有应酬,有几个券商的执行董事还有一些私募基金经理都会来。阮棠在金融专业读大四,马上毕业了,顾云深有合适的场合都会带上他,方便他日后找工作。这行就是这样的,要么卷学历,要么卷人脉资源。如果能两个都有,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阮棠知道,陪同应酬难免得帮人挡酒。但他酒量虽好,喝酒却容易上脸,顾云深看他通红着脸便不放心,原本是阮棠帮他挡酒,酒局未过半,就变成了他帮阮棠挡酒。
阮棠多次想喝,都被他挡下了。
最后,喝多了的顾总只能被眼神清明的临时小助理扶起来,踉跄着往洗手间走去。
“下次还是让王助陪你来吧。”
阮棠说。顾云深用冷水扑了把脸,只觉得手脚无力,扶着洗手台艰难地深呼吸缓神。
阮棠挠挠头:“而且,我又不太会说话……”
顾云深接过阮棠递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脸,说:“没事,习惯了。”
阮棠为难地拧眉,“你是富二代,富二代怎么还要被灌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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